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顺利与周常和离,这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件喜事。
下河村民风淳朴,许多人早就看不惯那醉酒打老婆的赌鬼。况且,他三番四次引得赌场的打手进村,害得村民好长一段时间都门户紧闭,人心惶惶。
如今事情顺利解决,众人自然高兴。
至于周常最终是个什么下场,贺枕书没去打听,也懒得关心。
倒是安安,那小崽子仍不知道父辈的事情,只当他爹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这个说法,是贺枕书按照阿青的意思告诉安安的,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阿青还担心孩子会因为见不到亲爹而伤感。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
小崽子知道他爹短时间不会再回来之后,虽然只是乖乖点头,但那神情,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养儿子养成这样,可见周常这个爹着实当得很失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日子重回平稳。
望海庄的建造工事步入正轨,裴记食铺的生意也渐渐起步。
铺子开张的第二个月,裴兰芝给铺子请了新的账房先生,贺枕书终于不必每日一早就赶去青山镇。
但他近来渐渐闲不住,除了需要绘制新作和给安安上课的时间,其余时候,只要一闲下来,总要去铺子帮忙。
这日,贺枕书踏进食铺时,正好是晌午饭点。铺子里热热闹闹,新来的伙计穿堂而过,忙着端茶送水。
“二东家夫人来啦!”他刚进门,那伙计便兴冲冲朝他喊。
他这一嗓子,许多人都朝门边看来。贺枕书脚步一顿,气恼道:“张柱子,你又乱喊!”
张柱子是裴兰芝刚雇来的伙计,就是青山镇本地人。他年纪与贺枕书相仿,性子外向,平日在大堂招呼客人,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刚来铺子的时候,他还不认得贺枕书,只当来了个漂亮客人,红着脸就要把他往里迎。还是那新来的账房半开玩笑,说了句“这是你二东家的夫人”,才解除了误会。
不过自那之后,这小兔崽子就喊上瘾了,回回见了贺枕书,都要喊一句夫人逗他。
张柱子喊完就跑,贺枕书追了两步没追上,站在柜台边停下。账房敲着算盘,笑着劝他:“别生气,那臭小子就这性格,你越生气,他越来劲。”
“懒得与他计较。”贺枕书愤愤说着,但也没真的生气。
这个月,铺子里共来了两个新人,一个账房,一个伙计。裴兰芝招人最看重品行,这两人都是和善纯良之辈,相处不过半个月就与他们熟识起来。
“小书,这是前十天的账,我刚算完,你看看。”账房主动把账本递给他。
账房年纪比他们都大一些,约莫三十出头,一副书生打扮。
他也是青山镇人士,好几年前就考中了秀才。但他没有要入朝为官的想法,因而并未继续考试,而是回到镇上,谋了份差事。
比起许多屡试不中、为了科举掏空家底的读书人,账房如今妻儿美满,不愁生计,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不过,他毕竟刚来铺子没多久,贺枕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一看账本,以免出现什么问题。账房也理解东家的心思,每每不消他说,主动便把账本递过来。
周远和裴兰芝都不在大堂,许是在后厨忙碌着,贺枕书靠在柜台慢慢翻看账本,一辆板车停在了铺子门前。
“送肉!”拉板车的是个体格强壮的汉子,上半身只穿了件汗褂,露出粗壮结实的胳膊。
贺枕书连忙放下账本,快步走出去。
“我来我来!”张柱子为人机灵,一见来了活,主动过来卸货,还与那汉子搭话,“周大哥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平时不都让伙计送嘛?”
汉子随口应道:“正好有空。”
姓周?
贺枕书正接过订肉的单子核对,听见两人说话,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铺子进货的事平时都是周远负责,贺枕书是不怎么过问的。尤其他近来不是每日都会来镇上,对这些更是不了解。
但……这好像不是他们刚开张时进货的那家肉铺吧?
而且,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送肉的汉子帮着卸货,贺枕书悄然打量他两眼,被后者发觉了:“怎么,货有问题?”
“没……没有。”贺枕书连忙低下头。
张柱子扛着肉进了铺子,账房去前台取银钱,铺子外头只剩贺枕书和那汉子两个人。
汉子用挂在车前的帕子擦了擦手,视线还在往铺子里看:“周远今天不在?”
