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亿,人造异能。
当着两个名词同时出现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一片豁然开朗。像是一直被蒙着的一层薄纱陡然被揭开一样,记忆当中原本含混不清的片段忽的就练成了完整的片段。
啊,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呢。
大概因为之前发生在星期三的“梦死”事件和童磨的袭击,让我的思维多少有点被盘绕在自己周围的危险囚禁住了,但事实上,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并不仅只是一个生存游戏这么简单,我是在这里生活着的,作为一个稍微有一点特殊的人类存在着的。
是而我所接触的并不会只有一个人,我所涉足的也并不会只有一件事。
我是个情报贩子,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标签,而是我的的确确正在从事着倒买倒卖各路情报的工作,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指着这项营生过活。像是黑市标价十亿求购的人造异能资料这种任务,对于我来说当然是难得的肥肉,所以会想要涉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刚好在各个人格的情报交流中间,星期日的我得知了网球选手幸村精市可能与人造异能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小道消息,所以之前有对这场即将在横滨举行的表演赛有过一点关注。太宰治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察觉了我的意图,所以才将计就计地布下了这个局。
将想要得到资料书的我带到这个地方,但他的目的却并不是帮我得到那份材料——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站在武装侦探社的立场上,肯定不会希望那样一份危险的资料通过情报贩子的渠道外流到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手里,那说不定会让这座城市,乃至于这个世界陷入危险与混乱当中。
更进一步地想,或许这就是太宰治肯陪我演戏的目的之一。虽然代价还是有点大,不过能从源头把控一个情报贩子手里的情报流向也不能说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当然,这里面大抵还有别的缘由,只是一时间我实在没有办法深究。
在这次的是情理,太宰治最开始大概并没有打算阻止我行动,我不确定他的想法究竟是想要借着我的行动做掩护来完成一些其他的目的,还是打算等我按部就班地行动之后,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总之不管他最初是带着怎样的想法,眼下的他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调整了自己的行动思路——他掀开了自己手里的这张牌,明确地告诉我他会阻止我接下来的行动。这也就意味着,在他的判断当中,接下来的我不再继续按照之前的想法行动才会比较有利。
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现吗?还是因为五条悟的出现预示着可能潜在着的“诅咒”的威胁?
我凝视着太宰治的眼睛,尽管我知道,自己很难能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没有关系,现在的情报已经足够我做出相应的判断了。
虽然十亿日元的悬赏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着十足的诱惑,但那些人相继的出现足以警示我摆在面前的这滩水本质上有多浑。在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那份资料的理由的前提下,我大可不必对那东西有什么强求。
况且就眼下这个情况来判断,陀思妥耶夫斯基多半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的,想要主动去争夺意味着要同时与太宰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两个手握剧本的男人为敌,那未免也太过托大了些。
我当然不会做那么无谋的事情。
也正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现,现在的情势也显得相当扑朔。至少对于太宰治而言该是那样的。倘使那份材料落到了魔人的手里,那或许比落在我这个情报贩子手里更让人头疼。所以即使变更了最初的计划,太宰治也没有带着我直接退出这场争斗的打算。
——他有一定要做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看起来还需要我来帮手。既然这样,那么我完全不介意稍微卖他一个顺水人情。
“那么您需要我来帮您拿到那份材料吗?”
摩天轮的格子间几乎已经要转到最底端,留给我和太宰治的时间属实不多了。这回换我单手撑着脸颊,看着面前男人的反应:“比起价值十亿的文件,果然还是您看起来比较重要呢,毕竟您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来着。”
“让两个人都开心的出行才能算得上是‘约会’啊。”
我用食指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颊边的皮肤:“我不介意为您努力一下哦。”
太宰治弯唇注视着我,在听我这样说了之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即空气陷入了一瞬的沉寂。
片刻之后,我听到了他温和的声线:
“那么弥绪酱现在觉得开心吗?”
