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接过余初递上来的折子,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初:“你倒是挺敏锐,怎么推断的?”
余初听着皇上不咸不淡的语气心里发紧。
她抬眼观察皇上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来。
书籍是世家的根本,也是科举这条通天路上普通人家最大的拦路虎。
皇上想要大兴科举,真正达到目的,那必然是会触动到世家的利益。先帝便是通过世家的力量登上皇位,因此大加犒赏各个世族。发展至今,朝堂之上世家的人盘根错节,若是大刀阔斧的进行革新,必然会有层层阻力。而书籍这个资源,不像土地那般敏感,更能够成为第一把火。
她之前也对此有所了解,正因如此,才能够在看到折子时自然而然地看出其中隐晦的含义。
但是她现在是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不应该能够看懂才对。
余初沉吟片刻,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扫过判定这满篇全是废话后,熟稔地盖下字章:“猜到的,毕竟普通人家没有足够的书念,在科举当中怎么能跟国子监里念书的人比较呢,这不是皇兄想要的结果,皇兄自然会去改变它。”
余初抬头看着皇上,笑道:“难道我猜错了?”
她这几日来与皇上相处,自然能够感受到皇上的为人。哪怕对自己的弟弟没有太过真心,也不是一个没有容人之量,四处疑心的帝王。
而她日后想要做的事情,更是与皇上想做的事殊途同归。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过个明路。
皇上看向余初的目光变得稍稍正式,不再向往常那样。
他朗声笑道:“可以,不愧是朕带大的兔崽子,最像朕年少时。蔡宗王元临那两老头,成天就知道找朕告状,这回你去国子监让他们好好看看。”
皇上拍拍余初的肩膀:“作为李家的人,只有你们都变得更好,才能帮朕治理李家的江山。”
余初活动活动发僵的手腕,还未说些什么,皇上就已经转过身,朝余初摆摆手:“快点看折子,早看完朕,不是,你才能早回去歇歇。”
余初被堵回去,只好继续埋头,淹没在折海里面,欣赏外地官员用千奇百怪分外妖娆的姿势来博求关注。
直到夜色降临,今日的折子才将将看完。
余初起身像皇上告别,走出了御书房。
今日来皇宫被皇上拖着,耗时太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幸好瞒过了九公主这群侄子侄女们。
不然她大概只能在皇宫里过夜了。
这样想着,余初推开院门。
门外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听到门开的声音,这群孩子幽幽转过头来,盯着开门的余初。
眼睛里泛着荧光。
幽怨,凄楚,写满了控诉。
余初:“……”
余初合上门。
错觉,一定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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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一定是错觉。
李子瑞合上门,冷静地安慰自己。
他那乖巧懂事又可爱的妹妹,怎么会堵自己姐姐的门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几天前七日之约就已经到期。
到期的时候他很是心虚地待在屋里停留一整天,发现余婵似乎已经忘了这回事,根本没有反应。第二天他就支棱起来,闲得没事突然想起很久没去过老夫人的院里,还特地去看看这个便宜祖母。
没想到祖母还挺欢迎他,脸色都高兴青了。
就这样潇洒了几日,今天一早起床,他洗漱完成后意气风发地推开院子的门,就看见余婵仰着笑脸,乖乖巧巧地拿着女红所需的物品,站在门前。
李子瑞就想回到过去,将十分草率便夸下海口的自己拖走,淹了,砌到墙里。
这样他就不用面对这般可怕的场景。
然而,为时已晚,时光不可倒流。
李子瑞耷拉着脑袋,跟着笑颜如花的余婵走进了书房。
余婵坐在小榻上,双膝并拢,板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答应婵婵的事情还记得吗。”
虽然她很想表现出认真的样子,但是够不着地只能悬着的小短腿和头上两个耷拉着的小啾严重破坏了小余婵的威严。
李子瑞用手戳戳余婵头上的啾啾,才止住手痒。
他轻咳一声,昂起下巴。虽说心里半点底也没有,但仍旧那样嚣张:“当然记得,不就这么点小事么,我早就准备完了。”
余婵眨眨眼,崩住的脸一下就破功,她跳起来搂住李子瑞的脖子:“姐姐好棒!”说完,她勉强崩住自己的脸,恢复严肃的样子,爬上一旁的小榻,端正坐好,只不过眼睛仍旧是亮闪闪的,里面的开心完全掩盖不下去。
她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姐姐这些天学了些什么呢。”
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问询姐姐想要学的是什么。
但是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弹琴,女红,绘画,书法等等。
既然姐姐没有说,那耐心等上几日,最终她也能够知晓。
当然,如果姐姐喜欢的东西也是女红那就更好啦。
她就能够跟姐姐一起学习。
余婵这样想着,只听李子瑞道:“啊,大概是写话本?”
