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录音笔没录到想要的东西, 也录到了想要的东西。

因为邵千山这个金牌经纪人,一向冷静得体,就算面对最刁钻的媒体, 也能立刻给出滴水不漏的周全回应。

可面对这个问题, 邵千山却沉默。

沉默本身就成了最昭彰的答案。

商南淮看了邵千山一阵, 不再多废话, 转身就走。

“一报还一报。”邵千山在他身后说, “是他先毁了别人的。南淮,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这两年里,他们总因为这事吵架, 终于在某次,邵千山对他松了口。

邵千山是有个弟弟叫陈流。

邵千山的父母离婚得早, 他弟弟随母姓,在下面县里的老家长大,邵千山总对这个弟弟心怀愧疚。

商南淮嗤之以鼻。

他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共情力, 不吃邵千山这一套, 心里只有不屑——你就这么一个弟弟, 沈灼野还就这么一条命呢。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没人不清楚“一面之词”这几个字的分量。商南淮清楚, 邵千山这个金牌经纪人,平时就玩弄舆论, 真真假假, 只会比他更清楚。

商南淮懒得跟邵千山多说, 反正节目开拍在即, 他准备准备就要过去, 到时候什么都能弄明白。

邵千山想扯住他,商南淮已经把钢笔收进口袋, 上了车:“回我住处。”

司机常年在这个圈子里做,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一言不发地照做,车子缓缓开动。

商南淮闭着眼睛,静下来反倒皱起眉,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拍《重聚首》的缘故……他这几天,对着沈灼野那个两年都没什么动静的消息界面,总是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今天的网络采访,一直提沈灼野,一来是沈大影帝的热度的确可以蹭、的确适合用来打岔。

……二来也是因为,商南淮的确在意件事。

他这人小肚鸡肠,有什么事就好斤斤计较,因为这事记两年了——当初明明说了,礼尚往来,等沈灼野有时间,也去他家坐坐。

说这话的时候,商南淮给姓邵的收拾烂摊子,废了一把子力气,才把睡醒的沈灼野弄回一半魂。

商南淮长这么大,没为什么人这么费劲过,拖着沈灼野打游戏、看电影,戴着墨镜口罩大半夜散步,差一点就把人再拐回那个捅娄子的夜店。

最后这一档子把“荤素不忌”的刺头吓醒了,沈灼野抱着身边的树,说什么都不肯松手,黑眼睛森森盯着他。

表情活像是在看什么离谱的变态。

“……不是你想的那样。”商南淮按了按太阳穴,点了根烟,把火柴甩灭,“是个放松的地方,喝点酒,一群人热闹热闹。”

沈灼野看起来没信,仍旧死死抱着树,甚至因为“一群人热闹热闹”这种描述,盯着他的眼神比之前更警惕。

商南淮咬着烟,看着这纯到不行的小豹子,一半糟心堵胃,一半又被气乐了:“瞎想什么呢!”

他也没真带沈灼野去夜店,他们这是在郊外的山上,山腰的观景台有个吸烟点……商南淮本来想带沈灼野来抽两支烟,散散心烦的。

被沈灼野闹得,他连递支烟给这小豹子,都多了点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好像在教沈灼野学坏似的……

商南淮到底没给他烟,沈灼野看起来也不想要,虽说拍戏的时候难免抽烟,但沈灼野这人看起来没烟瘾。

也没别的瘾,商南淮扯着沈灼野打游戏,发现沈灼野家里的游戏全是品牌方送的,有战绩的总共就三个:超级玛丽、贪吃蛇、俄罗斯方块。

商南淮想不明白,沈灼野的人生莫非真就无聊到这个地步:“你这人是怎么长大的?”

沈灼野皱着眉,好不容易从有关夜店的严重质疑里稍缓,按了两下心脏,扶着树干慢慢坐下。

怎么长大的……沈灼野回答不出来。

沈灼野自己也不知道,他没工夫想这个,没这个时间:“吃喝拉撒睡。”

商南淮被这个回答噎了下,半晌笑了一声,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手里的烟被风一吹,火光明明灭灭,让沈灼野多看了一会儿。

商南淮摸出那包烟:“抽吗?”

