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孟怀瑾最终没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口,聊完了正事,便要告辞离开。两人一道起身出门,贺枕书走在前头,刚推开房门,就远远看见回廊边闪过两道熟悉的人影。

贺枕书:“……”

孟怀瑾不明所以:“贺公子怎么了?”

“没事。”贺枕书顿了顿,“孟先生这边走。”

贺枕书亲自将孟怀瑾送出铺子,还从路边叫了辆马车,载孟怀瑾离开。马车悠悠走远,他一转头,撞入了一个怀抱中。

贺枕书也不惊讶,笑嘻嘻仰头看他:“不躲啦?”

裴长临:“没想躲你。”

他当然不是想躲贺枕书,只是心里吃味,不太想与那姓孟的见面罢了。

自打上一回与孟怀瑾见过面后,裴长临就对那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敌意。贺枕书最初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事后慢慢琢磨,也明白了一二。

这会儿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

但他没揭穿,只是若无其事问:“你怎么过来了?”

“看着要下雨,怕你淋着。还有……”裴长临将他鬓边的发丝拂到耳后,轻声道,“想见你。”

小病秧子现在越来越会打直球,贺枕书耳根一烫,含糊应了声“知道了”,就要拉着他进铺子。后者却没动,两人视线撞到一处,贺枕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这段时日都很忙,已经很久没有独处的时间,今日难得空闲,小病秧子想和他腻歪一下。

这才是他特意从庄上赶来的原因。

贺枕书抿了抿唇,心头顿时感觉甜滋滋的,忙碌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可没等他回答,铺子里忽然传来男人的叫喊:“还在外头站着干嘛,快进来啊!”

周远搬着两把长凳,三两步走到门边,语气兴冲冲的:“长临难得来一趟,我特意让你阿姐多炒了几个菜,马上就好,进来洗洗准备吃饭了!”

说完,便扛着椅子往里去了。

贺枕书:“……”

裴长临:“……”

姐夫一番好意,这时候再说走就太不合适了。两人无可奈何,只能留在铺子里吃饭。

吃过了饭,又被留着唠了会儿家常。

裴长临好长时间没来镇上,阿姐姐夫关心他的身体,铺子里来帮忙的那两个农妇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都好奇他现在干的活计,一时间免不了多聊几句。

裴长临离家一段时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寡言少语。

他与人闲聊,贺枕书并不插话,只是乖乖窝在一边,手指百无聊赖地在桌下勾着裴长临的衣袖玩。

裴长临倒是神色如常,坐在一旁的裴兰芝却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往外看了眼天色,不经意般道:“瞧着是要下雨了,长临还是早些带着阿书回去吧。”

周远正聊得兴起,想也没想:“下雨就下雨嘛,大不了住在铺子里,明早再回呗,反正后院还有一间空嗷——!”

他话没说完,被裴兰芝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裴长临:“……”

贺枕书:“……”

“没事,不用管他。”裴兰芝微笑起来,“我去帮你们叫辆牛车,回去早些休息。”

二人这才乘牛车回庄。

牛车慢慢悠悠驶出青山镇,贺枕书放下车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可以和病秧子去街上玩玩的。

又泡汤了。

身旁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贺枕书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笑。”裴长临连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谁叫那姓孟的留你聊这么久,否则,事先与阿姐姐夫知会一声,让他们别准我们的饭菜,也不必被留下耽搁这么久。”

贺枕书嘟囔一句,还是不想背着说别人坏话:“人家也是为了正事来的嘛……”

裴长临默然片刻,心说如果真是与案子有关,派人过来传个话就是。他还没见过哪位官爷,这般对一个案子上心,恨不得亲力亲为,还特意登门。

何况,这案子的原告明明是阿青。

裴长临没有多说,又问:“所以,他与你说什么了?”

“是案子的事,周常找到了,不过……”

贺枕书将孟怀瑾说的消息如实转述,说完后,又发愁起来:“你说,我该怎么与阿青说呀?”

裴长临:“实话实说就是。”

“可是……”贺枕书有些犹豫。

阿青心地那么善良,性子又那么软,难道真要让他替那混账夫君还钱吗?

先不说他哪里有那么多钱,就算真有,那钱也是阿青自己辛苦赚来的,凭什么要为了个混账夫君搭进去。

对方会不会改过自新还两说呢。

裴长临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少年无意识蹙起的眉心:“阿书,你操心过头了。”

贺枕书眨了眨眼。

“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只是,这些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你从中干涉太多,万一……”

他是想说,万一到时出了什么问题,容易被人怨恨上。

裴长临这些年身体不好,鲜少与人来往,但这些事他看过不少。尤其是他们这种穷地方,牵扯到钱财、感情,最容易使人性情大变。

他垂下眼眸,对上小夫郎澄澈的视线,到底没能把这些说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贺枕书道,“你是担心我管得太多,阿青会不高兴,对不对?说得也是,毕竟是阿青自己家的事,不管他做什么选择,都要尊重他才是。”

裴长临张了张口,有点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问:“那你想怎么做?”

