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精神黑洞内那道巨大高耸的裂隙,这片白色精神空间内的裂缝要小上很多,细窄的口子就敞开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从中散发着对灵魂强烈的吸引力。
应帙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这条裂口,仅凭视觉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窄缝对面的暖意,本能在疯狂地催促他进入,离开这里,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不过应帙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地站着,直到耿际舟带着遂徊上来,站在他的身边。
三人汇合之后,遂徊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走到应帙身边,同样感受到缝隙传来的巨大吸引力,他为了对抗本能紧紧握着向导的手,努力下沉身体重心。
与此同时,耿际舟也靠了过来,问:“小帙,你打算怎么做?”
“修补裂隙这件事我一个人无法独立完成,你们得帮我一下。”应帙回头说,闻言耿际舟立刻答道:“这是必然。”遂徊也跟着点了点头,问:“我们要怎么做?”
“首先我们三个人要同时靠近裂隙。”应帙抬头看着空中的缝隙,“这样,际舟,你按刚才带我们上来的方式托起遂徊飞上去,然后我用精神触梢缠住你把自己送上去,行吗?”
耿际舟点点头:“然后要怎么做?”
“然后我们要在同一时间触碰缝隙,不能早不能晚,必须是三个人在同一时间碰到,接着听我指挥,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应帙严肃地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上去之后必须认真听我指挥,不要分心走神,听清楚了吗?”
‘只有一次机会’这六个字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压力,遂徊觉得进展似乎太快了,还有些云里雾里,想说让他准备一下,但时间紧迫,应帙并没有留给他过多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就催促着耿际舟立刻行动。
耿际舟也有些紧张,握住遂徊的肩膀之后转身问:“如果出差错会怎么办?”
应帙微微笑了下:“还没开始就想着出错怎么办,小舟,这不符合你的性格,怎么越变越软弱了?”
耿际舟一噎,又听应帙继续说:“放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你倒是越来越自信了。”耿际舟小声嘀咕,两人对上目光,倏然又相视一笑。
应帙勾着唇角拍拍耿际舟的肩膀,又转头看向遂徊,倾过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嗓音低沉舒缓:“别紧张,交给我就行。”
吻一触即离,但柔软的触感却一直停留在眉心,遂徊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追过去和应帙接吻,他掐住向导的下巴,用力压住他的唇瓣,啃咬磨蹭。他心底的异样愈加强烈,但又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很快,这个激烈的吻被应帙强行结束,他被耿际舟从身后勒住腰腹托了起来,裂隙的高度离长柱顶端本就不远,仅仅是往上飞了两米,遂徊再一抬手甚至就已经能够碰到这处被人为强行撕扯开的裂口。
他低下头,看到一根又一根爬山虎枝条似的精神触梢缠绕住耿际舟的手腕和腰腹,应帙站在长柱顶端没什么表情地仰头看着他们,无数根精神触梢从他身后长出,卷住耿际舟的肩膀固定身形,甚至有部分触梢顺带还缠住了遂徊的腰腹和腿,用力勒紧。
很快,应帙也顺着精神触梢爬到了他们身侧,在和遂徊及耿际舟抵达同一水平高度的时候,还抽出空揉了一下遂徊的头发——一切事情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进展,没有遂徊所担忧的情况发生。
遂徊移过眼珠,目光落在应帙透白色的眼睫毛上,看它一掀一落,底下紫色的眼珠专注地望着高空。他一直觉得向导口中那个‘耿岳教给他修复裂隙的办法’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笃定,巧合得就像是应帙凭空编出来的一样,所以遂徊始终抱着怀疑的心态,提防着应帙的一举一动,但是在裂缝前,应帙又一次叮嘱他们一定要听紧指挥,绝不可以分神,遂徊不得不收起他的疑神疑鬼,以防他的分心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遂徊没有留意到,就在他收回观察应帙的视线将注意力都放在裂隙和耳边的话语上的同时,一道视线反而幽幽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倒计时,”应帙的声音始终沉稳有力,“3,2……1。”
三个人同时向空中伸出了手。遂徊仍旧不可避免地保持着疑心,眼角余光落在应帙的手上,一定要确认对方如约伸出了手他才肯继续动作,这也就导致他实际的行为是比应帙和耿际舟慢了一拍,关键应帙伸手触碰裂隙的速度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快,眼见着就要独自率先碰到裂隙,遂徊隐隐预感到不妙,唯恐他的小心思酿成大祸,连忙加快了速度。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裂隙的那一瞬间,应帙指节弯曲,右手快速握拳,抢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刻收回了手。
“应帙!!”耿际舟惊恐地喊了起来,“你果然——”
他也不蠢,和遂徊一样察觉到了应帙的异常,不过也是和遂徊一样,被应帙后续的演技骗到,猝不及防地踩进了陷阱。他叫嚷着抬起头,就发现自己的半根手臂已经消失在裂隙处,并且还在不断被吞噬,“应帙!”他求助地看向遂徊,就看到对方手臂上青筋毕露,左手紧紧攥住被裂隙吞噬的右臂膀,因为过度用力而露出狰狞的凶相,但被裂隙吞噬的手臂仍旧纹丝不动,这俨然不是人类能撼动的力气。
下一秒,遂徊犬齿变尖,目光狠戾地瞪着右臂,张开嘴,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他要留下来,他宁愿不要这只手臂,也不可能让应帙一个人留在这里!