沈灼野不抽:“得肺癌。”

商南淮:“……”

商南淮没见过这么聊天的,现在就被他气得肺疼,又觉得好笑——这到底是什么小混混?又不抽烟又不混夜店,商南淮都觉得自己比他痞。

不过沈灼野这辈子也活得真够无聊,什么消遣爱好都没有,难道就光演戏、光跑通告?

商南淮非得气他,变本加厉抽了会儿烟,又觉得自己幼稚,琢磨了一会儿:“那个……姓邵的。”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后悔,因为沈灼野才恢复了点血色的脸,瞬间就又跟着苍白下来。

商南淮也不想说,可这么件事就横着,自己又不会过去,沈灼野又不是明天就退圈。

有些事,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就不可能躲得掉。

商南淮跟沈灼野说:“姓邵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多提防着点吧。”

沈灼野垂着视线,盯着山下那一片漆黑。

“你看下边干什么。”商南淮敲敲烟灰,“抬头,谁来这不看星星?今天——”

商南淮自己吞了自己的话……今天确实没星星。

月亮也没有,阴沉沉的浑然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观景台边上那盏不算亮的路灯。

但沈灼野这人有一点好,确实听话,甚至连对家的话都听。

商南淮让他抬头,他就真抬头,撑着胳膊,往天上看。

商南淮摸了摸鼻梁:“……看见什么了?”

“蚊子。”沈灼野说,“咬我。”

“……”商南淮彻底跟他没话聊了。

被他这么一说,商南淮才发现自己胳膊上也有两个大包,闹心得只觉自己冤大头:“走走,回家。”

他扯着沈灼野就走,顺便拍了只飞到这人脑门上的蚊子:“我家离这近,去凑合一晚上?”

沈灼野没有去别人家留宿的习惯,况且刚睡了觉,又不困,摇了摇头:“谢谢你。”

商南淮没跟人这么聊过天,心说你不气死我就是谢我,果然有些人之间就适合做对家,不适合半夜谈心:“行,那各回各家。”

反正沈灼野现在看着,状况勉强还行,不像之前,丢了魂一样。

各回各家,下山也总要走一条路。

沈灼野下山和上山都稳,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偶尔扶一把踩着露水打滑的商南淮。

沈灼野的手不算完美——算是祖师爷喂饭吃的沈大影帝为数不多的缺点。

也不是不好看,手型是不错,远景或者戴个手套,也能扛得住摄像头。

就是指节偏明显,多少粗糙些,还有不少疤。

有段路下山不好走,沈灼野一直扶着商南淮的手肘,商南淮一边走,一边以针锋相对的视角分析了一会儿。

至少……沈灼野的手表、珠宝首饰类代言资源,肯定不如他好。

……大爷的。

商南淮自己都觉得,邵千山这回失算得相当大发——还捧沈灼野给他铺路,见过铺路石高出来一大截的么?

他会忍不住在这儿作比较,就是因为除了这个,剩下的那些资源,他跟沈灼野抢得都相当吃力了。

沈灼野还能代言高奢定制手套啊。

商南淮自己闹心,走在前面的沈灼野有察觉,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他。

商南淮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挥去:“陪你折腾这一宿,送我点东西还礼?”

