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裴长临努力解释了许多遍才让裴家人相信,他当真没有欺负自家夫郎,更没有打骂他。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被裴木匠与裴兰芝轮流拉去谈话。

贺枕书只能先回屋歇着。

双儿孕期的确不适宜情绪大起大落,贺枕书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醒来精神还是没恢复,浑身又酸又软,头也疼得厉害。

他怀孕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受的时候,蹙着眉,还没睁得开眼,先下意识往身侧的床榻摸过去。

却摸到了一片冰凉。

裴长临这段时间很忙,每天都要外出几个时辰。他其实已经尽力抽出时间陪在贺枕书身边,每天只分别几个时辰,对贺枕书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可身体不适时人总是会脆弱些,贺枕书莫名有点失落,手悻悻往回缩。

还没缩回被子里,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贺枕书愣了下,迷迷糊糊睁开眼。

“守了你一早上都没醒,刚出去和阿姐说几句话就醒了。”裴长临把脱下的外衣扔到一边,俯身下来将自家小夫郎拥进怀里,像是有些无奈,“你是故意的吧。”

“你……”贺枕书还有些发懵,“你今天不忙吗?”

“怎么不忙,这不是忙着照顾你。”裴长临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伸到床头的小案上,给他倒水。

许是打小就被人照顾着,裴长临照顾人时也很细心。他知道何时该给人添衣盖被,知道如何能让人躺得更舒服,就连喂到贺枕书嘴边的水都是温温热热,正适合入口。

贺枕书乖乖喝了水,在对方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时摇了摇头,等裴长临将杯子放好,才默默拱进他怀里:“我以为你出门了……”

低哑的嗓音带了点鼻音,听着委屈得很。

裴长临知道他就是在撒娇,顺势揉了揉脑袋,说笑道:“我哪敢啊,爹和阿姐昨天就差上手揍我了。”

他长这么大,全家从来都把他当易碎品似的宝贝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现在倒好,病治好了,家里的宝贝也换了人。

“昨天……不关你的事呀。”贺枕书问,“你还没解释清楚?”

昨晚裴长临被轮流叫去谈话,贺枕书实在太累,没等到他回来就睡着了。

“解释了。”裴长临拉过被子把人仔仔细细裹起来,道,“他们怨我没用,到现在都没把事情解决,还让你为了这些事烦心。”

贺枕书笑了出来:“那也不是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嘛……”

听了这话,裴长临脸上的笑意却是淡去几分,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我都有些后悔了。”

贺枕书:“什么?”

“早知道,之前就不该拒绝去京城做官。”裴长临道,“要是去了京城,我们何必再怕一个小小的地方县令。”

贺枕书抬头看他。

裴长临这段时间真的变了许多。

自从他们来到府城,不对,应当是从望海庄开始,裴长临遇到了很多人。他从最开始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逐渐学着为人处世,学着与人打交道。飞速的成长让他越发自信,遇事越来越冷静,周身气质也更加沉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眉宇间也变得越发英俊了。

贺枕书有点走神,对上对方低垂的视线,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掩饰般把脑袋重新埋回裴长临怀里,低声道:“想什么呢,你才不适合去做官,你又不喜欢那些。”

裴长临:“但我……”

“长临,你也很重要。”贺枕书还是没什么精神,懒在裴长临怀里不想动弹,藏在被子里的手勾着对方微凉的指尖,“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家里刚出事的那会儿,我真的感觉好像天塌了一样。”贺枕书小声道,“那时候我很害怕,也觉得很恍惚,总幻想着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场梦,等我醒过来,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刚嫁去下河村时,我仍然在那么想。”

尤其那时候,他被困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轮回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都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贺枕书笑了笑,声音放得又软又轻。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或是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们都是普通人,与这世上数以万计的寻常百姓一样,经历着一个又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日子。

可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日子,渐渐让他走出过往,不再去回想那些悲伤之事。

“是因为有你在,我现在才能坚持下去。爹爹的事很重要,但你……”贺枕书仰头在裴长临唇边吻了一下,眼底盛着笑意,“你对我也很重要。”

裴长临眸光低垂,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声,低头回吻了他。

成长得再快,也没办法把这小木匠变成擅长甜言蜜语的模样,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心绪。贺枕书没与他计较,舒舒服服躺在对方怀里,重新闭上了眼。

贺枕书一觉睡到了中午,是被一阵饭菜香气弄醒的。

那香味格外熟悉,他闭着眼仔细嗅了嗅,忽然噌地坐起来:“阿姐做饭了!”

