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城主仅仅通过只言片语,就清晰勾勒出一个问题儿童的前世今生。

大致就是他刚来城邦就职,就听镇民说山上有个脾性奇怪的蛇妖,喜食肉类,有时性格乖巧听话,有时又暴虐难以相处,十分古怪。

一般听到这种动物成精的灵异传闻,百分之九十都是不清楚自己种族的野生特种人,其中又大部分都是向导,因为理论上即使向导一辈子都将自己当作普通人来生活也是没问题的,而放养的哨兵,基本觉醒个三两年没有得到向导素以及精神梳理,精神域一定哪哪都是问题。

一听说这只‘蛇妖’已经占山为王长达十年之久,城主就知道完了,一定是个全身上下哪哪都是问题的难搞哨兵。

现实也不出所料,难搞,真的难搞,S级哨兵、警惕性极强、精神阈狭窄、精神域过度防卫症,各种高难度debuff不要钱似的累加,折腾得他头疼欲裂。

……

前来旅游的周如翊带了大包小包一堆的行李,打扮得春光明媚,挥手作别私人飞舰上的管家、保姆、保镖、司机和医生,让他们放心,一周后再来接她,结果转头就看到一辆上世纪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大红色载货敞篷卡车,四个轮胎需要人手动驾驶的那种古董品。

即便城主来之前有特意将卡车清洗过一遍,但应帙还是能够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这辆车载他们之前载的应该是一群鸡和鸭。

卡车上统共只有主副驾驶座两个座位,其他人都得坐在后排的敞篷载货区,城主笑盈盈地帮周如翊把行李拎上车拿绳子绑好,又取出塑料折叠板凳一一放到乘板上,“多担待多担待,城邦就这条件。”

燕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周如翊坐上去,然后非常无所谓地轻盈一跃,跳到驾驶室的车顶,随地坐下,再戴上周如翊送她的系花飘带编织草帽遮阳,主打的就是一个狂野与淑女混搭。

应帙绕车走了半圈,见城主也没给他递个梯子的意思,正在思考怎么爬上去,腰间却倏然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便身子一轻,被遂徊半抱着带到了后车平板上,安置在塑料小凳上,随后遂徊又撑开周如翊友情递来的遮阳伞,罩在两人头顶。

发动机轰鸣,烈日下,找屠宰场临时暂借的卡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对于城里人来说十分艰苦朴素的生活条件,对于周如翊来说却是十分新奇有趣的体验,她坐在卡车座位上晃着腿,望向窗外浩渺的田野和远处连绵的群山,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脸兴奋。

应帙也微微抬起伞沿,在颠簸中回望经过的景色。

……这里就是遂徊从小生长的地方,承载了遂徊的回忆与过去。

回程的路上,燕煦张口就是一句聂景行,问他为什么好好的少爷不做,来城邦种田。她的问题无疑彻底暴露城主的真实身份,不过聂景行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手肘撑在大开的车窗外,笑着说:“因为我有远大的人生追求和理想抱负,愿望是全球共同致富。”

全球能不能共同致富应帙不知道,总之聂景行这个小城主是一点也不富,破旧的二层小楼听说前几天屋顶还漏雨,是听到遂徊说要带同学来玩才临时喊工人来补的。

聂景行刚在家门口将卡车停稳,就有几个一早蹲守在附近的男女老少围了上来,嘴里嚷嚷着各自家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个老太说她的猫丢了,蓝眼睛的黑色公猫,一个壮汉说邻居家里的枇杷树枝桠太繁茂,长到他家里挡住他媳妇晒衣服了。

还有两名年轻男女是聂景行的下属,一个秘书、一个财务,手里都拿着一叠厚厚的报告,一人嘴里念叨着请示批复,一人不停重复着确认签字。

总之是应帙光远远看到都觉得心惊胆战的热闹程度。

“一个个来,”聂景行习以为常地推开自家外侧歪斜锈蚀的大门,场院正中央就是一只棕灰色皮毛的大狗熊坐在地上剥玉米,看上去是剥一上午了,目光非常之幽怨。

见到来了客人,灰熊利落地起身换了个角落点的位置,继续掰玉米棒子。

遂徊等四人陆陆续续拿着行李从车上下来,燕煦和应帙显眼的银发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周如翊姣好的面容更是让两个走在她身边的青年人面红耳赤。

正在等签字的小会计眼睛一亮:“城主,来客人了?都是特种人吗?”

“小姑娘不是,其他都是,”聂景行低头看着报表,“你们进来坐,小徊,给他们倒水。”

听到‘小徊’两个字,喧闹嘈杂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就像是聒噪的鸭子被掐住了喉咙,陡然没了声音。会计嘴角的笑容也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放轻嗓音:“遂徊回来了?”

