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
从体力上来讲,我跟老陀两个人就算绑在一块也不可能跑得过反重力的中原中也,而且我俩现在人在二楼,翻窗下去本身也是困难指数颇高的事情,所以说逃跑这种事情完全就不具备可操作性。
但如果不跑的话,让中原中也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这么见面大概也是毁灭级的灾难——就算中原中也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个老鼠头子是个什么品种的祸害,但以他的性格,一旦感觉到自己头顶的绿油油,我觉得他不气到拆了我家,至少也得把我拆了。
——这样肯定不行。
我心情复杂地又往站在卧室门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望进了那对波澜不惊的紫红色眼瞳。
像是骤然被什么冰了一下似的,我的心思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然而那个男人却一脸的事不关己——好吧,或许以他的头脑,想要从这样的窘境脱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如果中原中也忽然闯进门来的话,会死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我勉强扯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楼下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响,我没有更多犹豫的机会。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我果决地抬手推着那个俄罗斯人便往卧室里面走。
大抵是没有料想到我会有这么突兀的举动,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我推了个踉跄。他的身体与看上去一样十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完全没有一点想要怜惜他的意思,不如说正因为他的身体如此单薄,我的动作才格外肆无忌惮。伸手扯开柜门,我不容分说地把这个身材颀长的家伙塞了进去,末了还压低了声音说着:“我想您也不希望惹出更多麻烦事吧。”
“所以劳烦你稍微配合一下,我很快便会让那个人离开。”
陀思妥耶夫斯基依旧是一副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用那双深渊似的紫红色眼睛静默地看着我,可我竟仿佛从他那张脸上读出了一点无奈。
但我并没有更多时间来感叹,自己竟然能做到让那位“魔人”露出无奈的神情来,因为楼下已经传来了房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上楼梯的脚步声。
我连忙将柜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转身便出了房间,正迎上了那位刚刚走上楼梯的赭发青年。
大约是因为戴着帽子的缘故,青年落在阴影里的表情看上去格外阴沉,一双钴蓝色的眼睛在扫过我所在位置的瞬间便牢牢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中、中也先生。”我连忙扯出了一抹笑容来,迎面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原中也的脚步滞了一下,原本稍显阴沉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别扭,他抬手轻轻扶了下帽檐:“早上刚下了飞机。”
稍微顿了顿,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不接电话?之前按门铃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
“嗯……这个……”我稍微支吾了一下。
想要搪塞这个男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还没有正式确定什么关系,但这个男人姑且也算得上是“我”原本的交往对象,是而他对我的事情或许比现在的我还要更了解些。
所幸我对中原中也这个人也不算一无所知,通过脑内的分析,总算能对眼下的情况窥知一二。
在我看来,中原中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从两个人之前互发消息的频率也能看出来,他完全不是那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给他回复的类型。
但眼下的他却因为我没有接电话便直接来了我家里,甚至还在我没有给他开门的前提下直接冲上了二楼,可见在中原中也看来,没接电话和没给他开门是足够反常的事情,反常到他非得亲自进门来确认我的状况不可。
所以这个时候的我当然不可以说“什么事都没有”这样的话来搪塞他,否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昨天晚上稍微有点发烧,吃了药之后睡得很沉。”我抬手揉了揉尚且有些蓬乱的银白色头发,一面打着呵欠对中原中也说道:“刚刚完全没有听到闹钟声和手机铃声,是中也按了门铃之后,我才勉强爬起来。”
说到这里,我轻轻吐了吐舌头。
中原中也的脸上顿时换上了一抹担忧,但他看上去并不擅长表达关切的情绪,于是他只是稍稍侧过了头,用略带生硬的语气问了句:“怎么突然生病了?”
“大概是因为太想和中也先生见面了吧!”我挽唇冲着青年笑道:“因为能见到中也先生,体温都不自觉地升高了,甚至都有点发烧了。”
“咳。”中原中也轻咳了一声,耳朵上泛起了一抹极其不自然的红晕。
见他这副模样,我越发得寸进尺,索性朝他的方向凑了几步,抓起了他垂在一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不过中也先生不用为我担心,睡了一觉之后,我觉得已经完全好了。”
原本只是停留在耳际的红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到了他的面孔上,被我抓着的手一时间也有点僵硬。尽管隔着一层薄而柔软的黑色手套,但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正在飞速攀升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吞了下口水,原本僵硬的手掌也总算缓缓舒张开。他晃了下手腕,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我的束缚。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一旁,中原中也脱下了手套,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掌再次挪到了我的额前。
确认了我的体温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他才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转过了视线。
“我只是在回总部之前顺路过来看看。”他说。
尽管我知道,从他落地的羽田机场到这里其实要先经过□□的总部大楼来着。
不过我并没有揭穿他这句过分拙劣的谎言,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在这样的注视下,中原中也便再没有精力去考量我身上是否有什么异常。
“等下我……”隔了好一会儿,中原中也才再度开口,他稍转过视线,用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看向我,却又在与我视线相触的时候猛地挪开:“嗯,等下我回总部还有其他的事情,晚上预约了餐厅,到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中原中也转过身,却又在视线落在被他放在一旁的袋子时停住了动作。那是个相当精美的纸袋,只是看外包转便也知道价格不菲。
中原中也将纸袋拿了起来,递到了我的面前:“这个给你,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伴手礼。”
“谢谢。”我有些好奇地接过了纸袋。
“打开看看?”中原中也说。
