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霁回了别墅。
汽车驶进院子, 在停下的瞬间,后座的车门打开,嘈杂的雨声直接灌进耳膜,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笼罩了一样。
在管家拿着伞过来之前, 从车上下来的人已经抬脚走进雨幕, 雨水顺着发丝滑下,水花溅起又落下。
像一只孤犬, 倔强地寻找着最后一丝的味道。
他走得快, 司机和管家互相看了一眼,快速小跑着跟上。
从院子到大门, 短短的一段距离, 走在前面的人身上已经近乎全湿。他低垂着头,眼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红血丝,但还记得换拖鞋,换上一直没有变过的黄色小鸡拖鞋。
管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去拿毛巾还是先劝人,或者说还是该让人先换下湿衣服,脑子里一时间混乱无比, 开口只能喊了声:“少爷……”
周开霁问:“陈哥回来了吗?”
管家抹了把脸, 说陈秘书已经走了。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般,周开霁直接抬脚离开,径直走向转角走廊后的房间。
房间门紧闭着, 但没锁, 可以直接打开。
灯光大亮,房间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床铺整洁, 所有的书也还满满当当摆在书架上,放在角落的文件堆里还夹杂着他高中的时候写过的试卷。
房间里没人, 安静,只有不断从窗外传来的雨声。
之前无论是下雨或者下雪,房间里都温暖干燥,今天却冷得出奇。
消息没有回复,电话成了空号,房间里没人。他转头看向安静站在身后的管家,问:“陈哥什么时候回来?”
“陈秘书他,”管家说,“不会回来了。”
“他去了哪里?”
管家回答说:“不知道。”
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时候,雨势转小,有车驶进院子,叶律师来了别墅。
他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管家。管家接过他手上的伞,说:“少爷正在等您。”
沉闷,这是叶律师进到客厅后的第一感觉。
坐在客厅里的人默无声息转头看向他。
关于陈秘书的辞职,最清楚也最了解的就是他,客厅里的人显然也知道。
周开霁从律师这里拿到了几份文件,文献跨越年份很大,最早的是一份协议书,陈秘书和老董事长签的,内容是关于财产的继承和打理。
协议书很厚,归纳起来就是,如果没有找回他,老董事长的所有财产都归陈秘书所有。
所以其他人才在知道陈秘书把他带回来后会那么震惊,那么不可思议。
这个人把近乎于已经到手的财富和地位都送了出去。
同时老董事长和对方另有约定,如果对方找到了他,并且他有继承意向,陈秘书就会在约定的期限之内离开公司,相应的作为补偿,离开时会获得可观的赔偿金。
十二月二十一日,从他入职开始算起,是期限的最后一天。
房间彻底陷入了安静。
——
最起初,先是有谣言散开,说光盛的陈秘书在面试接手工作的人,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谣言。
再之后,对方辞职的消息通过官网向社会公布,所有人这才发觉,原来之前的谣言是真的。
很多人都在猜,猜对方离开光盛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又会去哪个公司,想要做什么事,但是时间一天天往后,他们却一直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没有任何人能联系上他,也没有任何人再见过他。
没了定神针,外界又开始猜测光盛会乱,但和老董事长去世时有陈秘书稳定局面一样,这次老董事长的继承人又站了出来。
继承人年轻,但很有手段,也敢于下决断,身后还有已经基本不见人但依旧很有威望的原老爷子撑腰。
光盛不仅稳住了,还蒸蒸日上。
地位高,有魄力,人脉广,还单身,继承人就这么一跃成为了抢手的存在,但本人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每天工作,晚上回家,没有一点超越常规的举动。
不知情的人不理解,知情的人只觉得唏嘘。
同样唏嘘的还有原家的儿子。之前对方因为换人勤,出手大方出名,后来追陈秘书也追得轰轰烈烈,一追追几年,结果最后变成了这个不上不下的结果。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有人偶然看到过,看到他办公桌上还摆着礼物纸袋,手上拿着小夹子,安静又认真看着。
这两个人都栽在了一个人身上,轻易爬不出来,也轻易放弃不得。
时间向前不断走,公司在发展,人也在不断更替。
