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白?”
“岫白你没事吧?”
张院长焦急担忧的声音不断传来,江岫白仿佛听不到,脸色苍白得仿佛要倒下去。
“江哥,你没事吧。”
小新见苗头不对,帮他把手机捡起来:“你状态好差,是不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江岫白僵硬地望着地面,缓缓摇头。
小新小心翼翼提醒:“江哥,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
江岫白回过神,浅色瞳孔带着些憔悴:“谢谢张姨,这件事我知道了。”
张院长知道江岫白的病情,生怕刺激到他:“那位先生应该没有恶意,张姨告诉你,只是希望你心里清楚这件事,如果你们俩有感情,还是要耐心沟通,千万别因为这件事生了间隙。”
江岫白:“我知道。”
张院长:“你注意身体,有空再聊。”
山路本就崎岖,眼下经过盘山路,江岫白身体越来越乏,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地向上涌。
小新帮他接了杯温水,坐在一旁问:“要不然你躺着歇歇,还有一小时的车程呢。”
江岫白双眸黯淡:“嗯。”
躺在房车里侧的床上,江岫白手脚凉得可怕,不断被张院长的消息折磨。
上一世,他瞒得很好,隋宴与他相熟后,病情已经基本稳定。
乔治医生曾对他进行过病情分析,隋宴追他的前两年,虽然他始终保持疏远,在生活的点滴中也在被慢慢治愈。
隋宴能提供给他很强的情绪价值,基本上一周出现一次,每次都会给他惊喜。
这是头一次,他体会到被爱的滋味。
两人确定关系后,他的治疗频率慢慢减弱,与隋宴的日常交流中,除了有些不善言辞,抵触亲密,基本没有其他异常行为。
隋宴尊重他,结婚前最多就是牵他的手,或者抱着他一起聊天看电影。
婚后半年,他不再吃药,复查时经过专业评估,医生宣告了他的痊愈。
乔治医生让他放心,婚后只要避免压力和刺激,就不会再复发。
如果复发,再治愈难度会增强。
按照隋宴的能力,想查他易如反掌。所以他在婚后一段时间,一度谨慎小心。
他不是不愿意告诉隋宴自己的病情,只是隋宴问他病情的诱发原因,他无法说出口。
那件事,也是他最耻辱的经历。
许实新对他进行长达一年的监视和猥亵。在他的视角中,慈爱的舅舅只是心疼他,对他的肢体接触和拥抱,他并不反感。
到后来,他发现房间内的监控后,既恶心又害怕,连夜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许实新那晚没睡觉,发现他的计划后,冲进房间要强.暴他。幸亏家里浴室漏水,许实新被楼下的邻居敲门打断,他才得以报警。
后面,警察将他送到当地福利院暂时住了两年,并接受正规的心理治疗。
镇上的医生说,他大概从十四岁患上的抑郁症,其中表现为情感冷漠,如果想治好,需要很长的时间与金钱。
他不知道隋宴为什么要突然查他。
隋宴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在张院长那里没得到消息,对方一定会通过其他途径追查,查出许实新对他做了什么,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他最难以启齿的肮脏回忆将被暴露。
隋宴会怎么想呢?
江岫白两眼无神,如死寂般宁静。
隋宴会怨他瞒着对方吗?
毕竟前世他瞒了三年。
头部的抽痛阵阵袭来,江岫白抱着手臂,脊背后仿佛有一根针,紧紧地钻着他的心脏。
他疼得快要喘不过气,甚至想藏在盒子里,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精神发空,视线也随之混乱。
等他拼尽力气想要保持清醒时,他面前逐渐模糊,闪烁着无形的身影,让人狂躁,几乎失去理智。
脑袋抽痛欲裂。
他再也撑不住,渐渐闭上了眼。
...
