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私情其二 夏蝉

“我知道起火了...可是不知...”只一瞬间, 丁浩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是说,他是烧炭自杀的?”

楚年:“那你以为呢?”

丁浩远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无比难看的脸色, 使他看起来仿佛失去了血色, 他重复道:“你是说,他是烧炭自杀的?怎么会是自杀的,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语调有些悲切,又有些不敢相信。

楚年对他这样的作态感到鄙夷,问:“你跟那个哥儿之间是什么关系?”

丁浩远没有说话,依然难以相信地悲切着。

楚年嘲道:“怕了?还是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

丁浩远问:“...是焚火自杀的吗?他受伤了吗?”

“点炭, 但起火了。感激那场火吧, 若非意外起了火,这会儿他人可就不在医馆了......那么一个深居简出的哥儿, 谁会知道他悄悄在家里吸炭自杀?说起来,是你平日里不许他出门的吧?”楚年说道。

丁浩远直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 整个人没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短暂的沉默后,丁浩远终于正眼瞧向楚年:“可否,请你先过去医馆?”

楚年挑眉:“为什么?”

丁浩远悲声:“他一个人会害怕。”

楚年气乐了:“说的跟他平时不是一个人似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又装什么好人呢?”

楚年这话说的直白, 毕竟他已经认定了丁浩远不是什么善辈。

能这么快得知蟾桂巷起火的事, 并且知道那哥儿被安置在了这家医馆,顶多说明丁浩远时时刻刻在注意着那边动向, 却并不能意味着他有多关心那个哥儿。

他时时刻刻注意着那边的动向, 怎么可能仅仅是出于关怀和担心?要是真的担心,又怎么会让那哥儿独自一人住在偏僻荒凉的蟾桂巷?不过是担心有朝一日哥儿给他捅了什么篓子, 东窗事发罢了!

再说他提前拦在这里, 无非就是怕江自流救下哥儿后, 从哥儿嘴里听到了什么。丰文书院的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当时几个秀才全部否掉了江自流,这会儿又开口谈这个条件,不过是想要拉拢江自流而已。

楚年嗤道:“你要是真有点担当,就自己进去医馆里看他啊。”

丁浩远扭头看向了医馆所在的方向。

可他站在巷子里,扭头所能真实看到的只有墙壁。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做出其他行动,连脚都没有再挪动过半步。

楚年对他更加鄙夷。

他哪里敢去呢。真要是去了,这件事不就做实了?那还怎么继续打赵家镖局女婿的主意?

江自流见楚年的情绪有些激动,捏了捏他的手,缓声说:“阿年,你先过去医馆吧。”

怀着身孕的人本就情绪不稳定,为什么事情激动都是不好的。

楚年眨了眨眼,看向江自流。

“先去看看人怎么样了。”江自流对楚年微笑了一下,示意这里自己会处理。

楚年瞥了眼发直的丁浩远,想了想,点头应下了:“那行吧,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你直接来医馆里接我。”

江自流:“好。走慢一点。”

楚年说完便走了。

确实是得去医馆看看。

那哥儿害不害怕楚年是不知道,但醒来不见了锦囊,心中一定是焦灼的。

说来也是唏嘘,都选择自杀了,还将锦囊抓的那样紧,旁人拽都拽不出,想来,是把锦囊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

可能对于他来说,让他紧紧抓着的并不只是一个锦囊,还是使他感到绝望的爱情吧......

楚年走后,巷子里只剩下江自流和丁浩远两个人。

这处也是个偏僻地,这个点更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江自流直接表明了态度:“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隐瞒些什么事,就请回去吧。”

丁浩远没有放弃:“前阵子你不还在为丰文书院的事情奔波么,我可以让你得偿所愿,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

“不必了。”江自流冷淡道:“若你只有这些话,我便告辞了。”

“江弟!”丁浩远叫住他:“你有所不知,被丰文书院拒收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这种丢脸,即便是你日后真的步入仕途,也不会被抹去。”

江自流头也没回:“浮名而已,我并不牵挂。”

丁浩远:“......”