于是我从里面拿出了一条设计精美的半身长裙。腰线的缎带上有着好看的纹理,柔软而顺滑的布料晕染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竟有种熠熠生辉的感觉。整条裙子可说设计得浑然天成,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我从未接触过如此精致的衣服,但只凭触感我也能猜到这条裙子大概价值不菲。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讶异,中原中也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情:“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位意大利的设计师,我从他那里给你定制的。跟之前那件珍珠白的上衣应该很搭。”
听他提及,我的记忆也像是被什么关键词触发了一样涌入脑海当中。他提起的那件珠光白的上衣也是他送给“槙岛弥绪”的礼物,不过因为我自己是银白色头发的缘故,所以很少会穿一件同样是白色的衣服。
之前他有意无意地问起过“槙岛弥绪”为什么不穿那件上衣,她不想指摘他的心意,索性说了句没有合适的衣服与它相配。
没想到中原中也竟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按照我对槙岛弥绪和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的粗浅理解,现在的我理应不会拒绝中原中也的馈赠,即使那件衣服的价值看上去着实有些高。
于是我再次对这个用心的青年表达了谢意,并特地说了句我很喜欢这份礼物,青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家。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准备把这条裙子先收进衣柜里,却在拉开柜门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差点被我遗忘的躲在里面的“隔壁老陀”。
于是原本几乎被我淡忘了的那些让人头疼的思绪便再一次充盈进了我的脑海当中。
“您的行动真是让人惊叹。”在衣柜里的男人戏谑地弯起唇角。
因为身高的缘故,强行挤在衣柜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必须弓着腰才行,不过这样的姿态配上他那张没精打采的面孔看起来倒并不违和。
我将装着裙子的纸袋回手丢在了身后的床上,旋即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刚才真是失礼了,委屈你躲在这里。”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大概是经过了中原中也的“突袭”之后,我的心情也变得平静了不少,是而即使看着这个男人,也不像最开始那样只觉得毛骨悚然了。
关于这副身体的记忆还在如同地鼠一样次第在脑海深处往外钻,我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完全理清头绪,但凭借仅有的一点对现在情况的认知,我也足够能判断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现在这里肯定别有所图。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是为了通过我获取港口黑手党的信息吗?
不,如果只是为了对付□□的话,他压根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对我这样一个无关的编外人员下手。掩藏自己的目的爬我的床这种方式怎么看都不是很高明的手段,更不用说还要冒着被中原中也发现的危险。
对方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那个智多近妖的魔人。
所以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大概是有其他的目的,或许他的目标是我,或者可以说是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
我几乎可以肯定,槙岛弥绪的真实身份肯定不会仅只是中原中也的普通交往对象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我将视线再次投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那个男人已经从衣柜里走了出来,正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身上略有些褶皱的斗篷。他低垂着视线,似乎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
于是我先一步打破了眼下的沉默:“你打算回去了吗?”
“毕竟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抬起视线,看向了我:“而且总是跟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呆在一处,会让您觉得更加困扰吧。”
——完全没有跟我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虽然我内心里挺想继续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套话的,但考虑到智商上的差距,我觉得那样做的话结局大概率是不等我从他口中套到什么有效信息,就先一步被那家伙挖得底掉。
我只好放弃了跟陀思妥耶夫斯基耍套路这种危险的念头。
把这个莫名出现在我床上的男人送走之后,我便扑倒在了软软的床上。
这一早上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人精疲力竭,眼下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
但烦乱的思绪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入睡,于是在床上连着滚了几圈之后,我顶着被自己揉成鸡窝的银色长发颓然地坐在了书桌旁边。
说到底,现在的这个情况恐怕只能依靠我自己来分析判断。毕竟出现在我身边的为数不多的两个人都是原作漫画里的大佬,我实在不太敢去想象被他们发现了我的壳子里换了个芯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此刻的我也不得不稍微支棱起来一下。
我扯出了一张白纸,将自己现在已经收集到的信息悉数写了下来。
【距离前一天入睡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出现在我床上的陀知道我不认识他,看上去似乎还默认了我应该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但中原中也看上去就是很普通地在跟我交往,虽然联系的频率和他对待我的态度并不太相称。】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索性又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开了跟中原中也的邮件记录。
把所有日期都写在纸上之后,我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除了一天之内多次交互之外,消息之间的间隔都是一整个星期,对照日历来看的话,所有跟中原中也有消息往来的日子都是星期三。
一种荒诞的念头倏地在我的脑海当中浮现了出来,但我知道,这样荒诞的背后可能隐藏的便是能将一切都解释的通的唯一的真实。
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闸门一样,在那一个瞬间,忽然有无数零星的记忆向外喷涌着,过大的信息量让我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
但我知道,如果我想要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的话,那些记忆的残片便是我必须抓住的线索。强忍着剧痛,我终于用那些零散的记忆拼凑出了那个我想要的答案——
我是一个周期性人格障碍的患者,在我的身体里同时栖居着七个灵魂,她们以周为周期循环出现,而我现在所顶替的,并不是这个身体的唯一主人,只是七重人格中的一个。
我穿成了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