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都说虫在临死之前,脑海里会播放走马灯,来回顾自己的一生。

但无论是在联邦第三军团当少将时,还是在反叛军第三军团当首领时,阿尔维斯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关头,都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所以他对这种说法一直嗤之以鼻。

但或许是之前那些经历并没有真正触及到死亡,又或者是他的意识从未像现在这样如烟般消散。

总之,在茫然与清醒之间,在幻觉与现实之中,阿尔维斯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那些他以为曾经早已忘却了的爱恨,他以为他早已不在意的虫,他试图拼命遗忘、自己都骗过去的往事,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如同一部刻着他名字的纪录片,缓缓展开。

原来他还是忘不了啊。

阿尔维斯看着记忆中的联邦第一军校,有些恍惚。

正如所有的悲剧都有一个无比美好的开头,阿尔维斯生命中最美好的开端,就是从第一军校开始。

那年是三月初,草长莺飞,落英缤纷,和煦的春风吹拂过柳条上新长出来的嫩芽,新生们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憧憬与希望。

作为第一军校中少有的贫民,万里挑一的S级雌虫,阿尔维斯从一进军校,就收获到了无数的目光。

就连校方,也邀请他在开学典礼上进行新生发言,并且塞给了他一叠厚厚的发言稿,让他直接念出来就行:

发言稿具体内容是什么,阿尔维斯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前面两张,繁复冗余,虚伪无聊,和网上各种激励鸡汤并无什么差别。

“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经历,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全靠我从小就树立了远大的志向,那自然就是——”

迎新典礼的当天,阿尔维斯站在最高的发言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

面对下面无数双新生好奇的眼神,迎着上百名老师期待的目光,他挥了挥手中的发言稿,随后忽然抬起手。

“哗啦”一声,厚厚的纸张被猛地扬在半空,于春风中纷纷散落,在光下,仿佛迎着风飞扬的白鸽。

紫发的青年拿着话筒,看着下面惊呼的师生,表情散漫,唇角则勾起一个弧度,在纸张翻动和惊呼声中,道:

“——得最高的成绩,拿最多的军功,结最好的兄弟,睡最美的雄子!”

“我知道大家其实都有想夺第一的梦想,不过不好意思,既然我来了,你们的梦想也只能是梦想了。”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吁——”

看着台上的紫蜻蜓,刚刚还惊呼的新生们齐齐朝着他嘘声,校领导们脸都绿了。

不过这一点都没有影响阿尔维斯的心态,他依旧那么散漫又嚣张,甚至在下台时,还给大家鞠了个躬。

然而在直起腰的那一刻,他撞入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像是幽静的深海,又像是一望无垠的天空,里面并没有对他所作所为的震惊,也没有不屑或傲慢的评价。

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完全不受影响,自成一个世界。

有意思。

阿尔维斯微微眯起眼睛,

他有预感,这双眼眸的虫,绝对会成为他称霸军校的头号阻碍。

于是他扬起眼眸,毫不顾及地回望过去,给了对方一个张扬又带着点挑衅的笑。

这就是平民天才阿尔维斯,与格伦戴尔家族长子维特尔的首次见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当初的猜测果然成了真。

维特尔云淡风轻,拿下了一个又一个的A,以强大的实战能力和缜密的军事策略,获得了同学们的崇拜。

阿尔维斯则凭借着过虫的天赋和每日的努力,成功让老师忽略其过于骄傲的性格,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蓝蝴蝶本身就是老牌贵族的继承者,刚来时便受到了许多关注。

紫蜻蜓的平民身份,以及新生典礼上的惊世举动,直接让其一举成名。

两只雌虫就这样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虫物,被誉为联邦第一军校的双子星。

他们在学校里的成绩不相上下,近身作战课和机甲实战课都互有胜负,理论与历史则是同等分数,于是暗处的波涛汹涌开始产生。

毕竟都是有着顶级天赋且心性骄傲的雌虫,谁会愿意甘心低别的虫一个头?

双子星哪里有位居第一、独占榜首的启明星好听?

整整一个学期,两只虫都在密切关注着对方,暗中争锋的同时,又开始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开始改善了呢?

阿尔维斯陷入回忆,而记忆中第一军校的时光,也开始飞速流逝。

第一个学期结束,两只雌虫的综合成绩并列第一。

紫蜻蜓憋着一口气,放下豪言,说等一个假期结束后,他一定能让蓝蝴蝶甘拜下风。

蓝蝴蝶说,那我等着。

于是在那个假期,阿尔维斯推脱了所有朋友的邀请,独自在家中训练,从早训练到晚,梦中都在和蓝蝴蝶打架。

维特尔表面冷漠,实际回到家后,就把训练室的强度给翻了三倍,看得他的雌父是啧啧称奇。

要知道,蓝蝴蝶从小就强同龄虫一大截,正因为最后胜的永远是他,所以对什么事情都相当淡。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在危机感下这么有干劲的时候。

总之,两只雌虫都进行了相当艰苦的训练,本以为开学后能把对方踩在脚下,自己稳坐第一的宝座,结果又是一次平局。

蓝蝴蝶:……

紫蜻蜓:……

本以为争锋相对的情况会延续一个学期,可没想到,刚开学没两天,来了个关系户当新的后勤管理老师。

该老师毫不敬业、私吞资金、把用来买机甲的钱给自己买豪宅。

堂堂联邦第一军校,机甲课上用的机甲,都是破损陈旧的破铜烂铁。

别说上节课学生留下的痕迹,就连上一届学生操作时造成的损伤,到现在都没有修。

更可气的是,关系户还挺会伪装,一来检查,就给旧机甲刷漆,最起码从外表看,这还是一台合格的学生用机甲。

至于举报的信……没权没势小雌虫的信,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回应也没有。

“我觉得我们得想个办法。”

阿尔维斯沉思。

“上星网曝光?”

