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件事不适合在外谈起,贺枕书勉强按捺下心绪,带着双福回了家。

裴长临外出未归,家中眼下就只有他们两人。贺枕书领着双福进了主屋,放下东西,又仔细合上门窗。

做完这些,才牵着双福来到小榻边,与他并肩坐下。

少年早已泣不成声,浑身都在剧烈发着抖。

贺枕书给他倒了杯热水,轻轻牵起对方的手,耐心等待他平复情绪。

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裴长临有些怀疑双福,贺枕书是能看出来的。

没有与他直说,多半是顾及到他的身孕,不想在事态明晰之前说出来,让他为此烦心。

而对方怀疑的缘由,贺枕书也能理解。

这个案子的开端,是官府从贺家书库中搜出了一批禁书。

无论幕后真凶是谁,这批禁书,总是要有人经手放进去的。

而这个人,多半就是贺家内部的人。

负责采书进货的管事,负责看管书库的护院,负责清理洒扫的家仆,或者……负责清点数量,搬运书籍的伙计。

相关人员在事发时已尽数受到过调查,但由于县衙的不作为,那调查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可那不代表他们当真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而其中关联最大的,当属前一天还跟着贺父去书库清点过书籍数量、在离开后似乎还曾经去而复返的双福。

与案件关系紧密,态度又这么奇怪,裴长临怀疑他无可厚非。

但贺枕书从不认为这件事与他有关。

他说一直将双福当做朋友,这并不是假话。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识字,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会互相掩护,会一起乔装打扮混进不让双儿参与的文人集会。相识至今,双福陪伴他的时间,甚至比他爹还要多一些。

他了解双福,整个贺家,谁都可能背叛,唯独他不可能。

可是,双福又的确正在隐瞒着什么。

贺枕书静静等了一会儿,少年情绪渐渐平复,哽咽着开了口:“那天夜里,我看见了。”

贺家出事的前一天,是书肆例行清点库存的日子。

那天下午,双福跟着贺父去了书库,将书籍清点完毕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贺父那日正好有事外出,便吩咐双福自己回府。可双福在回府的路上,察觉天色阴沉,担心夜里会下雨,便自行返回了书库。

贺家那书库就是几间板房,曾有过一回漏雨的先例,毁了许多书籍。

自那之后,凡是雨季,都要在书籍上再盖一层防水布料。

那天轮值的护院是出了名的粗心大意,双福放心不下,所以才有了去而复返。

这些事,在当初被官府传讯问话时,他是交代过的。而那晚轮值的护院的证词也证明了,双福与他一起给书籍盖上了防水布料,检查无误后便离开了。

并没有做过其他事。

贺枕书意识到了什么,哑声问:“你回书库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刘管事在与人说话。”双福道。

那时天色阴沉,他其实是在书库外的巷口见到了那两人,因为隔得远,且那两人很快分别,他并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刘管事负责采买书籍,也时常会来书库巡查,他那时只当对方是惯常巡查,没有放在心上。

贺枕书蹙起眉头:“官府传讯时,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双福瑟缩一下,“那个与刘管事说话的人……那个人……”

他不曾见过那个人,那天夜里,自然也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是直到官府来贺家搜查,官差将老爷与他们相关人员一齐带往县衙,他才再一次见到了对方。

对方站在堂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跪地的他们,让他们好好交代实情。

他们叫他……贾师爷。

双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上的水杯也跟着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对不起少爷,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我不敢说……我不敢……”

贺枕书神情怔然,慢慢闭上了眼:“贾师爷……”

这个案子缺乏证据,贺枕书没有探案经验,在最初调查时,他时常陷入僵局。

那时候,他几乎怀疑过所有人。

却唯独不曾想过那个人。

直到现在他都以为,对方对他那般态度,只是因为嫌他麻烦,在敷衍了事。

“不怪你。”许久,贺枕书才重新开口。

他脸色苍白,像是强忍着什么,话音都有些颤抖:“那时候,刘管事肯定一口咬定他没有去过……那么多官差在场,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事,自然是会害怕的。”

双福哑声道:“……是。”

护院没有提及刘管事去过书库的事,刘管事自然也矢口否认,就连那位贾师爷,也装出一副与他们并不相识的模样。

双福就是再单纯,也能明白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可是当下,他什么都不敢说。

那是县衙的师爷,在安远县的权利仅次于县令大人,在那般被对方质问的情境下,他怎么敢出言指责对方。

何况,就算真的把一切都说出来,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贺枕书弯腰将双福扶起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后来呢?”贺枕书轻声问,“你没有把事情告诉别人?”