商南淮:“有点诚意,准备好了,送我家去。”

这话其实不讲理——毕竟沈灼野没请他陪自己折腾一宿。

如果不是商南淮非把人拖出门,沈灼野现在可能在睡第二场觉,或者坐在窗户边等天亮,等鸟来吃小米粒。

但商南淮也发现了,凡是这种时候,沈灼野其实都乖……长得一副刺头样,脾气偏偏好得不行:“嗯。”

沈灼野说:“最近忙,改天。”

这话不是客套,沈灼野忙得一个人快劈成三瓣用。

邵千山给他安排的行程,本来就是奔着把他逼到无法兼顾,出纰漏出差错,叫人戳脊梁骨去的。

可沈灼野就这么一样一样全给做了。

也没出差错,也没出纰漏,大大小小的通告都处理得认真妥当,连情绪也没什么波动。

商南淮忍不住想,情绪没什么波动,是不是因为没人教过沈灼野这个。

沈灼野好像根本不知道,人是可以休息的,人是有极限的。

……等这人带礼物来他家,弄瓶好酒,好好教教这个五毒不沾的“小混混”吧。

商南淮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想,还没想完,下山的路就走到头,沈灼野收回手。

沈灼野准备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你想要什么礼物?”

“问我?”商南淮失笑,“这不都是送的人自己想?”

沈灼野摇了摇头:“我想不好。”

他想不好,他送的礼物好像都不对,没有对的。

沈灼野过去以为,拼尽全力工作、把每件事都做好,替邵千山挣一大堆钱,就是送给邵千山的礼物了。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沈灼野站在灌满衣襟的山风里,低着头,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了,身形叫夜色模糊去大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出来跑丢了的高中生。

商南淮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软,捏着脖颈叹了口气:“送我个……你自己做的?”

沈灼野不是喜欢看木工活视频吗,一看能看几个小时,估计多半也会做。

商南淮准备拿一瓶好酒跟他换,六位数起步,不叫沈灼野吃亏。

沈灼野垂着视线,想了一会儿:“嗯。”

商南淮三步并两步下台阶:“我走了。”

——他得赶紧走了,太邪门了,他想揉他对家的脑袋。

商南淮一路疾走回家,抽了好几支烟才冷静下来,心想沈灼野身上莫非是有什么蛊,就勾着人在意他。

圈子里有前辈导演,也这么说沈灼野——是天生该长在大荧幕上的料子。叫沈灼野演出的角色,要么叫人爱要么叫人恨,要么连爱带恨咬牙切齿。

反正没法当这人不存在,就这么不以为意地忽略过去。

商南淮在这点上欠缺,演技弥补不了这种寡淡,这好像是股子与生俱来的劲,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天生就有的东西。

商南淮也不服输过,也较着劲接过好几个同类型的角色,票房叫沈灼野压得死死的。

要不是邵千山那边不停买通稿,故意模糊时间线,把导向定死在“沈灼野故意拉踩”,又叫人硬吹商南淮这种技巧型演法……只怕两个人的差距早就拉开了。

……

想起这些旧事,商南淮就心烦。

他现在倒算是一家独大了——沈灼野退圈两年,这类资源没人抢,随他挑。

可商南淮越来越觉得演戏没意思。

要不是怕吓死那些靠他吃饭的人,商南淮甚至琢磨过退圈。

反正钱也早就赚够,商南淮思来想去,唯一不退圈的动力,也就是等沈灼野复出,两个人痛痛快快搭几部戏。

他和沈灼野别说同屏了,同框都少见,圈子里谁不知道两个人定位多犯冲,没哪个有胆子把他俩拉一块儿。

这么些年下来,商南淮和沈灼野唯一勉强算得上的“合作”,居然就只有那部废弃钢厂的电影。

一个正面主角,一个反面配角,从没见过面,没有半点对手戏。

沈灼野进组晚,大概一直都不知道,这是整部片子刻意为之的暗线隐喻——正反两面本来是一个完整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没人真正光风霁月。

沈灼野那个角色,从头到尾,既是主角的对照组,也是主角舍弃的半身。

“右拐,多走两条街。”

商南淮扯了扯衣领,莫名烦躁,改了原本的目的地:“从小区侧门进去,过两栋楼停。”

司机原本要等红灯,依言打方向盘变道,改成右转。

商南淮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街道。

天气不佳,像是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

这条路不回他家,是去沈灼野住的地方。

——当初公司要收回沈灼野的住处,商南淮跟那群人吵了一通……程度之激烈,连商南淮自己都没想到。

是,是,他知道他不该替沈灼野说话。

他知道公司打压沈灼野,全是为了他,因为他是个废物点心,凭真本事干不过沈灼野。

他知道两个人的住处放这么近,是公司有意为之,本来想让他们制造点摩擦,弄点黑沈灼野的料出来,是他没把握住……这特么能怪他?沈灼野让这群人逼得忙什么样了,回家不赶紧睡觉,出来跟他偶遇??