这个人到底在乎什么啊?

眼见江自流真的要走,丁浩远急促道:“他是个好哥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将来他走到哪里都没法抬起头做人了!”

听到这话,江自流才停了下来。

江自流转身望向丁浩远,叹道:“你若是真心为他着想,当初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在做之前,你就没有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吗?”

丁浩远苦笑道:“我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闻言江自流不禁摇头。

丁浩远真切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和他之间其实是清白的。”

江自流:“我信不信并不重要。”

“是的,对你也许并不重要,但对我、对他都很重要。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即便我们之间真的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是别人却不会这么认为了。别人会在他身上涂满污名,看轻他作践他,让他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丁浩远说得心痛,江自流却毫不为所动。

江自流还是那句话,若是真心为那哥儿考虑,当初为何不三思而后行?

丁浩远苍白的脸上浮出悲色:“他是个命苦的哥儿,他离不开我......”

江自流问:“是他离不开你,还是你不想让他离开?”

丁浩远:“他离不开我。”

江自流:“...可他似乎并未拥有过你。”

“......”丁浩远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男人若想为自己开脱,其实有的是法子。

“他勾引我”,“他陷害我”,甚至“他强迫我”。

只要脸皮够厚,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而世人偏偏又总是宽待以男人,只要男人两口一张,轻巧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论是不是真的,便能轻易获得大批认同。

可丁浩远偏偏说的是“他离不开我”。

仿佛他是在做好事,是在拯救那个哥儿。

江自流轻声道:“这一场大火,还没有将你烧醒吗?”

丁浩远又往后退了两步,他还是无法相信:“他怎么会自杀呢...也许是哪里搞错了。”

江自流一指医馆方向:“其实想要确认很简单,只要你自己过去,一切就都了然了。”

医馆就在不远的前方,这一段路并不难走,可丁浩远只在后退,并不前行。

江自流不打算陪丁浩远耗费太久的时间,事已至此,丁浩远若不想解决问题,赵家镖局的人也该去查明真相。

丁浩远急道:“你们就要这样毁掉一个无辜的哥儿吗?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江自流反问道:“不是你亲手毁掉的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一个,是两个。你将赵家镖局的小公子置于何地?”

从始至终,丁浩远都没有提过赵文君半字。

江自流帮他提了。

提醒他身上还有婚约,还系着另一个人的幸福。

听到赵文君的名字,丁浩远眼中的神色立刻恢复了些清明,他的语气有些低迷,但没有犹豫:“我会娶他。”

江自流问:“他?”

“赵小公子。”丁浩远把身上的浮躁气息一点一点收敛,堂堂立在阴影里,看起来那么斯文,那么有担当:“只要你们不多嘴,我很快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怎么能够这么堂而皇之的厚颜无耻?’

江自流并没有感到多么新奇,他已经见识过了许多堂而皇之的无耻,他只是在想,若是阿年听到丁浩远这么说,一定会被气得发笑,然后说出这句话。

对于丁浩远的毫无悔改之意,江自流只是提醒他:“昨夜你已经亲手杀死了一个哥儿,将来还想再杀死另一个吗?”

丁浩远目色坚定:“我可以给赵小公子我所拥有的一切,我还可以给赵家所没有但是一心想要的荣光。”

江自流终于是有一些疑惑了:“你为何一定要跟赵家攀亲呢?你可以给赵家他们想要的,那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想在赵家那里获得什么?”

名利吗?

名利丁浩远自己就可以拥有。

他本身条件就不差,方年二十五,已是秀才傍身,继续精进下去,未尝不能走得更远。

富贵吗?

赵家镖局的财力确实殷实,可这也只是在丰文镇,在安河府,若放眼天下,放眼更远的地方,赵家镖局又算得了什么?

关系吗?

