第49章

裴长临很多时候都不明白,自家小夫郎平日里机灵得很,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就迟钝得要命。

方才那姓孟的眼珠子都快落到他身上了。

就算是未出阁的双儿,也没有那样盯着人家看的道理。

还读书人呢。

裴长临酸溜溜地想。

但贺枕书显然没有理解裴长临的言下之意,听完这话还有些不满:“我哪里傻了?”

“没有,一点都不傻。”裴长临顺势摸了摸贺枕书的头发,“你最聪明了。”

“……这话听起来不像在夸我。”

裴长临忍俊不禁。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男人成婚后,不愿意自家妻子夫郎在外抛头露面。不过是占有欲作祟,他也不例外。

可他没办法那样做。

相处这么久,他对自家夫郎的脾气最是了解,真要让他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他会憋坏的。

只能多费点心,自己盯紧点了。

裴长临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可事实却未能如他所愿。因为这次休沐日过后,望海庄的工程便忙碌起来。

房屋建造最忙碌的阶段其实不是中后期,反倒是工程刚开始那一两个月。

从设计图纸到实际落地,有无数个细节等着裴长临亲自确认、修改。连着好几天,裴长临每日一睁眼便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哪里有时间与自家小夫郎亲近?

何况……

“……你又要去镇上?”早晨天还未亮,裴长临被身旁的动静弄醒,含糊问了一句。

“我吵醒你了?”贺枕书动作一顿,低声道,“就说该分房睡的。”

裴长临困得睁不开眼,伸手把那大半身子钻出被褥的人拽回来,结结实实扣进怀里:“不准。”

裴兰芝和周远前几日搬来了青山镇,铺子也在这几日开了张。

铺子新开张,裴兰芝担心生意不好做,一家人合计过后,决定头一个月先不请伙计账房。裴兰芝从村里请了两个关系好的农妇在后厨打下手,周远干活还算麻利,负责在大堂充当伙计。

而贺枕书以前跟着爹爹学过珠算,便主动揽下了账房的活。

因为要去铺子帮忙,贺枕书每日都得早起出门,开张了更是如此,甚至还要忙到夜里才回来。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裴长临那粘人劲,哪能同意分房。

“可是你得睡够了,身体才能恢复呀。”贺枕书拍了拍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被对方纠缠上来,十指相扣,“本来这几天就累。”

“动动嘴皮子,哪里累了?”裴长临轻笑,嗓音带着低哑。

共事这么久,工匠们都知晓裴长临的情况,不敢给他干半点重活。所以虽然工期忙碌,但对裴长临来说,每日要做的不过是坐镇指挥,耗费些脑力。

“又说得这么轻巧。”贺枕书小声嘀咕。

与那些干重活的工匠比较,裴长临或许是轻松许多。但设计规划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细致入微,要统筹大局,好几回,贺枕书深夜回来还看见裴长临在灯下修改图纸。

其中耗费的心力常人难以想象。

只是这人拿着东家的酬金,又被处处优待,便想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当然,这人头一次接到大户人家的活,想做出点名堂,也重要原因之一。

贺枕书知晓他心意,除了提醒他注意身体,其他也不多劝。

“你要喝的药我昨天已经熬好了,一会儿别忘了喝。出门前记得加件罩衫,别觉得这几日天气好就贪凉,你这身体和人家怎么比。还有唔……”贺枕书话还没说完,被人捏着脸颊掰过去,吻住了唇。

“啰嗦。”裴长临浅浅吻他,含笑道。

“你现在就嫌我啰嗦啦?”贺枕书用犬齿在裴长临唇角轻咬一口,满意地看着对方因吃痛缩了回去。他低哼:“嫌我也没用,你再不好好顾着身体,我就天天念你,就像村里那些老妈子一样。”

裴长临:“那你也是最好看的老妈子。”

“你恶不恶心……”贺枕书嗤笑着把他推开,正想起身,忽然又顿住。

裴长临:“怎么?”

贺枕书伸出手指,摸了摸裴长临的唇角:“……咬破了。”

后者这才察觉异样,伸出舌尖舔了舔,果真尝到一点血腥味。

贺枕书那犬齿厉害得很,已经咬伤了他好几回。

上回也是,裴长临把人欺负狠了,被贺枕书在颈侧狠狠咬了一口。结果第二天,所有人见到他都问,要不要帮他们在屋中熏点驱蚊的艾草。

羞得小夫郎一整天没让他亲。

这回倒好,蚊子直接咬嘴上了。

多半同样想到这些,贺枕书耳根飞快红了,手忙脚乱爬起来。片刻后,他从柜子里翻出一罐伤药,扔到裴长临面前:“赶紧涂上,一会儿就好了。”

裴长临哭笑不得:“这点小伤涂什么药,不嫌浪费?”