我怔了一下。
不得不说,太宰治的思路有时候未免显得有些跳脱,或许他有自己的思考,但如果妄图能抓住他的思维轨迹,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给自己徒增麻烦而已。
于是在短暂的晃神之后,我立刻整理了一下思绪,一面扬起了唇角:“当然是开心的。”
“与您这样的人相处本来就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不是吗?”
“那么弥绪酱内心里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太宰治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来格外单纯无害,声音也温软得仿佛像是在撒娇:“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吧?”
“……”
我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判断这个男人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没办法从那双深潭似的鸢色眼睛里读出他这句话里到底带了几分真心。
——大抵一分也没有。
我这样想着,或者说我情愿这样想。
倘使掺杂了感情这种不稳定的要素,那么所有问题都会变得复杂起来了。它随时可以出现,可以消减,它总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因素而来回波动,裹挟着理性与思考向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去。
所以我更乐于把太宰治的问话当成是一种处心积虑的试探而非情感驱动下的表达。
他不会带着感情,他不该带着感情。所以我也不必倾注什么情绪。
不过是如寻常时候一样的逢场作戏罢了。
“当然。”我笑:“我最喜欢太宰先生了。”
“这样啊。”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更浓了些,弯着的眉眼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含进去似的。
摩天轮格子间的舱门被人拉开了,但在我来得及起身之前,太宰治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将那颀长的身子探到了我的面前,垂下的柔软而有些凌乱的黑发与我的交杂在了一起,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扫过我额前的皮肤,而随之一起扫过的,是一个宛如蜻蜓点水的吻。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在额前霎时晕开,让人的心跳都好像漏掉了一拍。轻轻的,宛如浸润入朦胧梦境当中的低喃,可残余的温热却又在告诉我,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也最喜欢弥绪酱了。”
他小声说了句: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我无法继续在摩天轮的格子间里继续逗留,因为它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运转了。那承载着无数人幸福梦境的□□总是不会停歇的,可梦境终究不可能与现实相抗衡,人总要面对无趣却又无法逃离的眼前的生活才行。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握着太宰治伸过来的手走出了摩天轮,却没想到下一个瞬间,手竟然就这样被那个青年握紧。他脸上带着仿佛小孩子一样灿烂的笑容,不容分说地拉着我迈开两条长腿:
“那么接下来就稍微玩一点刺激的项目吧!”
这样说着,他扯着我往游乐园里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一路小跑了过去,紧接着,高架在园区里的宛如钢铁巨龙一样的轨道就映入了我的眼中。
我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厚重的防护压杆夹在了座位当中,而坐在我旁边的太宰治一脸促狭地握住了我的手:“听说这辆过山车的时速最快可以超过二百公里哦。”
在车子启动之前,太宰治对我说:
“如果用这样的速度离开轨道的话,我就可以顺利地和弥绪酱殉情了呢。”
“但一般来说那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吧。”我抽回了自己的手,落在了安全压杆的扶手上,直直地看着车子前面的风景:“虽然在用很危险的姿态在这样不规则到几近疯狂的轨迹上行走,但总还是能够控制方向,让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吧。”
就像摆在面前的生活一样。
或许确实有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或许确实有很多命悬一线的场景,但人生的轨迹总归是可以自己努力划定的,只要不轻易认输的话,谁的人生也都不会轻易结束。
呼啸过耳畔的烈烈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让我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放空,而这一切都在我重新踏上地面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去长椅那边休息一下吧。”我提议道。
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太宰治就始终对资料的事情绝口不提,这让我一时间也摸不清他接下来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样的。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他不可能没有混进场地里的办法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影可是在下车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就算太宰治能在一定程度上把握对方的动向,可现在还在专心游玩的太宰治难道不会显得过分悠闲了些吗?
眼看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又有点想要去猜测太宰治到底带着怎样的想法,而就在我暗自思忖的时候,似乎消失了许久的熟悉声音又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呀——真是让我好找啊,不是说好了可以一起行动吗?”
五条悟瘦高的身体在椅背上投下了一大块阴影,他冲我扬了下手:“说起来,今天的表演赛,我弄到了两张门票,嘛,虽然只有两张,所以弥绪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