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正是绥城沈家的沈韶,他是在街上偶遇陈大的。
陈大出门办事,恰恰好便听见不远处有一位少年在打听简家地址所在。
既与七少爷有关,陈大就转头看了眼,见这少年胸前胸后都背着小包袱,虽然穿得不算落魄,但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显然一路来的并不怎么轻松容易。
而且这少年一看,从前就没有吃过苦,此刻表情都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陈大还听到了他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不知晓简家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打听地址,这少年一瞧就是从外地刚来上海的。
于是,陈大走上前,在了解到少年的身份后,就把人给带回了桓家。
“沈韶?”简初柒见到他时神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而沈韶则是一副终于“瞧见亲人”的样子,眼泪唰地便流下来,呜呜哭着朝简初柒扑去。
“哇——小七,呜呜。”
在沈韶快要扑到简初柒身上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提溜着他的后脖领将人转个弯,扔进陈大怀中。
陈大:“……?”
陈大瞧了瞧他们爷不耐的眼神,沉默地接住少年。
由于这一切动作发生的太过迅速,所以沈韶来不及反应,面前就变了一个人。
他一脸懵,哇哇大哭的声音就停了下来,面容呆滞。
陈大拉着这位沈少爷站好,对简初柒道:“七少爷,他是专门来上海找你的。”
简初柒疑惑:“你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吗?”
沈韶瘪瘪嘴,又想哭,但他忍住了,只是语气显得悲伤痛苦:“我妈妈去世了,我爸他、他在外面有人,沈容沣根本就不是我爸的养子,是他的亲儿子,是我爸的私生子呜呜。”
“等会儿,你等会儿。”见沈韶说着说着又要哭,简初柒急忙制止住他,困惑不解道:“沈容沣、是你爸的儿子?”
“这不对吧,你是不是弄错了,沈容沣与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沈韶的哭声戛然而止,张着嘴,显然不太能理解简初柒所说的话。
“什、什么意思?”
简初柒让他先坐下,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和我说说。”
原来在简初柒、桓慕珩等人离开绥城后不久,沈韶的母亲就因为病情突然加重去世了。
在为沈母举办过葬礼后,沈家的氛围蓦然一变,沈父不再像从前那般溺爱沈韶,反而对他多加斥责和冷漠。
沈家还有旁的族叔,在沈母去世后,他们就想让沈韶这个沈家人继承沈家。
毕竟沈父是入赘,而沈容沣则是养子,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资格继承沈家的一切。
但是族叔的要求却被沈父挡了回去,现在沈家从沈母去世后,就他说了算,这本来没什么,沈韶也没当一回事,因为这是他父亲。
再者,他从前在家里也只知道吃喝玩乐养刺猬,对生意一窍不通,又怎么能够管理好沈家。
可是,沈韶在父亲变得冷漠后心里不安,更是在某一天突然听到他与沈容沣的谈话。
原来沈容沣是沈父的私生子,是沈父从前青梅竹马生下的儿子,之后暗中设计被接进了沈家。
这一切沈母到死都不知道。
沈韶感觉到了背叛,沈父与他母亲的恩爱是假的,对他的疼爱也是假的,沈容沣这个养子是假的,那对他的疼爱和纵容是不是也是假的?
一时间生活剧变,再加上沈母去世的打击,沈韶难以承受,于是偷偷带着刺猬小碗一家离开了绥城。
但沈韶除了家里以外再无处可去,所以思来想去,他想到了简初柒。
“然后你就来了上海?”
“嗯。”
沈韶默默流泪,简初柒为他递上手帕,道:“在爆出沈容沣是你父亲的私生子后,沈容沣对你的态度如何?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虽然不解简初柒为什么要问这些,但沈韶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认真地想了想:“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不该瞒着我,还说我误会了,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说什么之后向我解释。”
沈韶撇嘴:“我误会了什么,那些话都是我亲耳听见的。”
简初柒:“但是沈容沣确实和你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你、你怎么确定呢?”沈韶疑惑。
简初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沈韶想起简初柒的本事,不疑有他,突然变得慌乱起来:“什、什么,沈容沣真的与我没有血缘关系,那、那难道我不是我爸的儿子?”
“不对,不对不对,我妈妈她绝对不会与外人有染,我也绝对不是我妈和别人生的。”
“那问题就还在我爸和沈容沣身上?沈容沣不是我爸的亲儿子,那为什么……”
涉及到沈韶母亲身上,他不太灵光的小脑瓜突然变得聪明。
沈韶相信他的母亲,在沈父编织的恩爱假象下,沈母不可能与外人怀孕生下他。
但为什么沈父认定沈容沣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韶整个人都迷糊了,绕来绕去,把自己给绕乱了。
桓慕珩:“看来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你爸认为沈容沣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与他那位青梅竹马生下的,那肯定从出生起不是养在身边,毕竟沈容沣的年龄比你大些。”
“那么,在沈容沣被接进沈家之前肯定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你爸并不知晓,怕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沈容沣知晓,怪不得他说之后向你解释。”
“是、是这样吗?”沈韶听了桓慕珩一言一语的分析,表情愣愣。
桓慕珩倚靠在沙发上,一手搁放置简初柒的身后,坐姿慵懒,语气淡淡:“八九不离十,所以,你可以回绥城弄清楚,现在离开,下午还有车票。”
沈韶:他刚来上海就要回去了吗?
