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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阴雨天, 寒气夹在风中四窜,街道上空无一人。
楚年从西市回来,撑着把油纸伞, 拐进蟾桂巷, 回到了家中。
“怎么样,铺子的事谈妥了吗?”听到动静,江自流从书房走了出来。
江自流接过楚年手里的伞,在屋外随意甩掉些上面的水渍,将其靠在墙边,然后进屋, 捧起楚年的双手, 往自己手心里揣。楚年的手被吹的冰冰凉的,他的手正热。
楚年眉眼上沾着些风露, 睫毛晶莹,带着水汽笑起来:“恩, 差不多谈妥了,腊月初就能租给我了,没几天了。”
“那就好, 定下来就好, 省的你天天惦记着了。”江自流抬手, 将楚年眉间的水渍揩掉,说:“快去洗个热水澡吧, 我去给你煮姜汤。”
“才不用煮姜汤, 这么点小雨,洒洒水啦。”楚年不爱喝那玩意儿, 嫌弃味道贼怪。
但泡个热水澡还是很愿意的。
楚年一点也不厌烦阴雨天, 因为无论他在外面怎么跑, 只要回到家,江自流总会给他弄好了温暖舒适的后盾。
江自流摸了摸楚年的脸,让他进屋去洗澡,自己则转身煮姜汤去了。
他知道楚年不爱喝姜汤,所以提前准备好了糖,煮好了后往里面加点糖,就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被改成浴室的耳房和卧室是相通的,楚年正准备进屋去浴室里泡在,但一看堂屋的地面,留着两排被自己踩出来的湿脚印,步子一顿,没再往屋里走,出了门,直接过去浴室。
快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楚年余光瞥到了大黄。
哼,这狗子,下雨天也知道偷懒,都不出来迎接自己了。
果然爱会消失是么。
楚年准备叫它一声,但扭头一看,才发现大黄并不是窝在它的木制大狗窝里睡觉,而是......在院子里淋雨?
大黄在它的狗窝外面,两只后腿伏着,似蹲似坐,两只前腿则向前伸着,贴在院墙上,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墙。脑袋也是低垂着靠着墙,凸出的鼻尖顶在湿滑的墙壁上,不停地嗅。
看起来像极了在毛毛雨里忧郁地做着坐位体前屈。
“......”楚年看得好笑,唤它:“嘛呢大黄?在院子里锻炼身体?是不是想去山上玩啦?”
楚年家的院子,前前后后三进,场地还算够可以,让大黄自由活动绰绰有余了,而且有时候吃过晚饭,楚年会跟江自流出去散散步消消食,都有带上大黄一起遛遛的。
按理说大黄应该不会觉得被拘着才对呀?
不过转念一想,大黄毕竟是条能力出众的优秀猎犬,可能心中想念旷野山原吧。
这么一想,楚年就有点疼惜它了,走过去,薅了把它的脑袋,说:“大黄乖,等我把铺子盘下来,就送你回大罗村,让张黑牛带你上山撒野去。”
大黄极通灵性,听到楚年的话,当即就摇起了尾巴,哼哼唧唧地去蹭楚年的手心。
但没开心太久,大黄很快就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又紧紧贴向墙壁,继续用爪子怕打着墙壁。
它把墙壁拍打的啪啪作响,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楚年,就像在疯狂暗示着什么。
楚年:“......?”
楚年歪了下头,眨眨眼睛,心道难不成是墙壁外面发生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东西?
可要是发生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大黄为什么不吠叫呢?
难道是不能吠叫?
大黄可不是一般的狗啊,楚年知它聪明,立刻起身,决定出门一探究竟。
让大黄狗狗祟祟的那面墙,外面是深巷的过道,沿着深巷往里走就是住在最里面的巷尾那户人家了。
这些天来,楚年压根就没听到过那户有什么住人的动静,根本想象不到墙壁后面发生了什么。
但等楚年打开大门,走到那面墙壁后面去时,他在地上浅浅的水洼里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楚年:“......??”
楚年:“这是什么玩意儿?”
大黄也跟着出来了,不过它没有紧跟着楚年,而是站在家门口,支棱着耳朵,密切地注意着楚年那边的动向。
楚年更觉得奇怪。
他看了看地上水洼里诡异的黑乎乎湿毛球,又抬眼看了看水洼后面的巷尾邻居家的大门,抿了下唇,慢慢走了过去。
随着楚年走过去,水洼里的黑乎乎毛球明显地弹跳了一下。
这使得楚年一惊,后退半步,眯起眼睛打量它。
它颤抖着身体,倏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糊满雨水和泥水的脏兮兮小脸。
“!!!”楚年顿时低声惊叫了一声:“居然是只小猫!”
猫这种警觉的动物,怎么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按照常理来说,别说有人朝猫走过去,就算只是听到了些微的风吹草动,猫也会一眨眼就跑的没影了才对吧。
受伤的猫吗?
这猫看起来很是孱弱瘦小,估计也就几个月大,显然还是只幼猫。
楚年心说这真是奇了。
他们这巷子偏僻荒凉,从哪里掉下来这么一只受伤不能动弹的幼猫呢?
心里直打鼓,楚年想快点走到幼猫面前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只趴在水洼里的幼猫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湿漉漉的黑毛全都滋开炸开了,梗着脑袋,不断哈气,试图威慑吓走靠近过来的人类。
用劲之大,小脏脸两边的胡须都在跟着颤动。
但...
