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钟钧将二人带去了一旁的小屋。

说是要找他二人单独聊聊,但实际钟钧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交代了随后一段时间二人要跟着他绘制图纸,朝廷那边要得急,所以可能会比平日稍累一些,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云云。

直到钟钧向他们交代完,放二人离开,顾云清仍是一副呆呆愣愣,没反应过来的神情。

裴长临没有事先告诉顾云清他的身份。

倒不是他要故意隐瞒,可一开始便是顾云清主动找上门来要与他合作,他还没找到机会将身份告知,就被对方抓着开始钻研那海船模型。

而偏偏两人合作这几日尤为契合,所以……他不小心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几天下来,裴长临也是将顾云清当做朋友的,此时见对方这副模样难得有些愧疚,出言解释道:“顾兄,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几天……”

他话还没说完,顾云清恍然回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不,在下绝对没有埋怨裴兄的意思!”

“裴兄身为钟大师的弟子,本就能参与进这个项目,此番倒不如说是裴兄帮了顾某的忙。只是……”他顿了顿,态度万分理智,“只是这搭建模型的过程,几乎都是裴兄动的手,如今这样,在下……在下受之有愧啊!”

裴长临:“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天你帮了我许多。”

顾云清又叹了口气,道:“裴兄不必安慰我了,顾某是个什么德行,我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说出来不怕裴兄笑话,这营造司每半年一回考核,回回我都是吊车尾。”

“若非我爹去年给营造司捐赠了不少银两,还帮着江陵造了两座新桥,营造司恐怕早已将我赶出去了。”

裴长临:“……”

这种事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裴长临默然片刻,认真道:“我不是在安慰你,你动手能力确实很差。除了我夫郎之外,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连木板都削不平整的人,若说模型搭建,你是帮不上什么忙。”

顾云清:“?”

顾云清脸上骤然露出了受伤的神情,裴长临又道:“可你绘的图纸,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

顾云清为人细致,图纸也绘得足够精细,在绘制图纸的过程中,他甚至发现了好几个就连裴长临都疏漏的地方。

若没有他的图纸协助,裴长临能不能在时限内完成这么大量的数据演算,并顺利将模型搭建起来,还未可知。

“而且……”裴长临犹豫片刻,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而且,据他所知,他家老师也是个不擅长绘制图纸的类型。

尤其那图纸是要送去京城,交给圣上过目的。

就算他没有与顾云清合作,钟钧大师应当也得从营造司挑一个擅长绘制图纸的学徒来帮忙。否则,以他们师徒二人那鬼画符的功夫,绘出来的图纸恐怕没人能看得懂。

若真是这样,就凭顾云清那笨拙的手脚,至今仍留在营造司的原因还真不一定只是捐赠了银两这么简单。

裴长临没有多言,只是道:“总之,老师已经把机会给了你,你好好把握就是。”

“裴兄说得有理!”他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从那被喜悦砸晕的懵懂状态清醒过来,脸上瞬间又换做了一副精神振奋的神情,“我收集了好几本有关海船建造的书籍,我这就回去再通读一遍,为明日做准备!”

“你——”

裴长临张了张口,但没来得及叫住他,后者已经兴冲冲走远了。

裴长临在原地默然片刻,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长临,怎么还没回去?”熟悉的嗓音略带低沉,裴长临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身布衫依旧气质不俗的身影。

裴长临颔首:“秦大人。”

“何必这么客气。”秦昭笑道,“与以前一样唤我就好。”

裴长临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秦先生,这回多谢你。”

“嗯?”秦昭故作诧异,“长临这话是何意,我做什么了吗?”

裴长临不答,静静看向他。

气氛有一时僵滞,秦昭又笑了笑,道:“我家小鱼说得一点不错,你这人真是够闷的,小书那般活泼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你这个闷葫芦。”

“我……”裴长临眼底显过一丝慌乱。

“我与你说笑的。”

许是裴长临年纪尚小,又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人,秦昭待他总有种长辈看晚辈的和善。

他如实道:“让你先不暴露身份,与营造司其他学徒同台竞技,的确是我的主意。”

裴长临又点了点头。

这其实不难猜。

钟钧大师不拘小节,从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就算他真要通过测验从学徒里挑选几个能用的人才来帮忙,这测验的对象,也不会包括裴长临。

毕竟,在收他为徒之前,钟钧便以认可了裴长临。

是秦昭提出这毕竟是朝廷的大工程,所用之人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方可服众。

因此,裴长临才会也参与进这场测验当中。

“长临可觉得我在为难你?”秦昭问。

“当然不会。”裴长临摇摇头,“秦先生是在帮我。”

他初来乍到,若一上来就表露身份,必然引起众人的排挤与轻视。

事实上,这几日秦昭假装成钟钧大师的徒弟随他同进同出,裴长临便听过不止一人私底下偷偷指责,说秦昭不懂规矩,盛气凌人,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那个实力。

