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燕煦说出遂徊父亲的尸体在火化前失踪之后,应帙就有怀疑过龙让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不过这个可能又有些太理想化了,他内心对此有所期待,但不敢认真地相信。
可当龙让的名字从耿岳口中讲出来的时候,应帙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非常符合‘悬崖永远摔不死人’和‘只要不见尸体人就没死’定律。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耿岳说,“我需要看守缝隙,而他没有固定的留宿地,成天和魔龙混在一起,龙王又最讨厌魔龙……”
听到这里,应帙抬起头,对着天空那颗窥视他们的眼球说:“带我去找燧石。”
左右闭合的白色眼睑和上下覆盖的眼皮表达了应龙的双重否定,它闭上眼睛,用行动表达不乐意去找那头黑龙的晦气。
“应龙。”应帙口吻中带上了一丝命令,像是主人在教训不听话的猫咪。
这让耿岳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诧异,特别是天空上的龙王竟然还因此心虚地半睁开眼,眼珠左移,像是在思索,没有一丝动怒的迹象。
即便能从耿岳的‘龙王’称谓中看出来他对应龙的敬畏,应龙的真身也着实大到可怖,如同神明般的存在,人类观之仿若蝼蚁,但在应帙心目中,它的形象仍就是那只喜欢喝粥吐口水咬人屁股的白蚯蚓,应帙习惯性地以主人自居,再以对待精神体的态度行事。
……没想到应龙还真吃这一套。
几秒钟后,那只前趾再一次落在了应帙身前,带着一丝怨气,叩地的时候震得应帙脚下地面都在颤动。
应帙正要照搬上次的模式辛辛苦苦往上爬,双肩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抄,紧接着身体便腾空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高处,被耿岳塞到一个安全又视野极佳的‘座位’上。
怪不得这么难爬,应帙心想,原来应龙习惯了给耿岳这个哨兵当坐骑,当然不知道为他这个向导考虑。
没一会巴弗灭也跟着跳了上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和应龙接触,以往每次它们都是王不见王的关系,在精神图景和现实世界交替互换,永远碰不上面。身为山羊,巴弗灭把龙爪当作高耸的悬崖,抬起羊蹄矫健地在应龙前爪上攀岩,没一会就欢腾地没了影子。
“……”行吧,原来纯粹就是他菜。
白龙再一次摆尾升空,悠扬地在天空飞行,血色月轮中央映出一条黑色的长影。不知道是它故意磨蹭,还是这一回路途确实遥远,应帙感觉飞了许久才开始下降。
但还不等应龙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就从下方遥遥传来,陌生又熟悉。一直护在应帙身旁帮他挡风的耿岳迅速压过来,用身子完全罩住他,并且大喊道:“捂住耳朵。”
应帙不疑有他迅速低头,下一秒,震彻寰宇的龙鸣从近处响起,如果不是耿岳挡在外面,应帙感觉自己都得被声波震飞出去。
幸好应龙叫到一半似乎意识过来自己身上还载着两名脆弱的乘客,戛然哑火,导致正在地面和他疯狂对骂的魔龙也陡然止了声,莫名其妙地仰头望着高空。
无论如何,好歹应帙这回不是吐着下飞龙的。
重新踩上地面,即使脚下的触感粘稠又滑腻,应帙仍旧觉得亲切无比。他抬起头,一只血红色的竖瞳在高空睁开,瞳仁放大收缩,似乎是在聚焦。
盯了好一会,燧石猛地反应过来新出现的‘陌生人’其实是个老熟人,它诧异地收缩瞳孔,盯着应帙猛瞧。
“燧石。”应帙说,“你——”
不等他讲完,燧石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一惊一乍地拉远距离,振翅在血月圆盘下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但接着又莫名其妙地靠近,将箭头形状的楞刺尾巴砸下,震得应帙跌倒在地的同时,尾巴尖内甩出来一团人影,摔出去四五米远,直接栽进了黑泥池塘里。
“……”
黑龙拍着翅膀快速飞远了,也不知道急着做什么去。
应帙被耿岳搀扶着站起,就看那团人影缓缓从池塘中爬起来,胶泥状的黑水从他身上滚落,男人甩了甩头发,抬起脸,露出一双戾气十足的碧色眼瞳。
“……耿岳?”男人撩起额前的碎发,很是不爽地抬脚跨出池塘,“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这次又来做什么?”
“不是我来找你。”耿岳往右走了一步,让出身后的应帙,“是这个孩子找你。”
应帙已经很久没有被称呼做‘孩子’了,也就在耿岳的心目中,他还是那个会因为零食和玩具和耿际舟打架的孩子。
只不过自会有人打破应帙的怀念和感动,翡翠色眼瞳的黑发男人往他和耿岳这边走了两步,“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守着这条缝,以后再不会有任何哨兵来到这里吗?玩忽职守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耿岳揽住应帙的肩膀,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他是一名向导。”
“嗯?”碧眼男人打量的目光从上应帙头发丝端详到脚底,倏然,他嫌弃地皱起眉,“这家伙怎么长得这么恶心……”
应帙:“……”
男人又补充一句:“像燕煦生的。”
……所以恶心的不是我,而是燕煦。
这人的性格着实出乎应帙意料,在周琼和燕煦的形容中,应帙本以为这是一个内向而自卑,且忠诚沉默的哨兵,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恶劣的脾气。
“龙让叔叔,燕煦是我的母亲。”应帙不卑不亢地说。他也不生气,经历过易承澜和耿际舟之后,他现在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宽容和谅解。
听到这句话,龙让微微挑起眉梢,目光再一次扫过应帙全身:“……你爸是谁?”
“应识笺。”
“应识笺……”龙让回忆了一下,“就那个内向的胆小鬼?”
“胆小鬼?”应帙又一次震惊,连忙摇头道,“不是,你认错了,我爸和我一样的瞳色,精神体是蓝鲸,是总工会的主席。”
“就是他。”龙让笃定地说,“躲在燕煦身后的小向导……现在成工会主席了?”
应帙:“……”
应帙感觉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龙让叔叔……”
“找我做什么?”龙让打断道。虽然嘴上不客气,但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耐心地站在应帙面前问等他回答。
等到龙让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应帙眼前,他又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叔叔。”
他想了想,藏起许多疑问,只提及了一个好像并不重要的话题:“你放在伞里给周琼阿姨的那封信,她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