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帙手上还有一副脚铐,奈何现在的遂徊连脚都没有,只有一条能抡死他的巨大蛇尾。
他可不会傻到做出一些类似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跑到危险致命的禁闭室里,打算用一腔真心和热血唤醒哨兵,指望哨兵能在狂乱期里控制住神智,然后用温暖的拥抱和爱感化对方’的煞笔行为。
应帙更愿意相信他手里攥着的这些束缚工具,这些才是他保命的关键。
“不管你选择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应帙放轻了声音,柔和地说,“遂徊,先前我对你多有误会,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不辞而别的事情。”
当然,他还清楚记得遂徊有一件瞒着他的秘密没有坦白,并且这个秘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点的时候,言语安抚也是安抚的一种,先表达善意稳定对方的情绪,其余的事都可以等遂徊精神状态好一点之后再算账。
遂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如两团燃烧的碧绿色火焰,在炽热烈火中翻腾的是溢于言表的贪婪和渴望。
神祇啊……
我已经尽量地选择了远离,选择不去接触,不去伤害他,只是远远地窥探,但永无止境的欲念还是顺着目光无尽地流淌。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主动敲响了我的门……
像一只无辜的羔羊,贸然踏入了毒蛇泥泞昏暗的巢穴。
我怎么可能不去选择开启那扇门?
馥郁的向导素沁入遂徊的胸腔与灵魂,遂徊知道此刻他应该拒绝,但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徊不知道如果他再次重蹈覆辙,选择踏入这些向导们用类似的话语编织出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甜美陷阱里,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这双槿紫色琉璃般的眼瞳也会如同先前那些眼睛一般,流露出对他的恐惧和厌恶吗?
会害怕到瑟瑟发抖,会歇斯底里地情绪崩溃,会对他破口大骂,会痛苦地恳求他离开吗?
“你会受伤的。”遂徊定定地仰头注视着站在高处的男人,喉结干渴地吞咽。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一起堕入深渊吧,应帙……
“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应帙说,“你只要做出选择,其余的交给我。”
遂徊呼吸一滞,忽然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放纵自己,沉溺在应帙的向导素里。
他缓缓游过去,朝着银发向导的方向抬起手,极力地去触碰,去祈求垂怜。应帙也随之微微一笑,将拎着的布袋抛给他,“确认全部佩戴完成之后,对着监控器给我手势。”
话音落下,他关闭通风口,而禁闭室内由弱到明,逐渐亮起了浅淡的灯光,为接下来向导的进入做准备。
耿际舟在楼下监控室紧紧盯着走廊和禁闭室内的情况,应帙一回来他立刻就迎上去问:“怎么说,你真的要去?兄弟牛逼,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一定把这段监控录像截屏,做成精彩视频,等你下学期竞选那个月放到塔购物商场全息环空投影上滚动播放,大肆宣扬应主席英勇无畏和无私牺牲的精神。”
“别贫了,让我安静一会。”应帙长长地深呼吸平复心态,头顶的羊耳朵随之无意识地甩了甩。身后白色的羊尾巴硌得他裤子紧绷有点难受,但实在是收不回去,他只好解开尾椎部位的纽扣把山羊尾巴放了出来。
虞医生还挺欣赏这名银色长发的向导,午休时间也不去睡觉,就耐心地在旁边看着,还热情指导应帙如何使用电击颈环的遥控快捷指令,还有如何让哨兵受最少的伤但感知到最大的疼痛。
耿际舟托腮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替之。
“你的个人安全是放在第一位的,应帙。”虞医生叮嘱道,“一旦发现无法控制场面,不要逞强,立刻进入禁闭室里的向导临时躲避空间,我们会上来救你出去。”
“嗯。”应帙冷静地说,“我知道。”
监控屏幕内,遂徊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扣成功上面罩的绑带,烦躁和愤怒出现在脸上,他暴怒地咆哮嘶吼,摔打布袋,手臂满是凸起的经络,但不理智的行为又被一股强烈深厚的信念压下,让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崩溃发狂。
在努力了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戴好最后的磁吸手铐,开到最强档位将双手锁在身后,虚脱地闭上眼睛,大汗淋漓地躺在地面上。束缚绳牢牢绑住了他的蛇尾,甚至用力到勒到了鳞片里,这令遂徊只能以一个狼狈的姿势侧躺,胸膛上下起伏,尾尖不适地在垫子上拍打。
“我准备好了。”
遂徊以为自己还算是流畅地说出了这五个字,清醒且克制,但是事实上监控摄像头下的他急促地喘息着,防咬合金面罩后方,猩红的蛇信吐出,妖冶蛇瞳对着镜头泛着冷光,像是念出了一段邪恶的咒语。
“嘶——”
监控屏幕外,啄木鸟精神体惊恐地拍拍翅膀,消失在空气中;山羊精神体巴弗灭严阵以待,眼底满是战意;朱鹮精神体……在流口水。
蛇蛇,香香,想吃。
耿际舟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家精神体的小脑袋瓜:“到底是谁吃谁你判断不出来吗?”