这药是临走前裴木匠特意给他们带上的,效用好,专治外伤,尤其是利刃划破的伤口,还能避免留疤。

价格可不便宜。

“唔……”贺枕书视线躲闪,含糊地嘟囔了句“不涂算了”,转头抱着面盆去了院子里梳洗。

裴长临被自家小夫郎这可爱模样逗笑,彻底半分睡意也没,磨蹭了一会儿,也跟着起了床。

如今已是盛夏,昼长夜短,天气日渐炎热。府上干活的工匠有时连布褂子都省了,直接赤膊上阵。只有裴长临,还老老实实地穿着长衣长裤,还要在小夫郎的强烈要求下,多加一件避风的罩衫。

好在裴长临本就体寒,也不需要去日头下干活,否则多半要中暑。

裴长临乖乖按小夫郎的要求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小夫郎正好梳洗完进屋:“你怎么起了,离开工不是还有一个时辰么?”

“睡不着,想再改改昨日那个凉亭。”

贺枕书“唔”了一声,知道自家夫君回笼觉不太好睡,便没劝他再躺回去。方案改动迟早要做,趁早晨做,总比夜里熬来得好。

他这么想着,去妆镜前坐下,拿起木梳正要梳头,被裴长临接了过去。

裴长临站在贺枕书身后,眼眸垂下:“小公子今日想梳个什么样式?”

贺枕书轻笑:“来个你拿手的。”

贺枕书自嫁来村中后便不怎么注重打扮,发式也时常只是简单束个马尾,方便干活就好。裴长临却不同,只要有机会就爱鼓捣贺枕书这一头长发,不过因为他平日起得太晚,能给贺枕书梳头的次数其实不多。

木梳穿过柔软的发丝,带来些许痒意。

裴长临动作很轻,贺枕书透过妆镜望向他,能想象出对方灵巧的指尖是如何勾着他的发丝,一点点编织成型。

贺枕书看得出神,裴长临一抬眼,两人的视线便在镜中相触。

贺枕书不知道寻常夫妻是否真的会因为日日相处,最后相看两生厌。可他与裴长临相处这么久,非但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反倒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两人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直到尚未固定好的发丝从裴长临指尖散开,自然垂落下去。

“都怨你,”裴长临低下头,重新拢住发丝,“影响我做事。”

“我看你就是故意磨蹭。”贺枕书白了他一眼,笑斥,“赶紧的,再不出门我就赶不上了。”

.

在家中耽搁了一阵,贺枕书进镇时,日头已经升起来。街市两旁的早餐铺子腾起白烟,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尽是赶集卖货的农户。

贺枕书轻车熟路穿过几条街道,来到自家铺子门前。

小饭馆主营农家菜,因而没有起太文雅的名字,就叫裴记食铺。门头的招牌是裴长临寻来木头自己刻的,再由贺枕书亲手题了字,看上去不比专门去店里订做的招牌差。

前两日开张挂在招牌上的红布还没撤,门前竖着一块大大的招牌,写着新店开张的折扣。这是青山镇惯常的习俗,新铺子开张做生意,至少要有七日酬宾。

眼下还没到开张的时辰,铺子大门只开了一半,门前停了辆板车,上头装着些猪肉。

周远正在忙着卸货。

“姐夫。”贺枕书快步走过去,向周远打了招呼,又问,“怎么买了这么多肉?”

周远扛起个猪头,咧嘴朝他笑了笑:“你阿姐昨儿拉着我去镇上逛,瞧见人家卖卤货的摊子生意好,琢磨了半宿也想搞点。这不,大清早就去买了卤料和肉,正在厨房鼓捣呢。”

贺枕书点点头:“难怪闻着这么香。”

食铺这两天刚开张,店里的菜色还没多少,都是以便宜好吃的时蔬为主,大鱼大肉反倒不多。一来肉菜价格太贵,新铺子不好卖。二来,肉不经放,必须每日新鲜进货,卖不掉就浪费了。