“说了。”双福哽咽道,“我……我告诉了老爷。”

县衙对于这个案子的审讯并不严谨,在问话结束后,就将相关人员全放了出来,单单扣押了贺父一人。而在贺父被关押在县衙牢狱期间,贺家人也还能去牢中探望和送饭。

那时候,贺枕书忙着四处调查,送饭的事,大部分时候是交给了双福。

探望与送饭都有官差守着,双福不敢直接将事情说出来,便偷偷写了信藏在碗碟深处。

贺枕书性子太过冲动,双福的本意是想先与老爷商量,再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可第二天,他拿到了贺父的回信。

在同一张信纸的背后,对方咬破指尖,只写了三个字。

——不要说。

原本儒雅和善的中年人,在这番牢狱之灾后完全变了副样子。他满身伤痕,狼狈不堪,注视着双福的视线却是一贯的温和。

双福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是何反应,会不会愤怒,有没有不甘,但最终面对双福时,他眼底只有平静。

平静地,留下了最后两句话。

“照顾好小书。”

“让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

别再继续下去了。

他们一介平民,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是斗不过官府的。

在那之后不久,狱中便传出了贺父的死讯。

随后,贺枕书带着双福四处伸冤,却始终无法摆脱县衙的控制。

他被迫远嫁,双福也不得不离开县城。

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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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临回家时已是午后。

主屋的大门紧闭着,院子里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裴长临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瞧见自家小夫郎坐在书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书桌旁,小书童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双眼红肿,神情落寞,显然是刚哭过的。

裴长临眉头蹙起,大步走到桌边:“发生什么事了?”

双福嗓音低哑:“我们……少爷是在……”

“在写状书。”贺枕书平静地接过话头。

他恰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对双福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双福低低应了声,转头出了屋子。

房门被重新合上,裴长临俯下身来,没去看桌上的状书,而是先将人搂进了怀里:“还好吗?”

贺枕书默不作声。

原先的平静表象仿佛因对方这个动作而产生了些许裂痕,他把脑袋埋进裴长临怀里,用力抓着裴长临的衣襟,呼吸急促,微微发颤。

裴长临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问。

他在贺枕书身边坐下,重新将人抱了满怀,手掌轻轻抚过对方消瘦的脊背,一言不发。

半晌,对方终于抬起头来。

小夫郎眼眶发红,但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声音维持着冷静:“你累不累呀?”

裴长临:“怎么?”

贺枕书:“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贺枕书想去的,是徐家。

裴长临陪着贺枕书去过好几回徐家的书肆,但真正拜访徐府,还是头一回。

徐家在城中算是富贾之家,府邸修建得气派,不比钟府差多少。二人向门房表明了身份,还没等多久,那位徐家小少爷便急匆匆迎了出来。

“阿书,你怎么来了!”徐承志面对贺枕书时永远神采飞扬,虽然那神采在看见他身旁的裴长临后,就明显淡了几分。

他迎着二人往府里走,继续道:“我还打算过几日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

贺枕书低低应了声,没有搭话。

他神情还算平静,眉宇间却明显没什么精神,脸色也有些憔悴。自打在府城重逢之后,徐承志还没见过贺枕书这副模样,担忧地看了他好几眼,没再多言。

徐承志领着二人进了会客的堂屋,将上来奉茶的家仆赶了出去,亲自给贺枕书倒茶。

“听我爹说,安远县的张老板被抓了,还是因为你家的事。”他给二人都斟了茶,才去主位坐下,愤愤道,“我就知道那个姓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他陷害!”

贺枕书抬眼看向他。

徐承志与他对视,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你真的相信,事情是张老板干的?”贺枕书道。

徐承志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吗?可是县衙那边……”

这个案子县衙尚未公开审理,就算在安远县,也没有太多人知道实情。但徐家毕竟是书商,同行间小道消息传得快,所以知晓得更早一些。

贺枕书叹了口气:“那你知道,县衙为什么忽然开始调查这桩案子吗?”

徐承志摇摇头。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保密的必要。贺枕书将县令来请裴长临去兴修水坝,裴长临顺势威胁,要求对方重申旧案的事如实告诉了徐承志。

“我当初调查了那么久,都没能抓到张老板任何把柄,他们不到半个月就查出来了。”贺枕书冷笑一声,“如今这样,是该说县衙的办事效率高呢,还是他们两年前的确玩忽职守?”