赵家镖局走南闯北,什么人的生意都接,识人甚广,不乏能结交些有名有势的权贵望族。

不过比起这些,更让江自流在意的一点是,丁浩远始终是在强调,他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烧炭自杀的哥儿,丁浩远说的是他离不开他;赵小公子,丁浩远说的是他能够给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赵家镖局,丁浩远说的是他能够带给赵家他们想要的。

他好像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赋予了正义化,他做的都是对的,一直是在为他人带来好处的。

这是从根基上就败坏了却不自知么......

“我可以做的很好,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我有能力、有资质、有才华,再有赵家镖局的帮扶,将来指日可待,我能够成为丰文镇继两百年前的下一个状元,我可以把这里不公允的事情都变得公允......江弟,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可以理解我的吧?”

江自流蹙眉。

“你之前不是想去丰文书院吗?现在为什么又不想去了?我知道你有才华,也知道你有抱负,你肯定是憧憬过丰文书院的,但是短暂的接触后对它感到失望,对不对?你感到和那些人格格不入,对不对?承认吧,你打从心里看不上他们,我是知道的。”

江自流:“...你知道什么?”

“江弟,其实我和你一样啊!”丁浩远的眼神变得热切,炽热地盯住江自流。

江自流的眉头蹙得更深了,默默跟快步走近的丁浩远拉开了三步距离。

丁浩远:“但是江弟,我们没有必要对那些人感到失望,只要一朝功成,高居庙堂,小小的丰文书院还算得了什么?丰文书院里的那些老古旧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一句话,一道令,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废除他们私底下拟定的那些陈旧规矩!”

“什么山野之辈不得进入书院,什么商贾之徒不得辱没斯文,什么非举荐不得参与考核,这些明明不在规矩上却被约定俗成的东西,全部都可以一句话废除!”

“我可以把他们变得更好,只要给我时间,我能够改变这一切!”

赵文君说的狂热,江自流却听得毫无波动。

江自流道:“这些和你伤害那两个哥儿又有什么关系?”

只一句话,如同一瓢冷水,浇淋到了丁浩远的头顶,将他满腔的狂热浇灭了一半。

丁浩远脸上的表情渐渐从狂热变成有些失望,他惋惜地看着江自流:“连你也不能理解我么,我本来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江自流平静地看着丁浩远:“我不知道你心中有什么抱负,也不知道你在筹划些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想做的事情,是必须得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上的,那你便不是英雄。”

丁浩远猛地一挥手:“你懂什么!”

说完他又突然倾身,想要揪住江自流的衣襟:“你为什么不理解?为什么你也不理解我!我们不该是一样的吗!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的!”

江自流:“......”

江自流避让开了丁浩远,他有些不明白,丁浩远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他一样?

丁浩远:“我没有让谁变得不幸,我说了,给我时间,我可以安排好一切,我能够让赵小公子获得幸福,也能够让夏蝉得到幸福,我不会辜负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不仅如此,我还能够让丰文镇...不,我可以让更多的人都变得幸福!”

江自流:“......”

丁浩远羞恼地看着江自流:“你不懂吗?你明明有着远超那些凡夫的才华,却只因为门第不够高贵就不能进入丰文书院,还要被所有不如你的人踩在脚下低看一眼,这样的你,为什么不理解我呢?”

江自流登时有些了然了。

也许丁浩远走到今天,其中暗中吃了不少苦头。

也许他并非什么书香子弟,又也许另有什么隐情,也许他曾经被许多人看不起过......

他一定是憎恨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憎恨那些被世人拟定的看不见的阴暗规则,憎恨一切困住他的条条框框。

他是那么的愤世嫉俗,那么的不甘平凡,妄想要改变一切,妄想要成为一个英雄,却其实又那么的没有底气,那么的怯懦自卑。

怯懦到必须要给自己的卑劣行径找一个无可指摘的伟岸理由;自卑到仅凭自己的力量并不敢与规则对抗,非得借助更为强大的力量帮扶自己。

“为了尊严吗?”江自流轻叹:“想要尊严的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么不耻的方法?想要得到尊严,不更该凭借自己的力量么。”

丁浩远:“你说什么?”