在这期间,应帙也做好了心理建设,站起身,从腕间袖口取下一根简朴的墨色羊角簪,手势熟练地挽起了银发。
“怎么不用皮筋束发了?”耿际舟问,“簪子打斗中容易散。”
“万一打不过我还能用簪子尖扎他颈动脉。”应帙说,“皮筋能做什么,弹他脑瓜?”
虞医生觉得非常有道理:“那羊角的材质还是太脆了,你下次最好准备一个高硬度合金簪,里面再配备麻醉剂,能麻翻一头大象的那种。”
应帙点点头,表示这个建议很好他记下了。
听说有一名勇者向导要去安抚S级的狂乱期哨兵,不少手里没活的医生和护士都跑到监控室里旁观,其中绝大多数都认为这名冒失的学生完全是在胡闹,还呵斥虞医生胆大妄为。
虞医生蹙紧眉心,一言不发地盯着悬浮屏。
应·帙,他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从不止一人的口中。只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这样拼写的两个字。
幽暗的禁闭楼层走廊里,只有一道不疾不徐的轻微脚步声,应帙头顶的两枚弯曲羊角锋利而坚硬,呈灰褐色,流畅地向外舒展开,他在整层楼唯一的那扇门前站定,反手取下了系在脖间的颈带,将向导徽章随之一起塞进口袋里。
监控室内,操作人员小心地瞥一眼虞医生,见他再一次笃定地点头,这才按下了大门的解锁键。
向导也存在易感期,没有规律,往往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从而引发。易感期的向导总是魅惑而诱人,桃色而不自知,渴望着标记或者被标记,即使是再内向的向导,在易感期里也会按捺不住用精神触梢暧昧地撩拨心仪的哨兵,散发比往常浓郁数倍的向导素。
但哨兵的易感状态,就完全是反义词了,他们同样会在这期间产生姓欲,但在那之前的,是更加强烈的杀戮欲和破坏欲,不分敌我,没有理智。
应帙缓步走进门内,大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但他却没有在熟悉的地方看到遂徊蜷缩的身影,意识到这一点的那瞬间,虽然没有听到监控室内此起彼伏提醒他快跑的尖啸声,应帙还是凭借着直觉下意识地迅速往前飞扑,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如重锤一般砸向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震得地面都晃了几晃。
一个敏捷的翻滚之后应帙反身躬腰在地,摆出类似助跑的姿势,特殊的矩形瞳孔放大,视线范围扩展到320度,事无巨细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随时准备再次转移阵地。
应帙提前准备的工具在这种时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然就凭他这名A级向导的反应力,是绝对不可能躲过遂徊这名S+级哨兵的骤然偷袭。
庞大的黑影直起了身体,八米长的蛇尾从中间折起用坚固的绳带捆绑住,即便如此,目前的遂徊立起来也足足有三米多高,完全遮住了应帙头顶的光线。
身体的不适让遂徊更加愤怒,他毫无章法地扯着脖子上的束缚环,越发不耐烦。
被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场面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但应帙这一次却没有选择再次逃避,而是缓慢地站起身,看着眼前的遂徊如同一条巨大的毒蛇,确认无法挣脱桎梏之后就凝固不动,真如一条狩猎中的蛇,死死盯着应帙伺机而动。
哨兵已经彻底进入了狂乱期,两颗尖利的獠牙让他只能被迫半张着嘴,尖牙卡在面罩的竖栏之间,蛇信不断地吐出又收回,采集观测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发起突然袭击,一击毙命。
磁吸手环让他站得不是很稳,半倾斜着身子,颈间的电击环更是不停地发出警告,且已经在他脖子间亮起浅蓝色的电弧光。
隐隐约约的焦糊味从他颈间的皮肉处传来。
倏然,应帙背后出现一条一米多长的红褐色太攀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和沾着毒液的獠牙,直直对着应帙脚踝咬了下去。太攀蛇一次排出的毒液可以使20吨重的猎物毙命,如果这一咬落到了实处,应帙的下场只会比失去肺叶的向导更惨,但是山羊巴弗灭不可能会让太攀蛇得手,蛇牙还未曾触碰到应帙的裤腿,有力的羊蹄就已经把它踹了出去。