裴长临刚把阿姐送来的饭菜摆上桌,被这动静吓得险些摔了盘子。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抱怨,自家小夫郎已经掀开被子,健步如飞般走到了近前。

半点没有怀有身孕、身体不适、刚刚睡醒的模样。

裴长临将人拦腰一抱,轻轻放上了小榻:“又不穿鞋。”

“地上有毯子嘛。”贺枕书争辩道。

自打知道贺枕书怀孕,裴长临就去集市上买了最贵的绒毛毯,把卧室从里到外全都铺满。

别说光脚踩几下,就是在上头摔一跤恐怕都不会疼。

当然,裴长临是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尝试的。

他扭头去给贺枕书拿鞋,贺枕书光着脚在榻边晃了晃,却先注意到放在小案另一侧的东西。

因为要摆放饭菜碗碟,原先放在案上的东西全被挪到一边,是他的笔墨纸砚,还有扔了满地的纸团。

“你在画图纸?”贺枕书问他。

“不是。”裴长临半跪在地毯上给贺枕书穿鞋,神情有点迟疑,“今日无事,我是想着……把状书改改。”

贺枕书:“?”

这份状书是贺枕书在听完了双福的证词后写的,状告的也只是县衙那位贾师爷。但昨日听了徐父的证言后,这案件的性质与先前已经不太一样,状书也需要重新修改。

但……

裴长临?

改状书???

贺枕书又扫了一眼那满地纸团,有点憋不住笑:“写得怎么样啦,要帮忙吗?”

“不用,你歇着就行。”裴长临把纸团往边上踢了踢,强作镇定,“已、已经写了一半多了,就快写好了。”

贺枕书满脸怀疑:“真的吗?”

“真的!”裴长临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正色道,“你先吃,我马上就能写好。”

为了证明自己似的,裴长临还当真在贺枕书面前坐下,把纸笔重新摆好,正襟危坐起来。

贺枕书一边吃饭一边瞄他,眼见对方笔尖悬在半空,好一阵也没落得下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你这样,还想去京城做官?”贺枕书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难道不知道,朝堂上无论大小官职,文武官员,都要给圣上写文书奏折的?”

裴长临:“……”

他放下笔,认命般叹了口气:“……还是你来吧。”

.

状书是写完了,可这状书该往哪儿递,贺枕书依旧不知道。不过他答应了裴长临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便没再过多操心。

过年是大事,就连官府都要放假几天,急也没用。

余下几日,贺枕书留在家里安心准备过年。

但说是准备,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无所事事。

原先他还觉得裴长临对于他怀孕这事有点担忧过头,可直到裴家人来了府城他才明白,那根本一脉相承。

许是受裴长临他娘难产的影响,整个裴家包括周远在内,都将怀孕视作洪水猛兽,担忧得要命。贺枕书莫说是想出门采买或布置家里,就连口渴了去厨房倒个热水,那一家人都不肯让他亲自动手。

更可怕的是,先前家里只有一个裴长临管他,他还能趁对方有事外出时找点事来做。

现在是彻底没这机会了。

裴长临刚走进院子就看见自家小夫郎百无聊赖地窝在躺椅上,望着围墙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他暗自偷笑,把刚从集市买来的新鲜食材递给双福,又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包饴糖。

贺枕书怀孕后忽然对甜食起了兴趣,但他前段时间不小心吃得太多,险些把牙给吃坏,被薛大夫骂了好长时间。

裴长临因此与他约法三章,以后每天只能吃一颗饴糖,其他糕点糖水也要减量。

不过,这约定在裴家人来了府城之后宣告破灭,具体表现为,裴兰芝听说这件事的第二天就收走了家里所有零嘴,就连贺枕书想念了很久的糖醋肉也不肯给他做了。

裴长临把饴糖往贺枕书手里一塞,心虚地朝厢房张望。

厢房大门紧闭,窗户虚掩着,阿姐与姐夫坐在窗边忙着剪窗花。

他稍稍放心,回过头,却见自家小夫郎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

“贺枕书,我们说好了一天一颗的!”