江自流:“成家立业,说的不是立业需要倚靠成家,而是成了家,心中有所牵挂,方才更要励志图强。”

丁浩远:“......”

江自流:“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现在回头,一切还不算太晚。”

丁浩远忽然笑了两声,他看江自流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沉闷的石头:“我给自己找了什么借口?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借口?我是为了所有人!”

“你说你是为了‘大家’,可你连自己的‘小家’都顾不好,作何能夸夸其谈‘大家’?”

江自流看向丁浩远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我不知道你对赵小公子抱有何种情意,也不知道你对那位哥儿抱有何种情意,可我知道,赵小公子因为你偷偷流过眼泪。一个让自己夫郎流眼泪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说要带给大家幸福。”

“更何况,甚至连小家你都想要分成两半。”

江自流没有忘记,丁浩远说的是,只要给他时间,他能够让赵小公子获得幸福,也能够让那个叫夏蝉的哥儿获得幸福。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想着两个都要的么。

也许他对赵小公子并无情爱,想要的不过是赵家的势力,但他又无法割舍掉对夏蝉的感情,所以想方设法留住夏蝉。

然而,天底下哪里有既要又要的好事?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太贪婪了,又太自大了。

一个既自卑又自大的男人。

江自流没再跟丁浩远说什么了,无论丁浩远再在后面对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再回头。

江自流走出了巷子,去往楚年所在的医馆。

而丁浩远自始至终都没有跨过那个蓄满阴影的巷口。

——

楚年来到了医馆。

如楚年所想的那样,不见了锦囊,那个吸炭自杀的哥儿已经快要急疯了。

但夏蝉并未向任何人表示他的急切。

他甚至都不敢向医馆里的人询问有没有看到他手里抓住过锦囊。

锦囊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是至宝,对丁浩远来说却是灾厄。如果被外人发现了,一定会给丁浩远带来麻烦。

夏蝉眼里堆满了泪水,他现在只希望那个锦囊是不小心遗落进了火海,跟着大火一起被焚成了灰烬。

事实上,它也早该被焚成灰烬的。

早在很久以前,丁浩远就仔细嘱咐过他,让他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烧掉,不要被人发现了端倪。

夏蝉其实并不识字,他也不完全明白丁浩远写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丁浩远说那些是诗,是夸赞他的诗,是倾吐对他爱意的诗,是各种各样专门写给他的诗,那么便是他的至宝,是他压在枕下恨不能伴着入梦的至宝。

他怎么舍得把这些至宝烧掉呢?

所以他悄悄留下了一封。

他害怕丁浩远发现他留下了这封,害怕丁浩远会因此责备他、冷落他,不再到他那里去。

所以他将它保管的更加小心。

他本就不出门,更没有其他人来到他的地方,所以......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

其实...

就算是留住了这最后的一封信,又能如何。

他终究是留不住丁浩远的。

夏蝉心里像个明镜似的,他很清楚,丁浩远不会属于他。

无论丁浩远的心是不是在他身上,都不会属于他。

丁浩远是属于那位赵家的小少爷的。

那位小少爷多么威风啊,全丰文镇的人都知道他,全丰文镇的人都敬慕他。

不像自己。

只是一个低贱的妓子不小心怀上的怨种。

但是夏蝉从来不敢在丁浩远面前说这样的话,因为只有他知道,丁浩远的生母也是妓子。

尽管丁家为了脸面掩瞒了这件事,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

比如造出丁浩远的父亲,比如将丁浩远接进丁家,并负责处理后面麻烦后事的下人们。

不过那些人早都不在了。

数年前的一场大火,将丁家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什么人啊事啊,全都成了飞灰。

除了丁浩远。

丁浩远总被丁家的嫡子欺压,那日也不例外。

那日丁浩远被嫡子闷在一口枯井里,躲过了死神的浩劫。

多亏那口井,一夜之间,丁家只剩下丁浩远了。

虽然一切都被烧了个干净,千金散尽,可丁浩远却在某种意义上拥有了一切。

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世了,此后他便是丁家的公子,流着干净的丁家的血的唯一公子。