商南淮是真叫那帮人烦透了,吵到最后都是些没营养的流水账,脾气顶到脑门上,干脆自己掏钱买了那套房子。

商南淮买了这套房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都保留下来,这才有那些邀功一样的短信……发完商南淮其实就后悔了。

嘚瑟个什么劲,沈灼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说不定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商南淮不想承认这种冤大头行径,这两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没来过沈灼野家。

被自己买下来的……沈灼野的,住处。

是个住处,商南淮记得沈灼野常用的说法,他当时觉得有意思,偶尔也跟着学。

毕竟一个飙车带他甩狗仔的不良刺头,文绉绉说“我带你先回我的住处”,反差实在挺明显,更不要说刺头还跟玩命按喇叭但让路的保时捷说了声“谢谢”。

商南淮找到楼栋,叫司机先回家,刷卡上楼,翻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那一瞬,商南淮莫名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梯一户,没人在他身后。

走廊里灯光通明,干干净净亮堂堂的,也没有要闹野鬼的意思。

商南淮揉了揉太阳穴,自嘲着莫非最近真被烦出神经衰弱,推开门进去,在门口换了鞋。

两年没人来,这种白墙自己就落灰,鞋柜里面还不显,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抹尘了。

商南淮续着物业水电费,灯能打开,灯光亮起来,照出房间里的情形。

沈灼野的住处难得有点乱。

这也不意外……毕竟沈灼野没去颁奖典礼,多半是在家休息的时候,心脏突发不适,紧急去了医院。

那之后,恐怕沈灼野就一直住院,再没回来过。

商南淮向里走了几步,把碰倒的椅子扶起来,撞歪的桌子也扶正。

比起商南淮上次来,这个房间里少了很多邵千山的痕迹……看来沈灼野也足够拎得清,想清楚以后,就没再执迷不悟。

商南淮稍感欣慰,想着等沈灼野回来,必须为这个喝两杯。

心脏病还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就他自己喝,给沈灼野喝儿童营养早餐奶。

商南淮坏心眼地琢磨,反正沈灼野那个乖样,喝这个正好。

商南淮暂时不打算回家。

姓邵的肯定在他家堵他,况且天看着也要下雨了——既然左右都打算在这儿待一宿,不如再做做好人。

不论什么时候,好人总是没那么好做的。

商南淮打开扫拖机器人,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去洗了块抹布。

商南淮挽着西装袖子,一边任劳任怨给退圈的对家擦灰,一边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

顺便相当不见外地东翻西翻……反正沈灼野也答应,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了。

沈灼野这儿的好东西其实还不少。

品牌方送的东西,沈灼野自己不用,就都分门别类地收着,甚至还收藏了好几十套月饼盒。

这年头月饼盒子做得越来越漂亮,有些甚至堪称艺术品。

沈大影帝这个级别,又够得上不少合作方特地为他专人定制个豪华礼盒套装了……艺术得就更离谱。

商南淮还记得自己上回来,是怎么嫉妒得抓心挠肝的:“黄花梨木?黄花梨木!月饼盒?!”

沈灼野不太懂,慢慢嚼着那块月饼,把盒子给他:“送你。”

商南淮都要叫他气厥过去……他这是可怜到什么地步了,捡对家吃剩的月饼盒子。

商南淮也不真缺这两块黄花梨的木头,是真意识到,沈灼野把他甩下了。

……况且。

商南淮想不通:“都快重阳节了,你怎么还吃月饼?”