“会被校领导找上门喝茶的吧。”

“老大开学时都干过那种事,他什么时候怕过校领导?”

“要不我们去找维特尔,他家里有背景,肯定能把这件事捅出去。”

小弟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说道,直到说出“维特尔”三个字后,沉思中的紫蜻蜓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

“不许找他,听到了没有,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找蓝蝴蝶帮忙,不就承认自己不如对方吗?

这是阿尔维斯不能忍的。

想了一天一夜,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拿着改锥螺丝刀锤子等工具,躲开宿管老师和巡逻虫,偷偷摸摸溜进了机甲仓库。

那家伙不是说‘机甲能动就行,学生就用一用,没必要买新的’吗?

夜色中,阿尔维斯看着沉睡中的一堆破铜烂铁,举起螺丝刀,缓缓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第二天,军部领导破例来参观学校,校领导安排了机甲训练公开课。

在无数师生的关注下,在不少军部高层领导的注视中,刚刚飞上天的机甲,在某一刻,突然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瞬间解体。

在所有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各种机械零件如同天女散花般落下,砸得下面的学生们抱头鼠窜。

一脸懵的蚂蚁自由落体,最后还是被维特尔的雌父接住,两者面面相觑。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单兵作战机甲一边走一边爆装备、民用种植机甲变成了一堆机甲碎片、大型野战机甲当场碎了一地。

所有虫看着满地的零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总之,最后的结果如了紫蜻蜓的愿,军部对此高度重视,专门派了虫来检查,不仅把关系户送上了法庭,还给第一军校提供了崭新的机甲。

不过作为被揪出来的罪魁祸首,阿尔维斯被罚去给学校刚开出来的绿化带里种树,种足足五百棵。

烈日炎炎下,紫蜻蜓拿着铲子挖坑,然后扛着树栽进里面,最后再掩土浇水,累到出了一身的汗。

“老大,要不要我们来帮你?”

得知消息的小弟们赶过来,问道。

“不用,一虫做事一虫担。”

阿尔维斯一挥手,十分豪气道。

于是他的那群小弟真就一哄而散,快乐地去吃饭。

紫蜻蜓:……不是,你们就真的这么走了啊,好歹给我带个饭啊。

一身怨气的阿尔维斯种完了第二十二棵树,累到腰酸背痛。

再感受到有虫来时,他还以为是小弟们良心发现,又走了回来,于是果断抛弃了刚才的豪气。

“我改主意了,快过来帮我,这树也太多太沉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紫蜻蜓气若游丝地说道。

“……好。”

被太阳晒到头晕目眩的阿尔维斯也没注意,他把铲子递过去后,又种了五棵树,准备休息时,才猛然发现不对劲。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维特尔,震惊。

“我只是路过,是你让我种的。”

维特尔举起手中的铲子,面无表情。

“我现在不让你种了,你快走!”

紫蜻蜓跳脚,说着就要抢。

蓝蝴蝶“哦”了一声,把铲子扔下,坐在一旁,打开带过来的食盒。

浓郁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刚刚还好强的阿尔维斯,在食物的诱惑下,清晰地感受到胃部传来强烈饥饿。

看看自己,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又晒又渴,十分辛苦。

看看对方,坐在他栽好的树荫下,喝着冰饮料,吃着美味食物,惬意极了。

蜻蜓强大的复眼还让他将盒子里的食物看得清清楚楚。

糖醋里脊、糖拌西红柿、蜂蜜烤星兔肉,还有他最喜欢的红烧迅鸟肉。

“咕噜~”

紫蜻蜓的肚子不争气地鸣叫。

“你要来一点吗?”

维特尔抬起头,问道。

“我才不要!”

阿尔维斯果断拒绝,把头扭向了一边,继续种树。

他试图用忙碌的工作来掩盖自己的馋意。

然而越干活越饿,尤其是那股越发浓郁的香味,馋得他整只虫都有些精神恍惚。

时间好像被拉长,但其实也就过了一瞬。

紫蜻蜓看了看表。

可恶,还没有到工作结束时间。

正当他种第三十棵树时,蓝蝴蝶突然出声:

“阿尔维斯,附近有垃圾桶吗?”

“直走五百米,左转,然后再走两百米,有一个垃圾桶。”

阿尔维斯随口回答。

“太远了,你帮我扔了吧。”

蓝蝴蝶将吃剩的食物放在树下,漂亮的蓝色闪光蝶翼一展,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只剩下一只气到跳脚的紫蜻蜓。

五百米很远吗?啊?难道不就是翅膀一震的距离吗?就一定要把垃圾留在他负责的绿化带里吗?

这只可恶的蓝闪蝶绝对是故意的。

阿尔维斯气呼呼地捡起地上的食盒,却在感受到里面的重量时,顿了一下。

他打开后,是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它们甚至还在往外散发着热气。

“不是吧,这就扔了?这也太浪费了吧。”

紫蜻蜓左看右看,发现没有虫看见自己后,拿着盒饭躲在了刚刚栽的树后面,

“不愧是贵族出身,估计看不上这点东西,唉,有钱真好。”

他一边感慨,一边趁着没有虫看见,飞速干掉了这份食物。

而在不远处的庞大的树冠里,慢慢收回了一个蓝色蝶翼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