感受到精神体受伤,遂徊愈发地愤怒,表情狰狞,瞳仁收缩成针尖状,朝应帙震慑性地恐吓:“嘶——”随后便再次蓄力发起攻击。
应帙的身手在塔的向导中已经算是顶尖,但应付一名狂乱期的S级哨兵还是捉襟见肘,他勉力躲开蛇尾的撞击,一脚踹在遂徊的肩膀上,不开玩笑,他觉得自己在踢石头,并且连层灰都没踹下来。
和哨兵比体能,真是疯了。
应帙停下躲闪反击的动作,在遂徊又一次袭来时岿然不动地站定。这落在监控室的人眼里,完全就是银发向导已经被吓傻了,放弃了抵抗,面对瞄准他的脑袋即将把他脑浆子砸出来的巨大蛇尾动也不动。
但如果精神力有实体,那么他们就会发现,比遂徊身形更加庞大的,是应帙充斥整间禁闭室的精神触梢,它们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挤满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填满了每一道空隙,狰狞而鼓胀,如同有心跳一般规律地呼吸着。
粗壮的精神触梢在应帙的意念催动下,凝结成一条庞大的精神力鞭,他抬起双眸,微微扬起手,在他的身后是磅礴无尽取之不竭的精神力,浩渺如江海,随着主人的操控蓄势待发滚滚而来。
他高扬起鞭,恶狠狠地挥下去,将遂徊广袤浩瀚的精神迷雾瞬间拍散,雷霆般的鞭梢直击哨兵的精神壁垒,地动山摇、尘土飞扬之际,狂乱中的遂徊霎时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痛苦至极,整条蛇都软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监控室都愣住了。
“他是攻击型向导?”先前那名坐在校医院大厅的导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很少见到……怪不得有底气进小遂的禁闭室。”她拍拍胸脯,“我说虞医生你怎么敢放他进去……”
“这位小同学什么等级啊?”一名护士疑惑,“小遂不是S级吗?这得几等的攻击型向导才能一下子把他打成这样?……还是因为他们的契合度比较高?”
“而且……他不是去做精神安抚的吗?”另一名护士小声问,“怎么在这么凶狠地攻击哨兵?”
“想要安抚他,就得先打服他。”虞医生颇感兴趣地说,“这是针对遂徊这样精神域过度防卫症且狂乱期攻击性极强的哨兵,唯一的解决办法。”
……
应帙谨慎地靠近躺在地上的这条巨蛇,矩形瞳孔紧盯着周边的一切,蛇类天生就会装死,肚皮中央收紧,露出干瘪的折痕,微微半张着嘴,蛇信吐在一边。
应帙知道,眼前这条也是一样的。
在进入危险范畴之前,他将电击颈环的强度开到最高,无数道浅蓝色电弧光在遂徊的脖颈间炸开,鲜红的血肉刚被修复又再次被电焦,皮开肉绽。
遂徊见装死无用,愤怒地挣扎起来,被应帙直接一脚翻过去,踩在他后背的七寸上,也就是脖颈和心脏之间,防止对方暴起攻击,然后厉声命令道:“打开精神壁垒。”
“嘶——”遂徊不甘地扭动着,咆哮着,背在身后的双手拼命挣动,但他越是挣扎捆在蛇尾上的束缚绑带勒得就越紧,满地都是深红色的血迹。
遂徊的激烈反抗迎来的是应帙毫不留情的又一鞭,向导不遗余力地在施展攻击,仅仅两道精神力鞭下去,他的鬓角就出了汗,人也开始轻微地喘息。
精神力长驱直入,狠狠地打在了要害处,遂徊又是一声难以遏制的惨叫,痛到几乎失声,他再次失了力气,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这一回终于不是伪装,而是切切实实地被打痛了。
他颤颤巍巍地圈起蛇尾,小幅度扭动想要摆脱桎梏,但用力踩着他后背的男人依旧残忍而冷酷,无情地下达命令:“遂徊,打开你的精神壁垒。就算你没有理智,也有本能,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就像仓鼠遇到危险会吐出全部的粮食求饶,就像争夺领地的虎狮会躺在地上露出腹部祈求活命。
打开精神壁垒示弱,也是哨兵面对向导本能的保命方式。
遂徊转过脑袋,蛇瞳泛着寒光,朝应帙示威地龇牙,“嘶——”
应帙没有为他苟延残喘的反抗而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遂徊确实还留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就在他看到应帙嘴角勾起笑容的刹那,他的瞳孔收缩,身体发出畏惧的战栗。
向导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示弱便怜惜他、放过他,第三道精神力鞭如神罚一般再次降临,应帙疲惫地喘息着,咬着牙忍耐,目光仍旧坚定,不肯露出半点破绽。
“打开精神壁垒!”