沈灼野:“没吃完。”

商南淮肺疼,自己揉了两下,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倒水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桌上的手表。

这是邵千山惯送艺人的礼物,商南淮也有一块,磕磕碰碰,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沈灼野这块品相还相当好,虽然明显旧了很多,看得出是一直佩戴、有不少难以避免的磨损,但日常精心护养,表盘干净表壳光润,反倒比新表更有味道。

商南淮盯了一会儿那块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怎么还留着姓邵的东西。”

沈灼野还在吃那块吃不完的月饼,闻声慢慢抬头,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也是?”

“是啊。”商南淮有点诧异,“你这是……脑子不清楚了?”

沈灼野居然还真“嗯”了一声。

这人一向有什么都答应的习惯,商南淮没当回事,试探了一句:“你要不介意,我帮你处理了。”

沈灼野点了点头:“谢谢。”

商南淮捞起那块手表,揣进口袋里。

——这块表现在还在商南淮那放着。

想起这是邵千山送的,商南淮就烦,但想起沈灼野戴了它这么些年,又下不去手扔。

时至今日,商南淮终于隐约理解,人对某些旧物的复杂情感。

但当时不一样,当时他看沈灼野家,到处都好像写着“邵千山”三个字:“这电视也是姓邵的送的吧?”

商南淮要是没记错,那次沈灼野的剧爆了一部大的,给邵千山挣了八位数。

邵千山送了沈灼野个八千块的电视机。

沈灼野说:“送你。”

“……”商南淮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把他清理掉。”

沈灼野知道,沈灼野看了一会儿电视机,说:“我清理过。”

清理过几遍了,但还是有遗漏。

沈灼野最近睡不着,去医院看,医院说他有重度焦虑,还有些别的问题,给他开了些药。

沈灼野在不拍戏的间隙吃,吃了就没那么难入睡,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认为商南淮说得对,他找个时间,再清理一次:“吃月饼吗?”

商南淮不像他,吃什么都不胖,商南淮做体重管理要做疯了,看着糖油混合物就绝望:“不吃。”

沈灼野点了点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月饼。

……

窗外阴云密布,打了两次闪,开始下雨。

扫拖机器人把地弄干净,商南淮也把大面上擦得差不多。

商南淮涮了抹布,洗干净手,挽着袖口回来,看见窗户。

窗户外的食盆早就空了,两年没人添水添食,没有鸟再飞来吃。

外面暴雨倾盆,白亮的雨线叫风一卷,像是鞭子,抽在不回家的人身上。

有某个瞬间……商南淮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也有坐在那吃月饼的沈灼野。

商南淮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时常这样,沈灼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仿佛烙在人的潜意识里,鲜明深刻,动辄跳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火。

不拍戏的时候,沈灼野身上的气场极度内敛,垂着睫毛坐在桌边,捧着月饼慢慢咬,仔细咀嚼,吃完一口再吃下一口。

商南淮看着他微微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压住了相当离谱的、揉一揉对家那一脑袋小顺毛的冲动。

“沈灼野。”商南淮叫他。

沈灼野停下咀嚼,抬起头。

商南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

他本来想问沈灼野,下回再有这么多吃不完的月饼,要不要索性一起过中秋。

但一则这事要叫人看见了,大半个圈子都要翻天,二来商南淮又不能吃月饼,看着沈灼野这么干吃不胖,难免要气出病。

所以商南淮并没这么问他。

两年后,商南淮站在这里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这么问。

说不定他问了,沈灼野就不会杳无音讯地消失两年。就以这小豹子的乖样,说不定会因为过于守信用,每个中秋暗中潜回来送月饼。

商南淮现在意识到这件事,也并不止意识到这件事。

炸雷闷响,一道白亮闪电扎进厚重云层,雨骤然倾盆,浇去沈灼野在窗户上的影子。

商南淮站在沈灼野的住处,看着空荡荡的四壁。

他在当时并没细想,在人生里剜去邵千山,对沈灼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地方空了。

“沈灼野。”商南淮试着排练,“跟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