那时夏蝉就觉得火真是个好东西啊,火可以带走一切,可以带走所有对丁浩远不好的人,可以带走丁浩远送给过他的情诗,也可以带走想属于丁浩远的他自己。

所以夏蝉也想用火来结束自己。

夏蝉深知自己没法再陪伴丁浩远了。

大婚将近,而丁浩远的眉宇间却越来越忧愁。

夏蝉知道,丁浩远是在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的存在被人发现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存在竟然会威胁到丁浩远了呢?带给丁浩远不幸和麻烦的自己为何还要存在?

干脆和那些诗一样也消失了吧......

可是真等倒满了灯油,夏蝉又舍不得了。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丁浩远没法再见他最后一面。

临到末了,夏蝉不舍得点燃那把火了。

所以夏蝉改变了方式,由大火,改成了烧炭。

这样至少在某一天后,丁浩远再次过来,还能再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的鬼魂也会留在这里,就像过去那些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坐在空荡寒冷的屋子里,等待着丁浩远某日的突然来到。

... ...

夏蝉并没有陷在神思里太久,很快就有一个人出现了,来到了他的房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蝉以为会是丁浩远。但当人推门进来时,他才发现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哥儿。

跟在哥儿后面的医馆学徒说:“就是这个人救了你的命。”

夏蝉看向哥儿的眸中立刻浮出一股厌色:就是这个人多管闲事。

楚年从容地走近病卧,看到病卧里门窗紧闭,他前往窗边,推开了窗,对着软绵绵靠坐在床上的哥儿说:“可能会有些冷,但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们把窗户开一会儿透透气吧。”

吸了那么炭,身体一定很难受吧,还是多吹吹新鲜空气比较好。

医馆里没有在病卧里点上暖炭,楚年推开窗后,被风吹得脖颈一缩,随即拢紧了衣袄的领口。

然后走到床沿坐下,对夏蝉笑了笑,说:“我叫楚年,你叫什么名字?”

夏蝉恹恹地瞧了楚年一眼:“夏蝉。”

“夏蝉,你感觉好点了吗?”楚年关心问道。

“...没什么感觉。”

“没事,缓两天后就能恢复力气了。”楚年没有问夏蝉为何要自杀,也没有提起火的事,他尽量不去说这些事情。

可是夏蝉却主动提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楚年一愣。

夏蝉靠着陈旧的床板,把头垂向一边:“让我死了就好了。”

楚年拧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夏蝉神情很冷漠:“我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话,我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年倏然被夏蝉的话气乐了。

巧了么不是,谁还不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楚年:“都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了,你还是一心想死?怎么着,有什么天大的坎跨不过去了?说出来我听听?”

夏蝉:“你不会懂的。”

楚年:“什么懂不懂的,我只知道人只有活着才有意义,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死了就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阳光,感受不到温度,连好吃的好喝的都吃不到了。”

夏蝉瞥眼看向楚年:“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活的一定很幸福吧。”

楚年不喜欢夏蝉这样蔫了吧唧的毫无生机的样子,坐直了身体,在夏蝉惊异的目光中,将他的脸往自己的方向一扳,跟他脸对着脸,说:“是的,我活的很幸福。”

夏蝉没有生色的眼睛里骤然浮起了一小撮怒意。

楚年见状在心里松了口气。

很好,还能生气,看来不算完全没救。

只要还有情绪在,还能对外界的事物产生波动,这个人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楚年说:“人生统共就几十年,活一天少一天,就这还不排除哪天突然飞来横祸意外挂掉,我为什么不幸幸福福的活好每一天?”

夏蝉看着楚年悠哉悠哉的神态,软绵的身体气得细细打起了抖:“那你活好你的就是了!管我的死活作何!”