徐承志沉默下来。

他不是傻子,听贺枕书说完前因后果,自然能看出这其中的问题。

事实上,只要知晓了内情的人,都能察觉到这件事是不对劲的。

可就像当初贺家的案子那样,明眼人都能看出贺老板是被人陷害,县衙依旧视若无睹。

在这种事情上,官府向来掌握着所有话语权。

徐承志默然片刻,低声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了一些新的线索,当初我爹被诬陷,与县衙的人脱不开干系。”贺枕书道,“但是,我需要更多证据。”

贺枕书已经根据双福的证词写好了状书,打算状告贾师爷。

可就如他爹当初会放弃伸冤一样,仅凭双福一人的证词,其实很难给对方定罪。

而且,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对方要费尽心思诬陷他爹。

他爹从不与人结仇,他一介普通书商,与县衙的师爷又能有什么仇怨?

徐伯伯与他爹是多年至交,据他所知,他们之间常年有书信往来。如果他爹当真遇到过什么难处,或是知晓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说不定会与徐伯伯提起。

“和官府有关?”徐承志蹙了眉,“你确定吗?”

“嗯。”贺枕书点点头,问他,“你知道什么吗?”

“我……”徐承志有些犹豫。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正色道:“承志,我一直相信你与徐伯伯,当初会将双福托付给你,也是因为信得过你们。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请你如实告诉我。”

“我爹确实和我说过一些事,但……”

徐承志支支吾吾,仍然犹豫不决。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还是我来说吧。”

徐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

二人连忙起身,徐承志迎上前去。

“这件事,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们的。”徐父似乎并不诧异贺枕书今日登门,直接进入了正题,“我不确定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和案子有关系,就算当真有关,我们一介平民,人微言轻,也很难改变什么。”

“不过现在……”

他话音顿了顿,视线落到裴长临身上。

裴长临握紧贺枕书的手,声音坚定而平和:“徐老爷尽管说就是,无论有多困难,我都会帮阿书讨回公道。”

徐父点点头:“好。”

徐父住在府城,关于这件案子的经过,他知晓得不多。

但贺父与他始终保持联络,二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他知道,在贺家书肆出事之前,贺父曾遇到过另一桩事。

那几年正是科举最为兴盛的时候。

新晋状元郎风头正盛,朝廷颁布了一个又一个科举改革的举措。短短两三年间,官学改革、考场翻修、制度优化,无数文人学子深受鼓舞,纷纷走上仕途。

而他们这些书商,生意也是前所未有的火热。

那时候,贺老板是安远县最大的书商,也是官办县学唯一的用书供应商。

这种官办用书都是由朝廷出资,支付一部分购书费用,从而使得学子能够低价购书。只要书商愿意配合,将上报的价格往上稍微提个几成,个中好处自是不消多说。

徐父做过府学及营造司的书籍供应商,知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大。

能从中赚钱的不只有书商,还有负责采买书籍的官员,县学的学政与山长,甚至……还有官府。

“贺兄在信中告诉我,他拒绝了官府合作的提议。”

徐父将众人带去后院的书房,将一封信交给了贺枕书。

“他说为国,朝廷刚从十余年前的动乱中安定下来,正是国库空虚之时,不可做此贪污受贿之事。为民,书籍价格有官府监管,不可随意更改,他若提价,对县学的学子或许并无影响,但民间会有更多人买不起书,看不起书。”

“……他不能对不起那些信任他的学子。”

由贺老板亲笔写下的信纸仍然保存得十分完好,贺枕书怔怔看着那封信,仿佛能透过纸面,看见那个倔强又固执的书商,在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话的样子。

都说商人重利,可贺老板多半是个例外。

他永远都是这样,善良、清高、固执己见,他心中有天下,有学子,却从来没有自己。

“我明白了……”贺枕书嗓音带了哑,他垂下眼,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难怪,无论当初他如何求证,县令都不肯听他一言。

难怪,就算是如今受到威胁,对方仍在任由师爷敷衍他们。

县衙自然不可能查出真相,因为,这件事并非师爷一人所为。那个掌握决断大权的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本就是对方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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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得书信后,二人向徐家父子道别,离开了徐府。

马车内,贺枕书窝在裴长临怀里,低声道:“回去我就把状书改一改,明天,我们去衙门吧。”

裴长临却摇摇头:“不急。”

换做任何寻常案件,县令有了嫌疑,他们的确可以告去知府大人处,请知府大人出面为他们做主。

可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此事的起因若真是官学与衙门的勾结徇私,那就不应当仅仅存在于安远县内。方才徐父提及此事时,几度欲言又止的神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江陵府内,也有着相同的潜规则。