“我不想走。”沈韶语气低落。
他现在对家里莫名产生了一股惧怕之感。
母亲去世,父亲态度大变,又冒出沈容沣是沈父私生子的事情。
即便现在怀疑沈容沣根本不是,与沈父没有任何关系,但沈韶也害怕回去。
他觉得家里不再是令他安心的港湾,更像是吃人的陷阱。
但是,沈家是他母亲的,其中也有他母亲的心血。
他若是不回去,到时候沈家真的被沈父掌控怎么办?
沈韶双手握紧,犹豫不决。
他什么都不懂,就算回去又要怎么办?
简初柒看出他的不安和恐惧,难得体贴地安慰道:“既然现在决定不了,那不如暂时先留下,住我家里吧,还有空房呢,我带你回家。”
“七七。”桓慕珩嗓音低沉地叫了声。
简初柒转头,一脸抱歉道:“二哥,恐怕我今晚不能在这里睡了。”
要不然,他本来是要留宿桓家的。
桓慕珩看了眼沈韶。
沈韶一瞬间吓得抱紧怀里的小包袱,小碗从其中探了探小脑袋,小爪爪摸摸沈韶的手,不明白沈韶怎么突然之间害怕了。
沈韶在简初柒的家里住了一晚上,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沈容沣找来了。
他猜到沈韶可能会来到上海。
毕竟沈韶连刺猬一家都带走了。
所以在发现沈韶不见后,他就也马不停蹄地找来。
不过沈容沣到底不像沈韶那般单纯,先打听清楚消息,直接去了桓家。
然后便与桓慕珩一同来到了简家,这简家指的是简初柒和周玉兰的家中。
周玉兰体贴的让这几个年轻人谈事,出门逛街去了。
沈韶瞧见沈容沣分外别扭,躲在简初柒后面:“你、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沈容沣声音沙哑,似乎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又是通宵来到上海,所以面上胡子拉碴,略显憔悴。
简初柒:“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谈谈,我和二哥出去,有什么话赶紧说开,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搞‘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那套,省得之后留下遗憾,要知道,现在不好好抓紧,人是会跑的。”
最后一句话,简初柒是看向沈容沣说的,表情意味深长。
沈容沣顿了顿,点头:“多谢七少爷提点。”
稍后,简初柒和桓慕珩离开。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桓慕珩道:“七七看出来了?”
“嗯?”简初柒转头。
“看出沈容沣喜欢沈韶。”
“是啊。”简初柒点点头。
见他目光清澈,桓慕珩默了默,才又开口:“七七知道,那样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吗?”
“知道啊,沈容沣对沈韶的喜欢是爱慕,是想和他在一起,可明显了呢。”
“明显?”
“对。”简初柒伸手比划比划:“就是当一个人的感情浓郁到特别深的程度,再加上是那种天赐良缘,天生一对的姻缘,有时候会在人的身上显出姻缘红线,沈容沣身上就有明显的一条,连接着沈韶。”
“不过沈韶明显还没有开窍,红线还未曾牵实。”
“唔,那次在荒楼里,因为是生死关头,所以沈容沣的红线就显露了出来。”
桓慕珩眉目深邃,道:“那七七、有没有看到二哥身上的红线连接在哪里?”
