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终于面无表情地从我的房子里退了出去,然后在我关门的时候,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试探似的蹲到了我家门口摆着的一排花盆边上。
我:“……”
这种好像是在推销业务结果被顾客赶出去只好蹲墙角耗时间的动作,这家伙做得简直熟练到让人有点心疼了好吗!
见到此情此景,就算我完全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也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
抬手扶了扶额头,我把几乎已经拉上的门又拉开了一点,指了指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小咖啡馆,跟那家伙说:“你别蹲在这里,不然我男朋友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跟你保证,你要一定想在这附近堵人的话,那就去那儿坐坐,咖啡可以开发|票的,你回去可以找你们领导报销。”
听我这样说,富冈义勇思忖了片刻,随即竟真的如我所说那样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冲我颔首道了句谢,接着转身便朝着那家咖啡馆走了过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的心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复杂,我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因为之前选择蹲在我门口究竟是因为没发现那里有家咖啡馆还是不知道在那里喝咖啡能不能报销,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咖啡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报销,但总之眼下富冈义勇总算暂且离开了这里,而我也终于有了些许空闲来稍微理顺一下现在发生的事情。
多重人格,情报屋,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准备告白的中原中也,曾经在我房间里出现的鬼,还有追查着鬼的踪迹一路跑到我面前的富冈义勇。
虽然只看目前已知的这些情报,我暂时还无法判断这些看似不挨着的人和事中间是否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但至少我可以肯定,我现在所用的这副身体背后藏着很多交错的势力,而想要在这样暗流涌动的境地求存,就必须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我又划开了自己的手机。
定制的手机里能查到的关于我自己的信息并不多,这一点在之前我就已经确认过了,而眼下比起了解我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更想尽快摸清自己的处境究竟是什么。
特别是在鬼和鬼杀队的战斗之间。
于是我点开了那个信息共享的文件夹,并且着重浏览了所有关于“食人鬼”的信息。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这些记录当中,关于“食人鬼”的记录竟然意外的详实。
“食人鬼,通称鬼,约诞生于千年前的平安时代,不老不死,以人类血肉为食,弱点是日光和日轮刀。
鬼之始祖通称鬼舞辻无惨,为世间的第一只食人鬼,现今仍存于世,并化身成寻常人类生活。现活跃于横滨,似与部分势力及政府部门都有所勾结。疑似加入对‘书’的争夺。
鬼本质上诞生于人类,身体机能虽与人类有一定区别,但现已证实,异能者的能力作用在鬼身上时会产生与人类同样的效果。另,鬼自身所带的能力‘血鬼术’与异能本质上似乎也为同源。
鬼舞辻手下有十二名能力过人的部下,通称‘十二鬼月’,其中上弦之二童磨在镰仓山中建立‘万世极乐教’,有教众二百人余,下弦之一魇梦似有催眠能力,疑似为近日首都圈频发的‘梦死’事件之元凶……”
翻阅着这些资料的时候,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叩动着,空气中响着缓缓的节奏,那似乎是我阅读时的习惯——我不确定这样的习惯是来自我本人还是槙岛弥绪,事实上,此刻的我脑内关于两个“自己”的记忆都很模糊。
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思考。
“魇梦……”
我将这个名字宣于自己的唇齿之间,手上的动作也终于停下,于是当我的声音散去之后,整个房间便变得极其安静。
我当然知道魇梦这位“下弦之一”,毕竟当年无限列车篇也骗了我不少眼泪。
这位性情扭曲的鬼惯常狩猎的手法就是将人催眠之后破坏掉人的“精神内核”,好让人成为一具无法行动的行尸走肉——不考虑最后“吃掉”这样一个步骤,他的手法倒是确实跟“梦死”事件所描述的情况相当吻合。
况且富冈义勇已经追查到我这里了,到了这个程度,我甚至几乎可以直接确定,制造出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大约就是魇梦。
“是‘十二鬼月’……呢。真是好大的手笔。”
我轻轻笑了一声。
被位列“十二鬼月”的鬼纠缠,哪怕只是能力并没有那么强劲的“下弦”也显然不是一件值得人愉悦的事情。
不过当“魇梦”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思考范围当中的时候,我便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魇梦,或者说他背后的鬼舞辻无惨制造出这一连串事件的目的。
“梦死”事件当然不是单纯的猎食行动,否则就算魇梦本人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把这种事件推到风口浪尖上。
更何况从结果上来讲,那些受害者也的确没有被吃掉,而只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结合鬼舞辻无惨披着人皮在正常的社会游走,还顺便惦记起了横滨争端的源头——那本白纸的文学“书”这件事,我合理怀疑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是在为他们未来的某种行动铺路。
但是——
不是我看不起谁,讲道理,在我看来,鬼舞辻无惨如果有这种运筹帷幄的脑子,他至于跟鬼杀队玩了上千年的躲猫猫最后还让人拉到太阳底下鞭尸吗?
那位始祖之鬼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棋手,我也不太相信他被平移到横滨之后能做到偷偷摸摸地长了脑子惊艳所有人,所以我估摸着,那个鬼舞辻无惨背后多半与其他的势力有所纠缠。
而且那些势力当中有人充当了他的智囊。
我用拇指撑着下巴,垂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这份资料的确给了我相当多的信息,而且不仅限于纸面上的这些内容,还有藏在纸面背后的不少潜在的信息,比如——
这份情报究竟是这副身体通过什么渠道入手的呢?