威慑指数为零。
吓人指数为负数。
可爱指数百分之百!
楚年差点要被这小家伙萌出一脸血。
怕吓着小家伙,楚年没再不管不顾向它前进,而是弯下身子,朝它伸出手来,嘴里发出逗猫的“啧啧”声,试图向它传达自己的友好。
可惜猫类天生胆小,这只幼猫被吓得都快抖成一团了,无论楚年做出何种姿态,都是一幅顽强抵抗的样子,努力地装着凶。
楚年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啊,毛毛雨还在下着,总不能让小家伙一直泡在泥水里吧,于是一狠心,跨了个大步,走到幼猫跟前,伸手把它从脏水里提了起来。
这猫看起来是黑乎乎的一团,实则没有几两肉,全是炸开的毛导致的假性蓬松,提在手里轻飘飘的,搞得楚年都不敢用力,赶紧换了个姿势,把它抱了起来。
小家伙登时更加惊恐了,张大了嘴巴,胡须乱颤,眼珠子里都要流下泪来了。
楚年看得心疼,另一只手伸到它脖颈下巴处,熟练地给它挠痒顺毛。
没有任何一只猫能拒绝得了挠下巴,如果有,那就多挠一会儿。
果不其然,楚年欻欻地按着幼猫一顿挠,把这猫从惊恐不安挠到逐渐舒爽,快要有些飘飘然了。
楚年笑了,他其实很喜欢猫猫,以前还想养一只猫,奈何工作太忙,通告太多,一年里能在家待上一个礼拜都是奢侈,根本没办法养猫。
但云养猫和撸别人的猫的经验还是有的,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猫,足够了。
眼见幼猫平静了不少,没那么害怕自己了,楚年才小心地检查起它来。这一检查,便知道它为什么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后脚受了伤。
这是只几个月大的幼猫,本就瘦得像个猫架子,腿脚又受了伤,跌在水洼里,毛毛上滚了一圈泥水,可不就爬不出来了么。
别说是爬,小猫力气好像都耗光了,就连发出声音都困难了,张着嘴哇哇了半天,楚年都没听见一声“喵喵”。
“到底是哪来的幼猫啊...也太可怜了......”放着不管的话,小家伙肯定是活不成了,楚年把猫抱紧,转身往家走。
走出两步后,楚年突地停住了。
他又转过身,视线跨过水洼,移到巷尾那户的大门上。
这户人家的大门依然紧闭,但以前堆在门口的枯树叶和灰尘却没了。
不知道是被人打开门出来打扫过,还是被风雨给刮走了。
楚年手掌轻轻抚摸着颤抖不安的幼猫脑袋,看着这户的大门,若有所思,眸光渐渐变得有些许冰冷。
把幼猫抱回家的时候,大黄很是坐立不安。
它有点想往楚年身上扑,但并没有真的扑上来,似乎想近距离看看楚年怀里的小家伙,又怕把人家吓着,所以就成了甩着尾巴不停围着楚年团团转。
这让楚年好不惊奇。
若非是大黄的诡异举动,楚年怎么也不会注意到墙壁外面趴着个受伤的幼猫。
但这就是惊奇之所在。
大黄可是只猎犬啊。
作为一只优秀的猎犬,对于其他生物天然就带着凶性,这一点楚年之前在山上已经见识过数次了。
然而对于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大黄却流露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它救了这只猫啊!
它甚至还收敛爪子和凶性,克制着自己想看它的好奇心,退避三尺,只远远打转。
“果然猫咪的可爱,连狗子都无法抵挡么......”楚年想不通这里面是什么逻辑,却觉得感动。
一人一狗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江自流。
江自流将姜汤熬上后就回到了书房,这会儿听到动静,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出来后看到楚年根本没去洗澡,反而身上更湿了,怀里还多了一团毛团,不禁皱起眉头,脚步加快,询问道:“怎么了?”
楚年把怀里的小黑猫举起来,展示给江自流看:“我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猫。”
江自流微讶:“...这么点大的猫,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小猫已经不再炸毛了,无精打采地依附在楚年手里,带着点茫然,看着眼前的江自流,张了张嘴,无声地喵喵了两嗓子。
江自流:“......”
楚年:“阿流,咱们把它养了吧。”
“好,养了,但你能不能先去洗澡呢,我担心你着凉。”江自流没有异议。
楚年乖乖点头:“恩,我这就去洗。不止我洗,它也得洗,太脏了它,我都不知道它就是这么一只黑猫,还是被泥水给染成的这副颜色。”
说着楚年便要抱着小黑猫一起去浴室。
却被江自流拦下来了。
江自流道:“别带它洗。”
楚年:“啊?为什么?”
江自流:“它太小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力气,今日天冷,你给它洗了澡,若不能很快给它烘干,会害了它。”
“...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楚年顿时打消了洗猫的念头。
江自流把手递向楚年,说:“把它暂时交给我吧,我去找条毛巾给它擦擦。”
楚年看了看伸向自己的干净修长的手,又看了看脏兮兮的小猫,略一纠结,把猫递了过去。
江自流也不嫌它脏,学着楚年刚才抱猫的样子,把小家伙抱住了。
小黑猫在江自流怀里扭了扭,毛绒绒湿漉漉的小脑袋挤开江自流的手,抖着胡子朝楚年伸爪。
楚年看的心都快要化掉了,眸光闪烁,说:“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便往浴室跑。
江自流见楚年跑起来,笑了一下,冲着他的背影喊:“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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