江岫白醒来时,面前一片雪白。
浅色的瞳孔微微失焦,映入眼帘的是张臣与祁琛焦急的脸。
“岫白,你怎么样?小新说你没有征兆地突然晕厥,把我们吓死了。”张臣帮他倒杯水,担忧地盯着他孱弱的状态,“你需要休息,剧组的事就先别惦记了。”
“不,我不用。”江岫白比谁都了解自己,如果让他闲下,他的病只会更严重。“张导,我只是胃有些痛,现在没事了。”
祁琛轻轻拧着眉:“岫白,身体要紧,你的戏份可以往后排。”
“不用,谢谢大家。”江岫白坐起来,“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见劝不动,张臣摇头叹息,帮着小新给他买了些容易消化的饭菜,带他回到剧组。
不过为了照顾江岫白的身体,张臣将每日的安排稍微缩短,保证江岫白有充足的休息时间。
回去的车上,祁琛问江岫白:“需不需要帮你叫隋总。”
听见隋宴的名字,一股灼烧的痛感在心脏蔓延。江岫白抿着唇:“不用。”
祁琛又说:“我建议让你的家人过来陪陪你,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是入戏太深了吗?”
江岫白轻轻摇头:“不是,我自己可以。”
祁琛没再多言,只是说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快说。”
江岫白的态度礼貌疏离:“谢谢。”
...
云南。
隋宴倚在废弃的仓库外面,里头是许实新的惨叫声。
他的手中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燃着猩红的光,黑眸里的情绪涌动着崩溃后的克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味,吸入他的气管,呛得他掉了几滴滚烫的泪。
陈祠介绍的当地向导悄悄站在他面前:“隋总,我们已经报警了。”
青白色的烟雾遮住隋宴的表情,他低声回:“辛苦你们了。”
向导不敢询问隋宴在仓库里问了许实新什么,刚刚隋宴屏退众人,说要单独问许实新一些事。
他进去时,许实新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正在狼狈地向隋宴求饶。
“如果您不想见到他,其实可以不用报警。”
隋宴将烟叼在嘴里,低头道:“我老婆不让我做违法的事。”
向导微微一滞:“听您的。不过他进了监狱,这辈子估计不会再出来了。”
隋宴:“他要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等死吗?”
向导一笑:“当然不。”
隋宴:“嗯,这次麻烦你了。”
处理完许实新,隋宴乘飞机回海市。连续几天的舟车劳顿,让他很想睡一觉。
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许实新的话。
他偏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时,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的岫岫,头二十几年实在太苦了。
他居然在那晚,跟对方提出离婚。
他真是混蛋。
如果他能早些察觉…
不,如果他能直接重生到十几岁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保护江岫白。
隋宴重重咳嗽,按着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深深埋着头。
他向医生咨询了情感障碍的具体症状,确实与江岫白的表现所差无几。
他偏偏未察觉,还以为江岫白不爱自己。
医生说,这类患者能正常与爱人形成亲密关系,其实就已经不太容易。
这类人一般不会选择结婚。
隋宴胸口又闷又痛,手掌用力捂着脸。
保镖们互相对视一眼,悄悄离开休息室。
三小时后,飞机落在隋家的私人停机坪。
隋宴简单收拾一番后,去了趟珠宝行打算给江岫白制作一份礼物,不料却收到隋老的电话,让他先去趟公司。
办公室里,隋老拄着拐杖,神色隐隐透着几分怒意。
隋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谨慎地坐在对面:“爷爷,发生什么事了?”
隋老冷眯着眼:“听说你参加孟卿订婚宴那天,带了位男朋友?”
隋宴双手交握,抬眸正视:“嗯,我在追他,追上我就跟他结婚,过一辈子。”
隋老被气笑:“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要跟男的结婚?”
隋宴全身紧绷:“我不是要跟男人结婚,我是要跟他结婚。除了他,其他男女我都不要。”
“亏我还以为你有出息了,准备将集团交给你,这么一看,我要再仔细考虑了。”隋老浑浊的眼球紧紧打量隋宴,“你说呢。”
“看您的意愿吧。”隋宴拾起外套,神色尽显疲惫,“爷爷,他身体不好,如果有什么人暗中去打扰他,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发疯也有可能。刚从云南回来,我累了,想休息两天,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颔了下首,转身离开。
隋老眉头紧锁,猛地一拂桌上的书籍。
“整个集团居然还不如一个男的?”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他是个情种?”