余婵:“?”
李子瑞见到余婵如雷击一般的表情,试探道:“也可以说是讲故事?”
余婵将双腿曲起环在胸前,将下巴放在双膝上,歪头看着眼前的李子瑞:“姐姐可以跟婵婵解释一下,这和贵女有点关系么。”
“那当然有。”
说到这个李子瑞就有底了。
李子瑞翘起二郎腿,浑身放松下来,将余初当时说给他听的话头头是道地说给余婵:“弹琴绘画,那是不实用。我这技能虽说听起来没有那么高雅,但是它能哄孩子啊!要知道一个败家子就能毁了整个家。”
李子瑞乍舌,睥睨道:“我学的东西,那可是能造福京城大众的,这能一样吗。”
余婵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好像李子瑞说的也有道理。
虽说好像不能在宴会上使,但是若是学会了,对姐姐而言也是有一门技能傍身,倒也不差。
她提起了好奇心,想看看什么样的故事能够吸引住孩子的注意力,还能够潜移默化地引导他们的想法:“那姐姐有写故事么,能让我看看么。”
李子瑞一僵,眼珠游移:“怎么能没有?”在余婵起疑心之前,李子瑞稳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深沉道,“我想写的故事影响深远,只凭这短短的时间根本无法完成,因此手里只有初稿。”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几页纸,递给余婵:“但是,仅凭初稿,也能够看出这部作品的恢弘。”
余婵被李子瑞说的好奇极了。
被姐姐驴过几回后,她已经学会对姐姐说出口的话审慎对待。
但是拧拧水分,总归还剩个五成。
吧。
余婵接过李子瑞的故事时,她这么天真的想着。
看完后余婵沉默良久。
李子瑞催促道:“感觉如何?”
“好。”
余婵的声音有些颤抖,好似在哽咽:“很好看的姐姐。”
李子瑞纳闷道:“我写的明明是笑话,怎么还能给人看哭了。”
余婵道:“因为婵婵从这篇文里知道了什么叫做现实。”
李子瑞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自己写过的东西,感觉好像也没写到什么有关现实的东西。
但可能是自己写的太好了,无意识间代入了其它自己本没想刻意表达,自然流露出来的情感。
看着余婵的样子,李子瑞心虚的心终于从半空中沉下来。
虽说写的时候一边薅头发一边想,但是他李子瑞总算还是完成了自己的诺言。
……并且完成的很出色的样子。
李子瑞轻咳一声,面上很是沉稳,表现得像个稳重的姐姐。他沉稳地告诫余婵:“为人要低调些,就算你姐姐我做得再好,你夸的时候也要注意分寸,这样才不会刺伤他人的心。”
然而话虽如此,但是快要飞出发际线的眉毛和眉眼间流露得意张狂的神情早就出卖了他。
余婵待在漏雨的偏院里时曾遇见一只走失的狗儿,毛发柔顺,性格直白热烈。余婵将肉饼掰了一点给狗儿,它吃东西的时候十分斯文,然而身后的尾巴晃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而现在,余婵竟然恍惚间好像看到李子瑞的身后也有这么条甩成花的尾巴。
余婵:“……”
见到李子瑞这么这么开心,余婵也笑起来,然而内心里对姐姐的未来更是添了些忧虑。
她咬着手指,最后还是决定再接再厉,让姐姐再学一门新活。
别再写话本故事就行。
她害怕姐姐去找别人家的孩子听完李子瑞的故事,会哭的更大声。
她拉住李子瑞的手晃晃:“姐姐好厉害,那姐姐学东西好快啊,姐姐可以学学其他的东西,然后过来教婵婵么。”
李子瑞甩动的尾巴僵住,毛瞬间炸起来。
还要学?!!
不,不可能的,学是绝对不可能学的。
李子瑞清清嗓子,决定亲自教导余婵,做人不能这般贪心不足,得寸进尺,蹭鼻子上脸。
咸鱼躺着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蹦哒呢。
“不——”
“姐姐,这个送给你!”
还没等李子瑞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余婵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跳下小榻,哒哒跑到门口,将一个小小的香包掏了出来,满心欢喜地放到李子瑞的手中。
这个香包上面的刺绣的线被劈得很细,针脚很是细密,刺绣的人绝对是费了很多心神才能够完成。
技法上很是稚嫩,李子瑞在宫里王府里用的物什都比这个香包上的女红来得精致。
然而这个香包却让李子瑞觉得烫手。
“这是平安香包,姐姐最近好像没怎么睡好,婵婵自己做了这个香包给姐姐,希望姐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