急得都喊全名了。

贺枕书含着糖,两侧脸颊都鼓起来,可怜兮兮地看他:“我都好几天没吃了,不应该补回来吗?”

裴长临坚定的神情有了些许动摇,咬牙道:“你回头牙疼我不会再帮你说话了。”

贺枕书把头扭到一边:“……哼。”

小夫郎这可爱模样看得裴长临忍俊不禁,他在小夫郎身边站定,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理我了?那我这里还有个消息,你也不想听了?”

贺枕书眨眨眼:“诶?”

裴长临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递给贺枕书。

“巡抚设宴?”贺枕书飞快扫了眼上面的文字,有些疑惑,“哪个巡抚?”

裴长临:“刚上任的江陵巡抚。”

江陵巡抚是从京城派来地方的军政大臣,属于京官,职责是监督和考察地方官员的言行及执政情况。

江陵府的上一任巡抚大人在半年前被调任回京,如今已晋升入了内阁。这段时间,江陵府的巡抚之位一直空悬,是直到前几天,新的江陵巡抚才走马上任。

新官上任,又正好赶上过年,江陵巡抚便与知府商议,决定宴请江陵府中有名有姓的富商政要、文人学士。

裴长临近来声望颇高,竟也在邀请行列之内。

“巡抚既然邀请了你,你去就是了啊。”贺枕书没想太多,把请帖递还给他,“家里有爹和阿姐姐夫在呢,不用担心我。”

裴长临眉梢微挑,没搭腔。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你是说……”

“不能找地方官员伸冤,找他们的上一级出面,总没问题。”裴长临悠悠道。

巡抚大人赶在过年期间上任,本就是要借此机会考察地方官员这一年的公务,由他出面调查这个案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贺枕书低下头来,又将那封请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可是我听说,巡抚只负责督察地方官员,一般是不会直接受理寻常百姓的案件的。”他有些担忧,“我们去找巡抚大人报案,他会不会不理我们啊……”

裴长临笃定道:“不会。”

贺枕书:“嗯?”

裴长临笑了笑:“你不是好奇,我当初向圣上求了什么赏赐么?”

贺枕书一愣:“你……”

裴长临在贺枕书身边蹲下,正色道:“我向他请求,还贺家清白。”

贺家的事,他始终是放在心上的。

不过,那位一国之君不可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直接当场断了案。

因此,圣上也向他提出了条件。

只要他们能找到相关线索,证明贺家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年底上任的江陵巡抚,会帮他们如愿以偿。

贺枕书怔然许久,缓缓垂下视线:“难怪你这么有信心,原来是有圣上撑腰。”

裴长临温柔抚过他的鬓发:“为夫答应你的事,当然是要兑现的。”

贺枕书眼底涌上热意,他掩饰般揉了下眼睛,闷声道:“才不是,你上次说带我去赏梅就没去。”

“那还不是因为郊外天天下雪,我怕你摔……好好好,过完年就去。”裴长临在自家小夫郎控诉的眼神下毫无原则,只能妥协。

贺枕书抿唇一笑,从躺椅上直起身来。

主动吻住了裴长临的唇。

“谢谢就不说了,显得怪生分的。”

带着甜味的亲吻一触即分,贺枕书莫名红了耳根,直白而真挚道:“我心悦你。”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好。

也不会再有一个人,令他如此动心。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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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江陵巡抚在城中设宴,江陵府大半富商政要、文人学士尽数赴宴。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散席后,江陵巡抚单独与裴贺二人见了面,并收下了那封贺枕书亲笔所写的状书。

时隔近三年,这桩冤案终于正式被呈到了官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