“隋董,去查查那个男人的来历吗?”
“先别去了,我跟隋宴关系刚修复。兴许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淡了。”
...
今天的日头比前几天要浓烈,江岫白拍完戏,坐在房车里休息。
这几天,小新也很头痛。
江岫白的心情始终低落。
他猜测,和那个电话有关。
“江哥,隋总让人送的糖醋小排很好吃,你尝尝。”
江岫白瞳孔中照出一片迷离,尝了一口,又很快吐了出去。
小新心疼地帮他顺着后背,神色慌张。
这都已经好几天了,江岫白吃几口东西就吐,生生瘦了好几斤,张臣他们都很担心。
他怕再这样下去…
小新温声劝他:“江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一直不吃饭,万一身体出了大问题,父母得多心疼你啊。”
江岫白目光空洞,丝毫没有起伏。
小新又说:“要不然,我把叔叔阿姨接到剧组陪陪你?张导说了,可以给他们安排房间。”
江岫白淡淡道:“不用,他们已经去世了。”
小新明显怔住,过了很久才悻悻地摸着鼻子:“对不起,江哥。”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江岫白喝了口水,“这些日子,谢谢你们惦记我。”
说这句话时,那双失神的双眼陷在眼窝中,丝毫没有神采。
小新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江哥,你和隋总是不是吵架了?”
江岫白怔怔地盯着外头:“没。”
小新:“那隋总怎么一直没来看你。”
江岫白垂眸:“他出差了。”
不过等查到他搬去福利院的原因…
他托着腮,呆呆说道:“医生说,我这种人,自己过一辈子挺好的。”
小新吸了下鼻子:“江哥,我觉得你病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江岫白漠然地凝视着天空。
“等我拍完戏,我就去看。”
小新默默点头,希望隋宴赶紧出差回来。
晚上下戏,江岫白回到酒店。
前些天降温,他晚上睡觉着凉了感冒,虽然有吃安眠药,却还是咳得睡不着。
最近他的味觉很淡,吃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道。
穿过拐角,江岫白目视着前方,目光悄然一怔。
还是同样的位置,隋宴坐在那里打着瞌睡。
今天他们出外景,隋宴应该是没找到他。
脚步不自觉放缓,他发现隋宴瘦了许多,五官更加深邃,眉目间的疲惫睡着都遮不住。
心弦在这一刻突然绷紧。
他努力抑制住呼吸,抬手轻轻来到隋宴的鼻梁,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收了回去。
他有种预感,隋宴消失这么多天,不光为了工作。
他轻轻坐在隋宴对面,目光如冰凉的湖水,静静等待着最坏的后果。
许实新对他做的事,谁都可以知道。
唯独隋宴不可以。
这一世终究是老天给他的惩罚,让他将自己最不堪的经历,暴露在隋宴面前。
消瘦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他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隋宴,将头埋在膝盖上。
隋宴咳嗽一声,睁眼时眸光瞬间亮了。
“你回来怎么不把我弄醒?”
等不及等江岫白回答,他猛地倾身,将对方牢牢拥入怀中。
彼此的体温交汇在一起。
隋宴像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轻轻拥着江岫白的肩膀,力道既不敢重了也不敢轻了。
他很怕一松手,江岫白就消失在他的世界。
冰凉的指尖僵硬地垂在身侧。江岫白没有给予回应,而是默默观察着隋宴的反应。
“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隋宴收紧这个拥抱,声线中带着浓烈的思念,“你怎么又瘦很多?不是说好要按时吃饭吗?”
江岫白缓缓抬手,落在隋宴的肩头:“感冒了,吃不下。”
“去医院了吗?”隋宴听他生病了,扶着他起来:“感冒更要补充营养,你这是瘦了多少?”