“因为你家房子着火了啊!拜托,我们是邻居哎!我们坐视不管的话,连我们家也会被烧着的好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啊,大过年的,半夜在暖和的被子里舒舒服服的睡大觉,结果一觉起来发现家被烧没了大半,这谁受得了啊!”楚年说的义愤填膺。

夏蝉一愣。

他万万没有想到楚年突然责怪起来自己了。

“...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波及到我们家嘛。”楚年弯起眼睛笑了笑。

夏蝉:“......”

感觉,似乎,好像也没有特别想责怪自己的意思?

楚年:“除却世间稀有的少数幸运儿,谁都不是生下来就能获得幸福的,不幸的人太多了,难道各个都要怨天尤人,各个都不活了吗?真这样的话,地府都装不下了好么!”

夏蝉:“......”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现在觉得天要塌了的大事,放到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可能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更可能还会付诸一笑,自嘲道:原来当初我被那样的事情困住过啊。”

楚年拍拍夏蝉:“只要人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自己去争取幸福的,一旦人没了,那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夏蝉的脸皮动了动。

他觉得这个人好奇怪,自己跟他毫不相识,甚至差点还要牵连烧到他家的房子......为什么他要把自己送进医馆,还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正在这时,病卧外的门被扣响了,医馆的小学徒走进来,对楚年说:“公子,这位病人今天的银钱还没付呢...敢问,还是你来垫付吗?”

“对,还是我来垫付。”楚年起身,跟着小学徒出去给钱去了。

夏蝉:“......”

药钱也是他垫付的么......他做什么要费这些心?

等把费用缴完了回来,楚年看到夏蝉怔怔的,脸上很是不知所措的样子,咬着牙对他说:“五两银子!”

夏蝉扬起脸:“......?”

楚年:“五两银子啊!你知道五两银子我要多久才能赚到吗?”

虽然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能赚到了,但是运气不好的话,得两三天才能赚到呢!

夏蝉被楚年瞪得不知所措,抖了抖嘴唇:“...我、我、我——”

“你得还我。”楚年居高临下看着夏蝉,说:“利息我就不要了,但垫付的这本金,你必须一分不落的还给我才行。”

“......!”夏蝉猛地从床板上挺起了身体,瞳孔一阵地震。

“而且,因为这是你的救命钱,所以,只能是你亲自还,必须得是你通过什么正当的手段营生赚来还给我的才行,别人替你还的,或者其他什么,都不行。”楚年可是非常严厉的!

连别人帮忙还都不行吗?

夏蝉叹为观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

我又没有让你救我!

“霸道是么?”楚年掀唇一笑,唇角的小梨涡跃然浮现:“巧了,我夫君也这么说过我。”

夏蝉:“.........”

这么霸道的哥儿,居然还有夫君?怎么有人敢娶他的啊?

... ...

把夏蝉放在医馆继续躺着,楚年跟几个小学徒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仔细点把人给看住了,可千万别一不留意,又让给做出了什么轻生的傻事出来,并且嘱咐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蟾桂巷知会自己一声,然后才跟过来接自己的江自流一块离开了。

走在路上,楚年问:“你跟那个丁浩远都说了些什么?”

江自流:“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我不会帮他掩盖这件事的。”

“那肯定不能掩盖啊,更何况赵文君还是我的朋友!”

楚年想想就来气。

亏得他劝赵文君悔婚的时候,赵文君还在替丁浩远着想呢。

结果丁浩远不仅是个屑,还是个同时玩弄两个哥儿感情的屑上屑!

“你的朋友怎么这么多,上次问你还说不熟,现在就成了朋友了。”江自流看着楚年又要激动起来,将他往手心里一牵,带移了话题。

楚年眨了眨眼,想了想:“...就...挺投缘的好像。”

江自流眸光温柔,看着楚年浅浅一笑:“别再过几天,夏蝉也成了你的新朋友了。”

“这我哪知道啊......”楚年说着一顿,仰起头问:“你知道夏蝉的名字?丁浩远跟你说了夏蝉的事了?他都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

顾及着夏蝉的情绪,楚年可是什么都没有问,就怕万一哪句说的不对,把人给刺激到了。

没想到江自流好像知道点什么,楚年拉着江自流,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囊还在自己这里,还没有想好怎么去跟赵家镖局那边说清楚呢,正月十五就在眼前了,谁知道丁浩远那个屑还会不会想办法做点什么?得赶紧把事情弄清楚,尽早去告诉赵文君才行!