贺枕书皱起眉,总算反应过来这人哪里眼熟:“你是……”
汉子:“我是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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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家是三兄弟,他在家中排行老二。
周大早早娶妻生子,分家出来,这些年一直在镇上做屠夫。老三则跟着他的母亲,至今没有娶妻。
周远他爹去世得早,剩他母亲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家里的条件比裴家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当初若不是周远主动来了裴家做上门女婿,恐怕到现在也攒不够钱娶媳妇。
不过,也因为他入赘了裴家,周家人都觉得他没出息,几乎与他断了来往。
当然,他们看不上周远,裴兰芝也看不上他们。
今日铺子里生意好,一直忙到了未时初,大伙儿才吃上今天的第二餐饭。
饭菜被端上桌,裴兰芝和周远却迟迟没有现身。
贺枕书叹了口气:“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他起身穿过大堂,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了周远的声音。对方扒着房门,往日中气十足的声音放得很低,可怜兮兮的。
“媳妇,你别生气,先听我解释……”
房门紧闭着,屋子里没有回应。
贺枕书停下脚步。
裴兰芝每日要忙的事很多,食铺进货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交给周远料理的。而贺枕书,只要核对账本,确认账目没有问题就好,并没有过多操心进货渠道。
他也没想到,那竟是周家人的铺子。
周家看不起周远,对裴兰芝和裴家的态度更是好不到哪儿去,难怪裴兰芝会生气。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的。”
裴兰芝不开门,周远也进不去,只能在门边蹲下:“我不是特意要把生意给大哥,他家的铺子我去过了,肉很新鲜,价格也公道……我还和他砍了价的,没让他占便宜……”
“我之前就想告诉你来着,但你一直不喜欢周家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倒说的是实话。
贺枕书看过账本,近来铺子里的进货成本并无异样,还比先前降低了不少。那周大送来的货,多半是打了折扣的,没让铺子吃亏。
不过,裴兰芝能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就不知道了。
贺枕书缩了缩脖子,忽然有点后悔今天没把裴长临带来。
阿姐那火爆脾气,生起气来谁都按不住,只有裴长临可以对付。
屋子里还是没动静,贺枕书犹豫一下,走上前去。
虽说周远瞒着他们和周家人做生意的行为是有些不妥,但从实际营收来说,并未损害食铺的利益。这件事贺枕书最有发言权,于情于理,都该帮周远解释解释。
他看得出,裴兰芝虽然总嘴上说着要休了周远,实际上,心里也是有他的。可不能因为这种事,伤了两人的感情。
贺枕书走到周远身后,还没开口,房门忽然打开了。
“媳妇!”周远连忙爬起来,“媳妇你别生气,你要是不高兴,以后我们不去周大那儿进货了!还有,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我保证……”
周远往日总是大大咧咧,被裴兰芝骂几句也都笑笑过去,贺枕书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模样。他急匆匆解释着,被裴兰芝塞了个小包裹到怀里。
周远愣了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媳妇,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啊……”
裴兰芝白他一眼:“谁要赶你走了?”
“那你这……”
裴兰芝板着脸,没好气道:“你娘不是生病了吗,下午把铺子关了,我和你去南槐村一趟。”
进货的肉铺换成周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知道裴兰芝不待见他们,周大几乎不会亲自登门来送肉。
今天过来,也不是他口中说的“正好有空”那么简单。
他是来找周远的。
周大成亲早,好几年前就搬来了镇上,村中只剩下周家三郎,和他娘相依为命。周远那弟弟自幼被他娘送去私塾读书,不会干活不会打猎,全靠他娘养着。
只是,周母近来身体愈发不好,前几天还患了热症。烧得迷迷糊糊时,就在口中念叨,想见周远一面。
他们不方便来镇上,就写了信,托周大来一趟。
“你……你不生气了?还要陪我一起回村?”周远担心裴兰芝因进货的事生气,都没敢提要去探望他娘的事,听她这么说,还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裴兰芝被他气笑了:“怎么,我去不得?”
周远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去不得,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裴兰芝一共去过两回南槐村。
第一回是按照当地的规矩去提亲给彩礼,第二回,则是成亲后的回门。两次的最终结果,都是和周远他娘大吵一架,气鼓鼓地回了家。
裴娘子是个火爆脾气,周远他娘也不是善茬,两人撞到一块,几乎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
周远知道裴兰芝和他娘不对付,所以这些年从没要求过裴兰芝和他一起回村。
“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裴兰芝不去看他,语气生硬,“两家关系这么僵着,人家要怎么看你?”
因为周家人的态度,周远的处境其实很不好,每回回村时,也总被人看不起。他平时大大咧咧不在乎,裴兰芝以前忙着照顾裴长临,也顾不上那些。
现在日子稍好些,才有时间考虑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媳妇,你真好!”
周远又惊又喜,冲上去想抱她。
“行了,你恶不恶心!”裴兰芝踹了他一脚,难得有些难为情,“还有人在呢。”
周远愣了下,这才回头,看见贺枕书站在他身后:“咦,小书,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枕书:“……”
很好,还是那个姐夫。
白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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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裴兰芝闭了店,陪着周远回村。
贺枕书也回到望海庄。
裴长临刚去工地上巡视过一圈,正在屋子里守着安安练字。贺枕书与他说完前因后果,还有些担心:“你说,阿姐这回应该不会再和姐夫他娘吵架了吧?”
“难说。”裴长临摇摇头。
“可是,这回是周家大娘主动想见姐夫的呀。”贺枕书道,“我方才还看见,阿姐从铺子里拿了不少东西呢,是真心求和去的。”
裴长临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问贺枕书:“要不要赌一把?”
贺枕书:“什么?”
裴长临:“赌他们这回会不会吵架。”
贺枕书:“……”
吵架是什么能拿来赌的事吗?
要是被阿姐知道,这小病秧子肯定得挨揍。
越来越皮了。
但他还是点点头:“赌就赌,我赌他们不会吵架。”
裴长临笑起来:“要是你输了该怎么办?”
“不知道,你定就是了。”贺枕书说完,才发觉不对,“等等,干嘛一上来就默认我输,你对阿姐能不能有点信心!!”
然而,事实证明,还是裴长临更了解他亲姐姐。
裴兰芝下午陪着周远回村,当天夜里,就连夜回了青山镇。
这回,就连周远都没跟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