第三次重复过命令,遂徊终于百般不甘地放弃了抵抗,喉间发出小兽一般嘤嘤声,祈求宽恕,他恐惧地缩紧身体保护自己,精神域外的壁垒已经千疮百孔,如果再不主动打开,持鞭的执刑人只会强行破坏他的城墙,硬生生通过武力闯进来。
太攀蛇精神体也随着主人的臣服而消失,应帙确认过这一点之后才敢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将精神力鞭分解为无数道细长柔软的精神触梢,扎入遂徊的精神域。
这不是出自哨兵和向导双方同意的精神链接安抚,而是攻击型向导单方面的侵略,通常这种情况下打开精神壁垒的哨兵迎来的绝不会是安抚,而是肆无忌惮的破坏与践踏。
只能说遂徊的命既坏,也好。
坏在大部分向导都无法为他进行精神梳理,好在恰巧就有这么一名向导能够填补上他所缺失的一切。
应帙进入遂徊的精神域之后,后者便趴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意识,而前者也缓缓从站立的姿势转为跪坐,垂下头颅,陷入神游状态。
监控室里全是为他欢呼鼓掌的人,但应帙听不到,他在糜烂的精神域沼泽里艰难地行走,尝试着找到梳理的头绪。
想死,上辈子他是犯了什么罪,这辈子沦落到给遂徊做精神梳理。
毕业之后遂徊不在他手底下当牛做马给他卖二十年的命都偿还不了他今日的这份恩情。
……
精神攻击十分钟,精神梳理一小时。
该死的太攀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说拉应帙到它高维度的精神图景里面歇口气,一点声音也没有,就任凭他在乱麻一样的精神域里找‘线头’。
辛辛苦苦一小时,应帙勉强理顺了巴掌大小的一片区域,心神俱疲地抬起头,看着周围浩瀚无垠的庞杂精神域,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临走前,他用剩余的精神力为遂徊做了精神壁垒加筑,修复完成他先前破坏的地方,算是有始有终,非常负责任地离开了对方的精神域。
现实的禁闭室内,一切还保持着他进入神游状态之前的模样,房门关闭,其余医生都没有贸然进入,只有监控镜头兢兢业业地录下了全部的事情始末。
遂徊在地上半死不活地趴着,因为束缚带的存在,姿势十分的别扭可怜。
应帙抬手按了按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酸痛的脖颈,拔下羊角簪,银发瞬间倾泻而下,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为遂徊解开束缚绑带和颈环。这两处底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小心撕开的同时还是无法避免地带下了大片焦糊糜烂的皮肤,看得应帙心惊。
光滑的蛇鳞也在先前的挣动中磨掉了好些,渐变色的橄榄绿色鳞片,他俯身拾起一枚,放在灯光底下观看,竟然觉得还有些漂亮。
倏然,应帙感到脖颈一阵冰凉,像是有什么坚硬又柔软的东西从他后颈划过,还扫到了他最为敏感脆弱的后颈。应帙陡然一惊,低下头,和一条红褐色的太攀蛇对上了视线。
细长的针状瞳孔此刻放大成圆滚滚的黑色,像两枚精致的球形墨色纽扣,还对他吐了吐蛇信,看起来颇有几分乖巧和讨好。太攀蛇亲昵喜悦地绕着应帙脖颈游动,还时不时用脑袋磨蹭他的锁骨和下颌。
“……”应帙很少体会到这种刺激的小场面,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但腿上却传来压力让他动弹不得,垂下眸,就见到一条比太攀蛇粗上数倍的蛇尾,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小腿。
遂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尾尖无声无息地游过来,绕着应帙的双腿一圈一圈地缩紧,又用尾巴支起上半身,睁着一双透绿的眼,一下子就凑了过来。
“遂徊?”应帙想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的黑发哨兵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似乎没有完全清醒,而肢体动作简直和他的精神体如出一辙,双臂亲热暧昧地环上他的颈项,然后用脑袋和合金面罩在他的肩窝不停地来回磨蹭,以此来表达喜爱和占有。
“……”
应帙忍不住抬手挡住他不停蹭来蹭去的头,遂徊也不恼,就改为磨蹭应帙的掌心,并且不停地嗅闻、深呼吸,汲取应帙身上馥郁的向导素。
这人还没有恢复神智,不过失去了攻击性,只剩下亲近带给他舒适感的人的兽性本能。