江自流有点无奈:“都说有了孩子之后人会变得稳重,怎么你倒是正好相反,越来越容易激动?”

楚年动作停了,扬起眉梢:“不喜欢?”

“喜欢。”江自流从善如流。

“喜欢不就行了...”楚年唇角上扬:“...好了,以后我会注意点的。”

江自流眸中含笑,看着楚年的小动作,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 ...

两人回到家中后,江自流把丁浩远说的那些大致告诉给了楚年。

楚年听完后人都傻了,拍案而起:“这人怎么能够这么堂而皇之的厚颜无耻!”

江自流听了不禁失笑。

楚年:“......”

真是,自打穿来以后所见的奇葩十之有八,这个丁浩远绝对属于奇葩中的一朵花。

是秀的让人头皮发麻啊!

“夏蝉怎么能为这种神志不清的屑自杀啊......”楚年真是直摇头。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江自流叹了一口气。可是有苦衷从来不是伤害其他人的借口。

楚年又坐下来,撑着脑门思考:“丁浩远没有提起锦囊和情书的事吗?”

江自流摇头:“没提。”

楚年:“夏蝉也没有提。这就还挺让我纳闷的,我以为夏蝉很宝贝那个锦囊,但结果是他问都没有问,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带出来那个锦囊一样。”

江自流问:“你想怎么做呢?”

楚年撇嘴:“我想怎么做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当事人,有什么资格代替当事人说话。这事肯定是要交给赵文君和夏蝉他们两个做决定的。”

锦囊的事,夏蝉没说,可能是因为不想说。

他兴许是以为锦囊落在火海里了。

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丁浩远已经暴露出马脚了,所以还在替丁浩远瞒着。

哎...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亏待自己啊......

“说起来,丁浩远是为什么要过来拦住你的呢?”这一点让楚年还挺困惑。

丁浩远既然试探都没有试探一下锦囊的事,说明他可能都不知道夏蝉身上带了锦囊?

那他为什么默认江自流已经知道自己跟夏蝉之间的事了?又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就找过来跟江自流谈判?

都处心积虑这么久了,如今正月十五就在眼前,怎么反而沉不住气了?是不是有点不太说得过去啊......

“关心则乱吧。”江自流敛下眉眼:“我想,他应该是真心喜欢夏蝉的吧。”

“水火无情,兴许丁浩远是真的担心夏蝉的安危,可又不愿去医馆打听,便来知情的我们这里探听口风,并怀抱一丝侥幸,来与我谈条件。”

“又兴许,他不过是外厉内荏,深陷在私情的折磨之中,其实早就疲惫不堪了......”

楚年撇了撇嘴:“谁知道呢。”

楚年决定把锦囊给赵文君送去。

这次江自流没有再拦楚年,而是打算陪他一起去。

而就在同一时间,身处赵家镖局的赵文君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说是客人却也不对,因为客人来过,还没等赵文君见上面,便就已经离去了。

不过客人留下了一样东西。

说是,送给他新婚的贺礼。

赵文君:“......”

赵文君拿起贺礼。

这是一个锦盒,长长的锦盒,足有丈尺,刺目鲜红,喜庆的过于灼人眼球了。

贺礼没有署名,赵文君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他疑惑的将锦盒外面的一条条红绸拆开,打开了盒子。

只见那里面躺着一幅卷轴。

赵文君目露疑色,慢吞吞地将其展开。

是落霞云归赋。

这是前朝之物了。

前朝最为出名的书法大家醉酒后所提写的落霞云归赋,价值连城。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赵文君喜欢落霞云归赋。

“弟弟......”

啪的一声,这幅无比珍贵的前朝墨宝,被赵文君一个失神,打落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