“先写信把实情告诉阿青吧,他如果真想替他夫婿还钱,我们也不能拦着。”贺枕书说着,又正色道,“不过,可不能因为这事借钱给他。阿青有什么困难我都能帮,但要让我拿钱去帮那混账,我心里不舒服。”

“我们就是想借,也没有啊。”裴长临道,“你以为我们手头还很宽裕吗?”

裴长临的药就没断过,最近给阿姐开铺子又是一大笔花销。望海庄那边工程尚未结束,尾款还没结,手头的现钱几乎借给阿姐周转去了,他们身上还真没剩下多少。

贺枕书仔细这么一琢磨,才反应过来:“好……好像是哦。”

他低下头,重重叹息一声:“挣钱真难。”

贺枕书自小是被当做少爷养大的,从小到大,哪里发愁过钱的事。结果现在,日夜都要为了几个铜板精打细算,这才知道挣钱有多困难。

“别担心,以后会好的。”裴长临道。

“我才没担心。”贺枕书放松身体,脑袋轻轻靠在对方肩上,“而且,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毕竟,无论是裴长临还是贺枕书,都算得上有一技之长,不会沦落到为了生计发愁。

比起广大的穷苦乡民,他们的日子已经不算难过。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多赚钱,把小病秧子这身子骨调理好。

贺枕书偏过头,看见了对方轮廓分明的下颚,以及那已经相比过去恢复了不少血色,但依旧颜色浅淡的唇。

他看得出神,裴长临默然片刻,瞥他一眼,最终无奈般开了口:“阿书。”

贺枕书恍然回神,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怎么了?”

“你啊……”

裴长临唇角再次抿开一点笑意,在牛车轻微的颠簸中,朝贺枕书靠近了些。

贺枕书下意识想躲,刚抬头,就被抵在了座椅角落。

这牛车简陋狭窄,味道也难闻,可裴长临这么贴上来,鼻息间便只能闻到两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贺枕书闭上眼,感受到那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啪嗒——

一滴水落到了牛车的顶棚上。

裴长临动作一顿。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天边恰在此时划过一道闪电,零零散散的雨滴很快变作瓢泼大雨,席卷了远处连绵的山岭。雨水犹如泼洒般砸在牛车单薄的顶棚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气势颇为吓人。

“果然还是下雨了。”原先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贺枕书把车帘重新拉好,悻悻道,“幸好没去街上玩。”

这病秧子身体好不容易好了些,要是再淋一场雨,指不定又会病一场。

牛车停在望海庄外,贺枕书找车夫借了蓑衣,两人相拥着快步跑进庄内。

“哎哟裴先生,你们可回来了!”刚走进院子,一个少年就迎了上来,“要是再不回,我就想去镇上接你们了!”

裴长临跑了几步又喘起来,常庆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帮把手,与贺枕书一道把人往屋里扶。

回了屋,先把裴长临扶到桌边坐下,贺枕书脱下蓑衣:“我去把蓑衣还给车夫,常庆,有热水吗?”

“小厨房里一直烧着呢。”常庆道,“蓑衣我去还吧,贺公子在这儿陪陪裴先生。”

“可……”

“没事没事,我跑得快,很快就回来。”常庆从贺枕书怀里接过蓑衣,抱着就往外走。

安安原先正在屋里写字,听见动静,忙拿着自己的成果跑来:“先生,你们终于回来啦,你给我的功课我都——”

他边跑边说着话,刚迈过门槛,被正要出门的常庆眼疾手快抓住了后领。

小崽子脚步一顿,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仰头与常庆对视片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我先去端热水!”

说完,把手里宣纸往怀中一揣,与常庆一道转头出了门。

还贴心地把房门也合上了。

贺枕书:“……”

裴长临:“……”

屋子里静默片刻,贺枕书望着紧闭的门扉,幽幽道:“你说,常庆是不是教了安安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长临坐下后呼吸就平稳了许多,还摸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也许不是别人教的。”

就他们平时那腻乎劲,以安安那聪慧敏感的心思,相处久了很难不意识到什么。

贺枕书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痛苦捂脸:“阿青知道会骂我的,都教了他儿子什么呀……”

“阿青性格温和,不会骂人。”裴长临宽慰道。

贺枕书低哼一声:“就会说风凉话,还不是都怨你。”

裴长临:“?”

是谁在外头老盯着他看,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与人聊天也勾着他的衣袖不放。

怎么又怨他了?

“好好好,是怨我。”裴长临妥协般笑起来,“是为夫错了,以后会注意,外人面前绝不僭越……是这么说的吗?”

“哪学来这么文绉绉的词,一点都不适合你。”贺枕书小声道。

裴长临只是笑笑,朝他伸出手。

贺枕书:“干嘛?”

“外人面前不能僭越,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得多找回来?”小病秧子理直气壮,“过来,给为夫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