不过,做成卤肉的确是个好想法。

卤肉耐放,这个天气放个两三天没问题,冬天还能更久。而且,本地惯常用来做卤肉的都是猪头肉、猪下水之类的边角料,价格不贵,就算卖不完,自家吃也不心疼。

贺枕书帮着周远打下手,拎着两提猪心肺一起进了后院,卤料的香气越发浓郁。

卤货做起来麻烦,裴兰芝一年到头都做不了几回。贺枕书嫁进来才几个月,自然还没尝过她做的。不过仅从熬这锅卤料的香味,就能看出味道绝对差不了。

请来帮忙的两个农妇正在院子里洗菜洗肉,贺枕书朝两人打过招呼,把东西放下,往厨房里去。

裴兰芝独自在灶台边忙碌。

“来啦。”裴兰芝忙着切菜,头也没抬,“锅里蒸了馒头,要吃自己拿。早晨进货花的钱一会儿我和你算,你先坐会儿。”

“恩,不急。”

贺枕书应了声,没急着去拿东西吃,先从米缸打了几碗米,淘洗干净,放笼屉蒸上。

食铺虽然不卖早饭,但小镇上晌午饭吃得早,通常巳时末就有食客上门吃饭。所以,该备的料提前就得备好,米饭馒头也要蒸熟,才不会让食客多等。

裴兰芝麻利地切着葱姜辣椒,瞥了眼蹲在灶旁烧火的贺枕书,脸上不自觉露出点笑容。

原先还担心她这弟媳妇儿出身与他们不同,怕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可现在看来,是她当初的想法太过狭隘。这孩子年纪虽小,品行却没得说,懂事又勤快,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何况,要是没有贺枕书,他们家恐怕还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呢。

不过这些话裴兰芝也就在心里想想,要让她亲口说出来,她是万万说不出的。因此,等少年生好火直起身时,她又立刻收敛了笑,埋头干起活来。

.

有了贺枕书帮忙,裴兰芝很快备好了菜。要用来做卤货的猪头肉和猪下水,也在两个农妇的帮忙下洗好切块,下卤水里煮上了。

忙碌完这些,贺枕书才随裴兰芝来到大堂,从柜台拿出账本。

食铺开张到现在才第四天,盈利其实不多。开张头一天又是放鞭炮,又是送小菜,凑热闹的人最多,一天下来有八百文进账。至于后两天,每日都是五百多文,远远抵不过前期花出去的钱。

加之今早进肉又花了百余文,裴兰芝听着贺枕书把账一算,止不住心疼。

“阿姐别急。”贺枕书劝慰道,“咱家菜价定得低,加上这几日开业酬宾,菜价都打了折,自然进账不多。做生意都这样,有舍才有得,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坦白而言,店里的生意绝对不算差。

这铺子卢家以十五两一年的价租给他们,每月就是一千两百五十文,算下来每日只要有个四五十文的盈利,便能抵消租金。

只看开张这几天的盈利都不止这个数字了。

这便是地段的好处,若是挑个地段差的铺子,肯定达不到这么高的客流。

“道理我都知道……”裴兰芝轻声叹气。

做生意自然想要多赚些,若只追求收支平衡,她又何必来这镇上折腾。

还不如老老实实在村中编草鞋卖草药。

不过她也明白,村里那种小生意终归没多少出路,与其一辈子耗在那小山村,倒不如趁着年轻出来闯一闯。

“我觉得赚挺多,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两人在算账时,周远就坐在旁边,就着凉菜吃馒头。

凉菜是用辣子拌的野菜,定价两文一盘,这些天开张酬宾,点两个炒菜就送一盘。周远一口气吃了一大盘,还想去盛,被裴兰芝夺过盘子:“就点咸菜吃得了,都给你吃完了客人吃什么。再说,你怎么没见过钱,我招你入赘的时候可花了不少。”

周远“嗐”了一声:“那钱都进我老娘口袋了。”

“也是,就你娘那抠门性子,哪舍得给你钱。”裴兰芝道。

周远啃了口馒头,半开玩笑道:“谁让你当初只要是来提亲的全都赶出门去,要换作你嫁到我家,不消花这冤枉钱不说,我娘还得倒给你彩礼呢。”

贺枕书不常听他们提起这些,一时有些好奇:“姐夫以前来家里提过亲?”

“这倒没有。”周远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忧愁的模样,“我家穷得很,哪里高攀得起裴家大小姐。”

这些贺枕书倒有耳闻。裴兰芝打小就能干,又长得好看,成婚前在附近村落就小有名声,加上裴家的家境好,寻常农户家的确很难娶得起这媳妇儿。

周远三两口吃完了馒头,端着碗碟进后厨洗。裴兰芝留在大堂擦桌,见人走远了,才小声嘟囔一句:“你又没来试过……”

低头整理账本的贺枕书:“?”

好像忽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