“二哥?”简初柒一愣,下意识回答:“我没有看到啊。”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坐直身体:“二哥你难道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桓慕珩:“七七看不到二哥身上的红线,那么,有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
简初柒:“我看不到的,只要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不管用任何手段都看不出、也算不出。”
“是么。”桓慕珩语气平常:“所以,怪不得七七看不出二哥身上的红线。”
简初柒愣住,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桓慕珩接下来却不再说话了。
两人沉默半晌,直到沈韶与沈容沣从房间里走出来。
沈韶眼眶红红,显然是哭过,但神情却释然很多。
而沈容沣周身的气息也明显放松许多,看来两人是说开了。
“你们解释清楚了?”简初柒问道。
沈容沣:“是的,还要谢谢七少爷收留韶韶一晚。”
“不客气,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简初柒好奇:“要是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沈容沣叹了口气,解释起来。
沈父家境贫寒,是入赘沈家,但在他的家乡,他还有一位青梅竹马,两人年少时就定了亲,沈父不甘一辈子就窝在家乡里,于是说要出去闯荡,等回来就把这位青梅竹马娶了。
两人正是情浓,青梅一时无法抵挡沈父的甜言蜜语,就把自己给了他。
但沈父离开后,却许久都没有回来,起先还有信件寄来,但逐渐的,信件也没了。
而那时,青梅发现自己怀孕,便托人寻着从前信里提到的地址过去找人。
谁曾想,人是找到了,不过却是沈父与沈母大婚那天。
沈父发现青梅怀孕还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了不让她破坏自己与沈母的婚姻,便语言安抚,养在外面,后来直到孩子生下来,三岁了,青梅一直被沈父暗中养着。
但沈父忙于沈家的生意,很少去看青梅和孩子,一年之中去青梅那里不会超过五次。
再后来,沈家要去绥城扩展生意并定居,沈父给了青梅钱,让她偷偷跟在后面一起去绥城。
可是沈父怕沈母发现他在外面偷偷养了青梅和孩子,所以并未曾派人保护青梅。
可想而知,一个女人孤身带着孩子上路,那时候世道比这时还乱,下场是什么,青梅路上遭遇抢劫和侮辱,孩子也死掉了,而青梅在亲生孩子死掉后,精神就变得有点不正常。
她后来侥幸被一个流浪儿救走,那是个男孩,五岁左右,却因为长期忍饥挨饿,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青梅精神错乱,把这个流浪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两人找个地方,暂时生活,因为青梅病了,无法上路。
再后来,沈父久不见青梅带着孩子到达绥城,心知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就借由外出做生意的理由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青梅和流浪儿。
长久不怎么去看青梅和他的孩子,再加上两人衣着脏乱,脸颊凹陷,瘦了不少,青梅嘴里喊着那个流浪儿是他们儿子的名字,沈父居然没有认出来,也把这个流浪儿当成他自己的儿子了。
青梅当时病得很重,卧床不起,精神不正常,但有时候还是清醒的。
她观察着沈父,见他竟认不出自己的亲儿子,于是惨笑一声,让沈父带走流浪儿。
“你就把我们的儿子带走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活不长了。”青梅临死前拉着沈父叮嘱道:“好好对待我们的儿子,记住,好好待他。”
之后,青梅又单独与流浪儿说了些话。
沈容沣道:“她说,等她死后,偷偷把她的骨灰与她的儿子葬在一起。”
那个流浪儿就是他,在侥幸救下这个女人后,她将错就错,也给沈容沣找了一处容身之所。
两人生活了一月之久,沈父才终于找来。
那时,青梅的孩子早已被火化了。
“再后来,他和沈夫人外出做生意,设计了一场意外,让我去救他们,好让我顺理成章的进入沈家帮他。”
“但沈夫人是个好人,而他、他在外面还有另外一个家。”
“什么意思?”简初柒听这一曲三折的故事入了迷,忍不住问道:“除了他的青梅,他又找了别的情人?”
沈容沣冷笑:“对,我这个便宜父亲有一个弟弟,他的弟弟身有残疾,不能人/道,不过外人并不知晓。”
“于是他就为他弟弟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这女人就是他的情人,还为他又生下一个儿子。”
沈容沣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最开始,他贪图安逸的生活,不用在外面流浪,不用再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他认下“沈容沣”这个身份,成为沈父的儿子。
再后来,他更加不想走了,不想离开沈家。
沈母是个好人,他不想沈母死后,沈家被沈父霸占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沈韶,他的少爷,他心中起了肮脏贪婪的念想。
他是下贱的命,觊觎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却忍不住……
他为了沈母和沈韶,暗中与沈父作对,破坏不少他的计划。
沈父不是傻子,次数多了,自然也能够察觉出来。
不过,他想不到沈容沣根本不是他儿子这个可能,只觉得沈容沣野心大了,居然也想和他抢夺沈家。
这个儿子不听话,不受控制了,但没关系,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所以现在我和他在争夺沈家,韶韶离开绥城也好,留在那里毕竟不太安全。”沈容沣道。
“那沈韶的母亲……”
沈容沣神色黯淡道:“沈夫人确实是病重去世。”
从前沈父是想要暗中谋害沈夫人,不过都被他挡了回去。
但沈夫人的病也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交待好后事后,她便撒手人寰。
“我想,沈夫人也未必没有察觉到什么。”沈容沣眼神闪了闪。
因为她在离世前,是抓着沈容沣手把沈韶托付给了他。
桓慕珩:“你有把握得到沈家?”
“有,但时间不会短。”
“我可以让陈三过去帮你。”
沈容沣诧异:“桓二爷想从沈家得到什么?”
如果有桓家帮忙,那他更有把握完全夺回沈家。
可桓二爷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么可能毫无代价的帮他。
桓慕珩摩擦一下手指,瞥了眼沈韶,半晌开口:“还没想到,就当你沈容沣欠我一个人情。”
沈容沣:“?”
“好,如此便多谢二爷了。”
陈三:嗯嗯?他们爷怎么就突然想帮沈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