原本的继承人已经彻底掌握大权,无论是光盛还是原家。
原家产业重心调整,海外市场不断扩大,原延一连好几年都待在国外,直到后来老爷子行动愈加不便,这才又回了国内。
光盛继承人从陈弟弟成了周董,但比起“周董”,其他人觉得他或许更像之前的陈秘书。
脸上带笑,毫不退让,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实际冷硬一片。与其说是像,不如说是他在学着对方。
最开始学得笨拙,但随着时间堆积,学得越来越像,好像真的像对方一样万事淡然,坚不可摧。
但他终究不是对方。
周开霁从受保护的人成了其他人依靠的人。
公司的人希望他能带公司走得更远,合作伙伴希望他能带着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社会希望他能带领公司做更多有益社会的事。
其他人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一个可靠的伙伴,一个有责任感的社会建设者。
他被委以了太多责任,背上了太多期待。
陈秘书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消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对他说,只希望他成为一个好人。
他偶尔还是会做噩梦,还是会习惯性下楼。
但是那个房间里已经没了会安慰他,可以任由他抱的人。高中时候听到的雨声,文件翻动的声音,签字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暖黄的光,温暖的带着好闻味道的枕头和被子,一切都还留在记忆里,非但没有减淡,反而越来越清晰。
书架上的书他已经能够自己看懂,已经不再需要人坐在旁边,一页一页慢慢给他讲解。
从此以后,每一页书,每一步路,都需要他自己去看,自己去走。
从书架上拿书的时候,他找到了夹在里面的停在讲周朝经济的书页之间的银色领带夹。
高中的时候,他一直期待着成长,不断成长,不断设想着以后。
然后他就来到了一个没有陈秘书的世界。
——
到了协议的最后期限,任务完成,陈落松于是离开了。
任务者不能从任务世界带出任何东西,所以他把什么都留下了,包括衣服,书,还有领带夹。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走。走的那天虽然阴沉,但上午天气还行,他挑在上午离开了。
提前告知离开需要想一个合理的理由,直接走比想理由要来得轻松,所以他选择不告知,到了时间直接离开。
离开的时候是阴天,再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明亮。
房间视野很好,抬起眼就能看到湛蓝天空和浮云,但也只看了一眼,陈落松收回视线。
和之前一样,他照例写任务报告,整理资料,之后汇总。
汇总整理好的同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他略微转头,说了声进。
进来的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先是例行祝贺他又一次完美完成任务,之后说:“总局有人来,说是想见陈先生一面。”
他想了下,又说:“据说是大人物。”
陈落松应了声。
关掉电脑,他去见了从总局来的人。
见面的地点在备用休息室,平时没有人会进到这里,所以很安静。
一个人已经在里面坐着,穿了身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到他来后起身,视线看了过来,说:“好久不见。”
陈落松坐下,同样笑说:“好久不见。”
桌上已经有两个水杯,没有装咖啡或者其他饮料,是他习惯喝的温水。
随手拿起水杯,他问:“过来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只是过来看看,刚好碰上你工作结束。”
他说完后转头看了眼休息室对面走廊不断经过的人影,问:“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行。”陈落松喝了口水,说,“医院那边有没有消息?”
男人摇头。
面上表情不变,陈落松继续喝了口水:“我想也是。”
喝完水,放下手里水杯,他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男人问去哪。他说:“工作。”
他是行动派,向来身体力行践行言行一致,说完后就站起,直接打开休息室的门,没有任何犹豫。
“婚戒。”
在踏出休息室的前一刻,听到后面传来声音,陈落松转过头。原本坐着的男人已经站起,深色瞳孔隔着镜片看向他,郑重说:“婚戒我还留着。”
只稍作停顿听对方说话,在对方说完后,陈落松继续推开休息室大门,笑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