没有人敢肯定,当初在安远县发生的那一切,府衙上下当真全然不知。

而就算知府当真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谁又敢保证,他会为了调查这一桩冤案,就将这几乎已经算得上潜规则的勾结徇私摆上台面调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官官相护,从来不是一句假话。

贺枕书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来。

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困难。

这世道便是如此,他们只是一介平民,就算平日里活得再小心翼翼,从不与人为恶,一旦触碰了官家的利益,也只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也正因如此,他爹哪怕知道了真相,仍然只能选择放弃。

在权势面前,谁也不能忤逆。

这就是对方想告诉他的事。

贺枕书许久没有说话,裴长临低头在他额前亲了亲,安抚道:“别担心,就算不去府衙,我们也还有别的办法。”

贺枕书嗓音低哑:“什么?”

裴长临却不肯明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贺枕书都要被他气笑了:“这种时候,你还在给我卖关子?”

“不是卖关子。”裴长临道,“是想让事情有了定论之后再告诉你。”

贺枕书:“可是……”

“阿书,我向你保证。”裴长临轻声打断他,“我一定会让坏人付出代价,你受过的委屈,都会一一得到偿还。”

他将少年搂在怀里,手掌在对方脑后温柔抚摸:“相信你夫君,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好不好?”

贺枕书嘴唇紧抿,眼中忽然蒙上了红。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也不再需要独自担忧和惧怕。

如今的他,有人可以相信,有人可以依靠。

贺枕书紧紧攥着裴长临的衣襟,被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却只觉心头酸涩不已:“那我……可不可以哭一下呀?”

“当然可以。”裴长临亲吻着他的发丝,“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枕书声音发着抖:“不会影响到崽崽吗?”

“没关系,崽崽已经睡着了。”裴长临将他脑袋按进肩窝,温声道,“哭吧。”

“呜……”

竭力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这句话之后被彻底释放,少年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裴长临的衣襟很快濡湿了大片。

大雪无声飘落,车轮碾过泥泞的石板路,掩盖住了那声声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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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贺枕书这一路仿佛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哭出来,哭到最后甚至有些脱力,只能让裴长临抱着他下马车。裴长临脱下外袍将人整个裹住,下马车时,还收获了好几道由马车夫投来的,责备一般的眼神。

裴长临顶着对方那仿佛能化作实质的视线,抱着自家小夫郎走进巷道,听见身后马车驶离的声音,才悠悠叹了口气:“希望明日城中不会有我打骂夫郎的奇怪传闻传出来。”

“应该不会吧……”贺枕书哭得双眼通红,说话时还在止不住地小声抽气,“这巷子里又不止住了我们一家,他不会认识你的。”

他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一位背着背篓的少年,诧异地看向他们。

这是住在附近卖货郎,专卖些针线蜡烛一类的日用品。

二人在他那儿买过几回东西,平日在路上遇到,总会和他们打招呼。

可少年这回甚至没敢向二人搭话,偷着瞄了他们两眼,便低下头忙不迭跑了。

裴长临:“……”

贺枕书:“……”

“没关系。”贺枕书破涕为笑,“如果真的被传出去,我一定去江陵小报登文帮你澄清。”

裴长临失笑:“那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威胁你去的?”

贺枕书沉思起来:“……很有可能。”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裴长临低头吻在他发间,“只要你好,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好。”发泄过后,贺枕书的心情比方才放松了许多。

他勾住裴长临的脖子,在对方颈侧亲昵地蹭了蹭。可惜他刚哭过,眸光水润,眼尾绯红,看上去只叫人觉得可怜。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前方响起:“长临,小书,你们回来啦!”

裴长临脚步一顿,贺枕书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他家大门敞开着,门边还放着好几袋年货似的行李。穿着粗布棉袄的男人从他家院门大步迈出来,正乐呵呵与二人打招呼,看清两人这姿势,却是愣了下。

“哎哟我天,小书这是怎么了?!”

周远快步走到裴长临面前,裴长临一句“你听我解释”还没说出口,便被周远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盖过:“你们又吵架了?”

周远这一嗓子,喊得院子内外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吵架,谁吵架了?!”裴木匠和裴兰芝急匆匆从院子里走出来,看清面前的景象后,皆沉下了脸。

周远还在大声数落他:“长临你真是,就算是吵架也不能把媳妇儿骂成这样啊,小书还怀着身孕呢!”

裴木匠和裴兰芝的脸色越发阴沉,一家人不约而同瞪向裴长临。

裴长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