应帙休想,这辈子都休想摆脱他!!
遂徊的尖牙狠狠地没入了应帙具象化的精神触梢里,在他愣神的半秒内,无数精神触梢卷住他的手臂,身躯,四肢,将他继续往裂隙里送去。耿际舟半边身子都已经被缝隙吞没,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紧接着脑袋也被吞噬,只剩下始终朝他伸出的手,还在极力挽留着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应帙,应帙!”遂徊竭尽全力地挣扎着,但精神触梢捆住了他的手脚,这里是精神世界,是向导的领域,他引以为傲的体能被剥夺,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帙离他越来越远。
泪水陡然夺眶而出,在尝试了所有办法,发现什么也做不了之后,遂徊终于情绪崩溃地哭了起来,“让我留下,我求求你了,你标记我了,应帙,我们永久标记了。”
理智、道理、威胁……他什么也想不到,一切只剩下了本能的祈求和哭泣。
“没有永久结合,”应帙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我们只是精神上的结合,身体还没有建立永久的联系,所以出去之后你会难受一阵子,只会难受这一阵子,虞旌会帮助你解除精神上的标记的,遂徊,你接触的人太少了,拥有得太少,所以也太过偏执,这世界上没有人离了别人就活不下去,你还有其他亲人,你有更广阔的世界。我也会在这里尝试寻找真正能够修复裂隙的办法,然后试图出去,你不要有太多压力……”
“不,不,”遂徊眼眶猩红,泪水淌满脸颊,他拒绝听取应帙的任何话语,情绪激动到了顶点,几乎是咆哮着否认,“不行!!”
呤啷——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应帙脑海中碰撞,束缚着遂徊的精神触梢倏然松动,应帙感觉有什么力量在和他争抢精神力的操控权,是遂徊的精神力顺着两人的精神链接夺取了他的精神触梢控制权,下一秒,无数根细长的触梢调转矛头,径直冲着应帙飞了过去。
“我不能走,遂徊。”应帙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匆忙地躲闪着,“我必须留下,必须有人在这里守裂隙。”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遂徊眼角仍旧噙着泪,但神情却是冷漠下来,嗓音也冰冻得好似结了冰,“我只要你和我一起走。”
应帙在触梢的追赶下往左扑倒,勉强躲过了缠缚,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遂徊一眼。
遂徊从他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惊恐地叫道:“不要——!!”
伴随着他的声音,应帙从高柱上一跃而下,遂徊连忙放弃对精神触梢的操控权,痛苦地咆哮挣扎着,但他的半具身体已经被裂隙吞噬,纹丝不动,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高台,大脑中一片空白。
浓重的无力感席卷遂徊全身,他挣扎的力量慢慢变弱,最后双目失焦地垂在半空中。
结束了。
他心想。
他要将应帙一个人遗落在这里了。
应帙这么理智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冷漠一点,利己一点……?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什么也没有,一望无尽的空白,比精神黑洞还要枯燥可怕,应帙要在这里待多久?他要承受多久的苦痛和折磨?……
忽然,一声悠扬的鸟鸣打断了遂徊的思绪,他颓败的眼神缓缓有了焦点,鸟鸣声持续靠近,遂徊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也逐渐揪紧,他小半张脸也被吞噬,只剩下一只眼睛在外面,他隐隐看到红色的尾羽出现在视野中,然后是模糊的人影,缓缓落在了高柱上。
应帙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站直身体,转过头,对上了龙让深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