门外,太攀蛇利维坦主动从精神图景里冒出来,兴致勃勃地冲着灰熊游了过去,顺着它厚实粗壮的后爪往上爬,随即消失在灰熊浓密的毛发中。

山羊巴弗灭也跳了出来,凑到灰熊边上嗅嗅,羊尾巴快速地左右摇晃,不一会便闲适地原地侧躺,观察灰熊剥玉米。

而遂徊面无表情地跨过台阶,从人群中借道走出来。也不知道他在城邦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总之大家都不敢招惹他似的,见他走过来立即纷纷后退避开,无声地看着他放下香芋紫色的小行李箱,去厨房端出一壶冰茶和几个杯子,坐在一边给应帙等人倒水。

“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出来了。”聂景行头也不抬地说,“本来想带你们逛逛的,但等下我还有会要开,小徊,你的朋友就由你招待了。”

遂徊点了点头,又回首看向大堂内的其他人:“……你们可以说话,我精神状态现在好很多了,可以控制自己的五感。”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仍旧是沉默,遂徊也不再多言,返身帮周如翊拎起行李,缓缓踩着楼梯上了二层。

二楼总共三个房间,虽然非常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隔音一流,看得出来城主把钱都花在了安装静音设备和白噪音上了。

燕煦和周如翊先选定了房间放行李,而应帙的房间在最后。遂徊开门的时候,应帙站在他背后问:“那些人怎么那么怕你,你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遂徊小声说,“之前有一次我精神域痛躲在房间里,有一对兄弟为分家产的事情来城主家吵架……我忍无可忍冲出去让他们安静,命令他们不允许在城主家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

“那对兄弟肯定不听我的,还骂我,打我。”遂徊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就陷入精神狂乱了,再醒过来已经是隔天傍晚,那对兄弟全部在医院抢救,如果不是城主及时返回,应该一个都活不了。”他又停顿了一下,“城主家的屋顶开裂老是漏雨,据说也是我那次精神狂乱的时候砸穿的。”

“……真是辛苦城主了。”

“你不用可怜他。”遂徊说,“城主很坏的。”

应帙挑了一下眉,没有把这句忠告放在心上,只笑着问:“再坏能坏得过你?不发烧了?”

遂徊愣了一下,似乎是刚想起自己还处于低烧的状态,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虚弱的表情,但已经无法引起应帙的任何怜悯。

然而十分钟之后,聂景行的‘坏’一下子就展现了出来,他非常物尽其用地跟应帙、遂徊还有周如翊说:“反正你们三个下午也没事做,吃完饭去帮李叔剪一下邻居家的枇杷树枝,然后再帮刘大娘找一下猫,可以吗?”

没想到城主竟然这么不见外的应帙:“……”

对这些事情都充满兴趣的好骗大小姐周如翊:“好啊,那城主晚上回来可以奖励我和你的精神体玩吗?”

“当然没问题。”聂景行摆摆手,“送给你都行。”

不太高兴的遂徊:“我想带朋友去山里。”

“明天再带他们去你的领地当猴也是一样的。”聂景行竟然调侃遂徊的方式和应帙是一样的,“你的小山洞我定时派人去打扫了,放心。”

应帙其实也对遂徊小时候在山上居住的地方非常好奇,但既然城主都开口了,他也乖乖答应下来,接着又转头看向燕煦:“妈,那你下午做什么?”

“城邦有个特种人工会支部,”燕煦说,“来之前他们就邀请我过去检视一下工作。”

挺好,大家都被安排了活去做,井井有条,一个也不准休息,旅游一秒变出差。

在城邦政府食堂吃过非常朴素的一餐,遂徊抱着长梯,应帙拿着枝锯,周如翊举着剪刀,三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李叔家。

很难想象周如翊家的园艺师都是开着作业车,照着精美的设计图,悠闲地在花园里工作,而大小姐本人却要亲自举着笨重的长剪刀爬到树上去剪树枝。

李叔邻居是个挺好说话的年轻姐姐,说是刚嫁来不久,丈夫在外打工。她让他们三个修剪树枝的同时把顶上成熟的枇杷都摘下来,还打来清水洗干净给他们吃。周如翊累得脸颊泛红,一吃到枇杷又高兴起来,大声朝还在树顶的遂徊喊:“徊哥,这枇杷好甜,你也下来吃点。”

太攀蛇从高处繁茂的树叶间冒出脑袋,吐吐蛇信,紧接着钻出来的是遂徊沾了灰的脸,翠绿的眼瞳比阳光底下的叶片还要明亮。

很快他就从树上跳下来,侧过脸在肩头的衣服上擦了一把汗,放下电锯喘着热气往他们身边走。

这位邻居姐姐貌似也有点害怕遂徊,和应帙和周如翊讲话的时候姿态非常轻松,但等遂徊一靠近,她顿时紧张起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净毛巾几番欲言又止,直到遂徊站到应帙身边都没有递出去。

应帙剥开果皮,露出内里新鲜嫩黄色的枇杷果肉,转头看一眼正眼巴巴望着他的遂徊,无奈又纵容地笑起来,抬手喂给他。

遂徊顿时也笑了,眼尾延展出红褐色的蛇鳞纹路,蛇尾也从腰后钻了出来,愉悦地左右晃动。他探过脑袋,咬下一半应帙手中的枇杷,吐掉核,又一口气将剩下的都吃进嘴里。

应帙嫌弃地擦干净手指上沾到的果汁,没什么表情地垂头继续剥枇杷,但黑色的犄角却从长发中钻出,雪白的羊耳朵也甩了甩,绒毛在空气中舒展。

周如翊故意笑着恶心他们:“手断了啊,还要人喂?”

“让楼星赫来喂你?”遂徊随口拉了个郎。

“就那双马尾控死宅?”周如翊摆摆手,“还不如小舟合我心意呢。”

邻居姐姐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等到应帙意有所指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非常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休息结束再次开工的时候,遂徊小声在应帙耳边说:“我在这边名声不太好,他们都挺怕我的。”

“就因为你打了那对兄弟?”

“……”

见遂徊没有回答,应帙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那名因遂徊而重伤致残的向导支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