太攀蛇缓缓游到了应帙的羊角上,挂在上面,像一条风干香肠,它好奇地用蛇信不停地摸索羊角底下带着细软绒毛的的耳朵,惹得应帙不停无意识蒲扇羊耳,赶走那讨人厌的蛇信子。
迫于无奈,应帙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给遂徊当挂树。精神安抚结束之后,适当的温存也是必要的,共情力强的向导通常都会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这会让他们非常有成就感和安全感,共鸣状态还能让他们彼此分享这份舒适与安宁,双赢。
可惜应帙天生低共情力,而且遂徊这人好像属得寸进尺的,见向导不反抗就一直蹭个没完,越扭越像条活色生香的蛆,蛇尾也结结实实地裹了三圈,把应帙腰部以下都严严实实地卷了起来。
蹭着蹭着,应帙放在身侧的手背忽然碰到什么坚英的东西,低头一看……
两根。
“……”
应帙一羊角把本就迷迷糊糊的遂徊撞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后,遂徊的蛇尾形态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笔直的长腿,只有尾椎处还留着一条细长的蛇尾,眼角的鳞片纹路也变得浅淡,应帙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对着监控摄像头比出完成的手势。
很快,禁闭室的房门打开,耿际舟第一个冲了进来,兴奋地问应帙:“没受伤吧?”
“你不都在监控里看到了吗?”应帙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太帅了应帙。”耿际舟毫不吝啬夸赞之语,大拇指直往应帙脑门上摁,“真的帅爆了。”
另外涌入禁闭室的医生护士迅速给遂徊做过简单的身体检查,训练有素地用折叠担架给人扛了出去。虞医生经过应帙身边的时候,本也是想称赞他两声,但看他一脸倦意,直接改了个口:“要不要去病床上睡一觉?我给你开请假条。”
“……不用。”应帙矜持又稳重地拒绝了这个建议,“我还可以上完下午的课。”
放下如此豪言壮语的他,在短短三分钟之后就躺到了校医院的病床上,并且沾枕就着,睡得不省人事,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洁癖得不是很认真。
光屁股的遂徊和他在一个病房,隔壁床,同样也处于熟睡中。
朱鹮支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放心地拍拍翅膀,身影消失,回到了精神图景中。
……
或许是白日梦总是比较离奇,这一回,应帙梦到了一头遮天蔽日的超大型怪兽,肆无忌惮地破坏都市,怪兽本领非常强大,又能喷火、又能嗞水,还能飞。应帙和怪物各种斗智斗勇,但最终还是不敌,被怪兽一口吞下了肚子。
吃下去的瞬间,他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到了医院天蓝色的天花板,和安置在天花板上的恒温系统。
病房内静谧安宁,流水白噪音柔声流淌着,其中夹杂了两道冗长舒缓的呼吸声,应帙缓缓坐起身,侧过脑袋,看到了趴在隔壁病床边背对着他睡得正香的耿际舟,以及——
躺在床上还处于沉睡中的他本人。
应帙:“……”
应帙逃避现实地闭上了眼,内心警铃大作,两道深呼吸之后,他再次睁开了眼,对面躺着的确实是他本人没错。
“……”他就保持着这个侧身的姿势,瞳孔放大,过了许久也没有动弹。
凝固的空气一直到隔壁床上的银发向导眼睫颤了颤,也徐徐睁开了眼眸,应帙才痛苦地放弃挣扎,打开终端自拍模式,在明知答案的情况下,仍旧侥幸又自欺欺人地照向自己……
不出所料,是遂徊的脸。
应帙把这张该死的面孔埋进了掌心,愤恨地上下揉搓。
耿际舟被床上遂徊苏醒的动静唤醒,睡眼惺忪地坐直揉了揉眼睛,把披在身上的毛毯取下随手叠起,“你醒了?”他打个哈欠,起身去床头倒热水。
“……”遂徊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耿际舟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热情。这份茫然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了不远处正在疯狂朝他散发怨气的——‘他自己’。
遂徊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
耿际舟举着一次性水杯困惑地转过头:“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应帙愤怒道。
耿际舟越发茫然:“什么为什么?”