秦大人身居高位多年,气质这般独特,在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之前都会遭人质疑,何况是裴长临。

而这场测验,裴长临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了模型,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如今再说出他的身份,质疑声自然会少很多。

“也不全是为了帮你。”秦昭道,“钟钧大师平时可没少嫌弃营造司的学徒们,我听得多了,自然也会好奇,能受他青睐并收做唯一关门弟子的人,究竟是何等天赋超群。”

他如今不仅是内阁学士,亦是新任的工部左侍郎,严格算来,他来到这江陵营造司,便是整个江陵营造司的顶头上司。今日是裴长临在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样也是在向他证明,他有能力成为钟钧大师的助手,与他共同完成这项大工程。

秦昭毫不吝啬对年轻人的夸赞:“这回你与那姓顾的学徒都表现得很好,令我刮目相看。”

裴长临:“多谢秦先生。”

“都说了,不需要这么客气。”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除开公事身份,我也是拿你与小书当朋友的,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裴长临眨了眨眼,迟疑片刻。

“我……我的确有件事,想请秦先生帮忙。”

.

翌日起,裴长临与顾云清正式开始协助钟钧进行海航船改良。

这活着实不轻松,二人每天清早准时前往钟府,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贺枕书一开始还担忧裴长临会不会太过劳累,不过听说秦昭时不时也会去钟府盯着,这才放心下来。

那毕竟也算是裴长临半个主治大夫,有他在场,总能盯着点。

裴长临这边忙碌起来,贺枕书倒是清闲许多,每日不是在家画画读书,就是约着景黎出去逛街,一时间竟仿佛过上了成亲前的少爷生活。

当然,烦心事也是有些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字画行寄来的画稿费了。

贺枕书事先与胡掌柜说过会来府城,答应就算来了府城,也会继续为字画行供稿。这两个月,他陆续给胡掌柜寄过几幅画,可除了约定好的预付订金之外,始终不见下文。

事实上,不仅这两个月的画作没有回音,年前寄去的几幅画,也都没有消息。

他与字画行签过契约,画作卖出后,胡掌柜便会与他五五分成。

没有消息,多半就是没有卖出去。

虽然他明白卖画一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连着好长时间一幅画也卖不出去,也太打击人了。

难道他的画作水平降低了很多吗?

原先忙碌的时候贺枕书顾不上这些,如今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担忧起来。

贺枕书为这事偷偷难受了好几天,不敢把事情告诉别人,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决定给胡掌柜寄封信过去,在信中隐晦地询问一番画作的售卖情况,以及他自己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出门寄信的时候,时辰已近黄昏。

贺枕书去驿站将书信送出,顺道买了点裴长临和钟钧大师都爱吃的干果蜜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往钟府去。

这段时间没人管着,贺枕书的日子过得自在,每日唯独要做的,就是黄昏时分去钟府接裴长临回家。

顺道在钟府蹭一顿晚饭。

贺枕书拎着蜜饯来到钟府所在的那条街,远远看见钟府大门开着,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说话。

是裴长临和秦昭。

二人皆是背对门外,贺枕书想了想,脚步放轻,蹑手蹑脚朝二人走去。

走到二人身后不远处时,听见了裴长临略显担忧的话音:“……这样行吗?会不会太……”

“什么可不可以呀?”贺枕书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他自然是故意想吓唬人的,可那门前的二人只是断了话音,不约而同转过头来,两道视线齐刷刷朝他看来。

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好无趣的男人。

贺枕书默然片刻,懒得与他们计较,随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长临古怪地停顿一下,朝秦昭看了一眼。

他这反应几乎是将“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贺枕书眉梢微扬,正想再问,却听秦昭道:“我们是在商议过几日去踏青的事。”

贺枕书:“踏青?”

“正是。”秦昭道,“江陵府学每年春日都会召集文人学子去郊外踏青,游山赏花,吟诗作对。正好我收到了邀请,想问你们是否有兴趣一道前往。”

“原来是这样。”贺枕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裴长临,“这点事吞吞吐吐做什么,你与我直说就是了嘛。”

裴长临眸光闪动一下,低声问:“你想去吗?”

“唔……”贺枕书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可那毕竟是府学举办的文人集会,我们都不是文人,我还是个双儿,去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裴长临道:“听说这踏青不限制这些的,许多人都会带家眷,应该没关系吧?”

他语调难得有些急促,还求助似的看向了秦昭。

秦昭适时点头:“不错,我也打算将小鱼和孩子们带去,回头可以做个伴。”

二人一唱一和,贺枕书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狐疑地眯起眼睛。

不对劲。

只不过是邀请他去个踏青集会,怎么被这两人说出了正在谋划什么坏事的味道。

贺枕书若有所思,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知道啦,我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