在这座城市里,鬼终究只是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能弄到这样确凿的资料,而且资料里的内容甚至涵盖了不少鬼杀队士都无从得知的关于鬼的能力的信息,这足以证明,这份资料是从鬼那一侧的内部得到的。
考虑到槙岛弥绪日常套取情报的方式,我可以大胆地推测,至少在一个星期当中的某一天里,槙岛弥绪会跟鬼那一侧的某个人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关系。尽管眼下的我没办法判断与“我”交好的究竟是鬼本身还是藏在“鬼”背后的某些势力。
那也并不重要。
“看来没让富冈义勇留在这里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了。”我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既然我与“鬼”所在的这一方势力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倘使魇梦真的在我这里落网,对于我来说肯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但话说回来——魇梦,那家伙又是为什么才会选择跑到我所在的这个地方现身呢?
我并不觉得他的气息会残留在我房间里只是因为巧合,毕竟他也是“十二鬼月”中的一员,算是鬼中的“骨干精英”,就算在原作里更像是个小炮灰,可我并不可能会因此而低估他的实力和在鬼中的地位。
毕竟眼下的他正在做一件看起来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他来找我做什么?是与“星期二”有什么勾连吗?可仅只是一次的碰面就招来了鬼杀队的注意,这样的行动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如果是建立在长久的交涉基础之上的话,这种冒失的行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谋。
——或者说魇梦从一开始就不是来与我交涉的?说不定是槙岛弥绪与鬼之间的交涉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无惨派出了魇梦来灭我的口?
思绪在无数可能性之间不断跳转着,但在缺乏决定性证据的前提下,任何可能性也都仅只是“可能性”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判断都难免有失轻率。
于是我暂且退出了关于“食人鬼”的介绍,转而去搜寻关于“梦死”事件的信息,虽然据富冈义勇所说,因为牵涉范围很广,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骚动,是而官方始终在致力于封杀关于这一事件的消息,但作为情报屋,我想我手里应该还是会有一些资料的。
至少先弄清楚“梦死”事件当中那些受害者之间的关联,这样说不定就能从中理出什么头绪了。
正这样想着,一阵电话铃声却是打断了我的思绪。来电的人是中原中也,也是接到了他的电话,我才恍然意识到,始终的指针已经渐渐迫近下午五点了。
“我还有二十分钟到你那里。”电话里传来了男人深沉的嗓音,仿佛是刻意压低了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没办法掩饰他话语里带着的些许笑意。听起来他现在的心情不错。
我在心底里默默地为这位完全被蒙在鼓里的青年点了根蜡,又小小地愧疚了一番,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扮演起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工作已经结束了吗?真是辛苦了呀。虽然超——级期待跟中也先生见面的,但路上请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不要开得太快。我在家里等你。”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嗯”了一声,很快便挂断了电话,而我也不得不暂且中断了手里的调查。
——左右跟在中原中也这样的战力BUG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人这么想不开地对我直接发动袭击,至少晚餐的时候,我应该还算是安全的。
这样想着,我换上了中原中也给我新买的裙子,配了他之前提及的那件珠光白的上衣,为了避免撞色,我特意将银白色的长发挽了起来,做了个简单的造型,又对着镜子迅速化了一个淡妆。
二十分钟的时间稍微有些紧张,当我收好口红的时候,玄关的门铃声刚好响了起来。
他看上去跟早上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的话,比起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样子,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经过了特意的休整,压在帽子下的赭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黑色西装似乎也好好地熨烫过。长长的黑色风衣披在肩头,而当我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局促,索性将挂在肩上的外套摘了下来,随意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在摘下风衣的时候,衬衫的衣领被沉重的衣服掀起了些许,于是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冲中原中也伸出了手,帮他压了一下刚刚翘起的衣角。
他有些愕然地低下了头,于是他温热的皮肤几乎略过了我刚刚伸过去的手指,我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亲密了——当然,以“槙岛弥绪”和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偶尔做出一点这种程度的亲密动作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考虑到我现在所处的情况,不管是鸠占鹊巢这件事还是脚踏多只船这件事,都足以让我愧对这份亲密。
于是我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中原中也的耳尖似乎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他捏着拳头挡在唇边,偏头轻轻咳了一声。
“可以出门了吗?”
“当然。”我眨了眨眼睛:“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直在等中也先生过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了句:
“等很久了吗?”
“唔……”我稍稍偏着脑袋,假装思忖了片刻:“怎么办,对于我来说,等待中也先生的时间就算只有一分钟也足够漫长了——”
“但现在中也先生来了,那么之前等多久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很期待今天晚上的约会。”
他的耳根彻底红透了,唇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浮了起来,大抵是为了掩盖这副羞赧的模样,中原中也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帽檐。
可爱极了。
我想自己一定是一个很恶劣的人,就算没有过去的记忆,我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一面明明知道这样的欺骗有多么不合适,一面却又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花哨的谎言。
——这样的我,如果有一天死去的话,说不定也会堕入地狱里面吧。
但我甚至不愿意花更多的心思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身后事,我所在意的,只有现在呼吸的空气,看到的风景。我想要活着,不管以什么样的姿态,不管以谁的身份,不管要伤害谁、欺骗谁,不管要做出多么恶劣甚至卑劣的事情。
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中原中也的黑色跑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味,跟青年衣服上沾染的香气一样。坐在柔软的副驾坐席上,我正好可以从挂在中间的倒车镜里看见那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他认真地注视着前方,眼底里略过正在被路灯点亮的城市的光影。而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视线与我的在镜子里交汇,紧接着,他像是触电似的把视线挪了开。
隔了好半天,他才问了句:“在看什么?”
“我在想……”
稍稍垂下眼,我扬起了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中也先生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