“怎么又……?”遂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情绪非常复杂。
应帙这边的感情色彩就单纯多了,简单而极致的痛苦,非常好懂。他单手撑住额头,脖颈间隐隐传来麻痒感,是被电击的伤口在快速愈合。
这是……试用期结束了?
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还不到10个小时。
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件事还有时间限制的?
应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还答应了明天要陪耿际舟去哨兵的沉睡坟墓,这要是爽约了耿际舟能把他眼珠子啄烂。
对了……交换身体的方式他们已经试出来了,是接吻。
“……”他有些说不出口,太低俗了,实在是太低俗了,“那个……”
拜托你和我再接一次吻。
应帙几番欲言又止,也没有成功把一句话说完整,并且从遂徊复杂的面部表情反馈来看,两人之间毫无默契,他是半个字都没听懂,“啊?”
耿际舟一个头两个大,愤慨地把水杯放下:“你们俩到底在对什么暗号,有什么事是我都听不得的?”
应帙:“……”
应帙:“情况很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耿际舟板着面孔说,“遂徊,应主席对你可不薄,你的狂乱期是什么情况你心里肯定清楚,应帙不顾个人安危,不顾全体医生护士阻拦,毅然决然进禁闭室安抚你,这份情谊你可得好好记在心里,不是他,你现在还在禁闭室里发疯呢,怎么可能这么舒舒服服地恢复理智躺在床上。”
为了衬托友人的光辉形象,耿际舟这段话里五分真五分伪,保管骗得哨兵直流泪。
可惜他定点诓骗的就是应帙本人,他一点也不想流泪,甚至还有点生无可恋。
听到耿际舟的话,四个小时之前在禁闭室发生的事忽然涌进遂徊脑海,他恍惚了一瞬,靠坐在床头,认真地回忆着一切,不肯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耿际舟叽里呱啦一顿话说完,发现病房里没一个人打理他,刚恢复正常没多久的‘应帙’又变成了闷葫芦,神色怔愣,视线焦点不知道落在了何处。至于隔壁床上的‘遂徊’,更是眉头紧锁,嘴唇绷直,沉浸在个人的思绪中。
“……”他是最多余的。意识到这一点后,耿际舟闷闷地转身去护士站找医生了。
他这一走,遂徊就是像是倏然被唤醒了神智,却不敢贸然有大幅度的动作,焦虑地忍耐着,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窥视应帙此刻的神色。
应帙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侧过身和他对视一眼。没有畏惧、没有厌恶,没有一切遂徊所担心的情况出现,向导只是非常无奈:“遂徊,我真的是头疼……”
随着应帙一如往常的语气,遂徊瞬间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鞋子也顾不上穿,赤脚快步走到应帙的床边,嗓音拉长,几乎像是在撒娇:“应帙……”
应帙本来想和他深入讨论一下身体交换和亲吻之间的联系,但此刻却发现遂徊眼底是非常怪异的狂热。对方情绪格外激动,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紫瞳如同烧灼的火焰,“……好厉害。”
他说:“你好厉害,应帙。”
应帙:“……”
他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白地赞美,特别是遂徊语气中充斥着满满的真诚和崇拜,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什么。”
“应帙,应帙……”遂徊重复着他的名字,忽然再也无法遏制蓬勃而出的情感,握住了应帙的手,俯下身,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应帙,谢谢你……你真的好厉害。”
“遂徊?”应帙下意识抽了下手,没抽出来。
看着遂徊有些过激的反应,应帙这才意识到,或许他一时兴起且别有目的做下的事,对于遂徊来说,其中意义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很多……
应帙就这样抬着手,任凭遂徊闭着眼用脸颊紧贴他的手掌,缓缓地平复情绪。灼热的呼吸打在掌心,微微有些发痒,还有柔韧温凉的唇瓣,紧紧触碰他的掌纹。
他们的姿势过于暧昧了,但好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应帙可以短暂地容忍个人空间被踏足,作为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下一秒,病房门打开,虞医生和耿际舟出现在门口。
虞医生:“……”
耿际舟:“……”
应帙:“……”
遂徊慢一拍抬起头,转身:“……”