他握着江岫白的胳膊,眼神心疼:“我找个营养师负责照顾你,好不好?”
江岫白望着他,没点头,也没拒绝。
“进去吧,外面冷。”隋宴提起礼物,轻轻扶着江岫白的肩,见对方没有任何抵触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我从云南给你带了纪念品。”
江岫白反应略慢,轻轻点头。
屋里没开空调,温度回升稍慢。
隋宴陪着江岫白洗完手,带他来到窗前:“你以后出席活动肯定会比较频繁,我从西双版纳带回来一支孔雀羽毛,托设计师制作了两枚蓝宝石和绿宝石胸针,你戴着一定好看。”
“孔雀羽毛…”
江岫白指腹缓缓落在冰凉华丽的胸针上,眼神逐渐失焦。
“嗯,都说孔雀羽毛能逢凶化吉,代表着幸福,我回来前特意拔了两根。”
“拔?”江岫白睫羽眨动,似乎有些惊讶。
隋宴笑着解释:“口误,我挑了两根。”
江岫白没有立刻收,而是背对着隋宴坐到沙发上,眉眼中攒着淡淡的压抑:“隋宴。”
隋宴笑意变浅:“嗯?”
一抹寒意从脚底升起,江岫白轻声问:“你不久前去收养我的福利院了。”
隋宴心底骤然一沉,神色隐隐不安。
江岫白知道了?
“我是去了。”隋宴将东西放下,轻轻走到江岫白面前,单膝跪地,试探地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我处理许实新的时候,知道你被福利院收养的事,想知道你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岫白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这几天压抑已久的不安即将令他生不如死。
“所以呢——”
“你查到了吗?”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安静死寂,就好像等待审判的木偶,想要从隋宴那里得到答案。
隋宴低着头颅:“嗯。”
“呵。”江岫白突然笑了下,呼吸越来越急。他拨开隋宴的手,起身来到窗前,宛如一片摇摇欲坠的干枯落叶,没有任何生机。
“你知道了。”
“然后呢?”
他仰着头,拼命掠夺空气中的氧气,仿佛无法呼吸。
“你是不是觉得,那件事很恶心。”
“我瞒着你,有没有怪我。”
“江岫白。”隋宴急步走来,紧紧扶着他的肩膀,眼底痛苦且心疼:“我确实有话要跟你说。”
江岫白意识渐渐模糊:“你说。”
隋宴从口袋里取出一件浅蓝色布袋,敞开袋口,里面是满满的淡白色花叶。
“这是白车轴草。在云南生长,我回来前捡了一些,想送给你。”
窗外的夜色被浓重的雾气遮蔽,隋宴视线逐渐模糊,极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
“当地的向导说,它是自带幸运体质的草,三片叶子被赋予了健康、真爱,名誉的含义。这三种东西,是许多人一生的追求。能同时拥有它们,一定很幸福。”
“我对你一直存在执念。因为我喜欢你,总希望你快些答应我的追求,和我恋爱结婚。摘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只要你能健康快乐,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就算和你共度余生的人不是我,我也无所谓。”
隋宴心脏一阵刺痛,隐隐浮现哭腔。
江岫白能感觉到心脏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逐渐让他喘不过气。
“但如果能带给你这些的只有我,或者你希望让我成为这个人,那么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能让我重生到你小时候该有多好?我一定要从小护着你,让你每天都开心。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完美的耀眼的,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的爱能拿得出手,能配上你的耀眼。”
隋宴牵起江岫白冰凉无骨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很抱歉擅自调查你的身世。但我真的很担心你,迫切想知道你的一切。许实新已经被我送进监狱,今后再也不会突然出现,打扰你的生活。他做的恶,与你毫无关系,是他卑鄙龌龊,一切痛苦应该由他来承担。”
“今后,就让我陪着你,把所有不好的回忆忘掉,重新接受新的生活行不行?”
江岫白无神的眼神慢慢恢复温度,被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他伏在隋宴怀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