一个房间四个人,大家都很尴尬。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耿际舟,他嘴角抽了下,忽然发出一声戏谑的冷笑:“牛郎织女这么急着鹊桥相会啊?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刚离开狂乱期的哨兵确实需要更多的向导素。”虞医生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不过应同学你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去安抚他,至少也要先把鞋子穿上。”
应帙总感觉自己在这两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变得十分扭曲,特别是耿际舟,看‘他’的眼神恨铁不成钢,误会非常深。
第三人出现后,遂徊立刻很好地收敛了情绪,他仿佛没事人一样回到床上,穿鞋,喝水,一五一十地回答虞医生的问题。
接着应帙也收到了惯例地病情询问,他凭着感觉一一作答,很快虞医生便点点头:“可以了,没什么大问题,都回去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转过身,压低声音单独对应帙意有所指地说,“希望以后可以不用再在医院见到你了,小遂。”
“……”
这无疑是一个美好且难以实现的祝愿,因为应帙总觉得可能日后他们会以更加离奇的病因出现在医院,比如诡异的灵魂互换,以及互换后精神体消失这种。
应帙望着虞医生,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想要托遂徊开口又找不到机会,至于眼神暗示,他想遂徊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看得懂了,所以临走之前,应帙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对虞医生说:“医生,别忘了应帙的期末加分证明和感谢信。”
有始有终,不忘初心。
虞医生:“……”
虞医生:“忘不了,我明早就亲手把信塞进校长办公室门缝里。”
……
今天只剩下了最后一节课,应帙也懒得再去上,他让遂徊随便找个理由甩掉可怜的耿际舟,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公寓,干脆利落地锁上门,接着就是商讨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接吻确实是换回身体的方式,但为什么我们又很快再换回去了?”
应帙不解:“而且我发现每一次交换都是在睡醒之后,所以睡觉也是必要条件吗?接吻是方式,睡觉是契机,换回去之后一旦我们彼此在同一时间入睡,就会再次发生交换?那如果我方才不睡觉,是不是就不会换回去了?或者我们其中一人不睡觉,就不会换回去。”
“这些都是推测,不经过实验,谁也不知道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遂徊说。
“我以为已经彻底换回去了,谁能想到居然只是临时的。我回我自己身体这么天经地义的事,居然还能有时间限制?”应帙坐到沙发上,“那今天短暂的换回去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我早上能够自己参加考试及个格吗?”
“……要不要接吻?”遂徊声色沉稳,平稳无澜地说,仿佛在问一个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接吻,睡一觉,应该就能再换回去了。”
应帙非常佩服遂徊能这么镇定地把他根本说不出口的低俗情节讲出来,还讲得像什么正儿八经的科学原理,但他很怀疑:“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昨天的流程就是这样。”遂徊,“应该没问题吧?”
但就算有问题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应帙后仰靠到沙发上,扯掉领结,解开一直磨蹭受伤脖颈的衣领和:“跟你说一声,我上午答应了明天陪耿际舟去沉睡坟墓看他的哨兵父亲,机票已经买好了,不能爽约。”
“……”遂徊语气倏然有点冷,“你们关系真好。”
应帙似乎一点也没听出来不对劲,低头对着终端划动点击,“我给你也买一张,到时候一起去,以防万一。”
“好。”遂徊语气又陡然缓和了,乖乖巧巧的,情绪变化得像过山车。
买完票,应帙把终端解开,随手扔到一旁,抬起眼睫,慵懒地朝站在不远处像个雕塑的遂徊勾了勾手指,“过来。”
“……”遂徊意识到什么,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单腿屈膝压在应帙腿侧的沙发上,行云流水地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