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江童元 “这新晋童元还带着家眷来的?”

... ...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五月,放榜之月,童生试的成绩就要出来了。

丰文镇素来以文著称, 距离放榜之日越近, 镇子上的气氛就越凝重。不过这种凝重仅限于家中有考生的人家和丰文书院,其他人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的,毕竟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事,也就看个热闹而已。

而既跟自家有关,同时又不怎么在意的,也就只有楚年家了。

蟾桂巷一共住了两户考生, 一户是楚年家, 还有一户是巷首的刘东来刘家。

和以往的风轻云淡不同,自从到了五月, 刘家一天开门八百次,每日都要让人去镇子里打听放榜的消息出来没, 那股子焦虑劲儿,就差铺满门面了。

而楚年他们家好似永远只有芳香。花的芳香,饭菜的芳香, 还有各种草药的宜人芬芳。

邻居老王一家见了都觉得出奇, 要不是知道江自流确实去赶考了, 还以为他们家没有考生呢。

不过楚年他们悠闲归悠闲,罗德山就没有这么淡定了。罗德山对结果相当在意, 尤其江自流越不着急, 罗德山就越着急。

到了后面,罗德山觉得不妥, 都开始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了, 安慰自己江自流是第一回 考, 又遇上这么难的情况,考不上很正常,还是收收急功近利的心才好。

就这样,在每户考生的惶急盼望下,该来的揭榜之日终于来了。

按照一贯惯例,考中的人名会被记录到花名册里,由府城往下传递,经由各地县令派人送到各个镇上。所谓花名册,其实就是一张红布,在丰文镇,这红布一向是张贴在丰文书院门外的。

揭榜之日定下后,许多人一夜都没睡,次日一早,没等天亮就出门到丰文书院外候着了。

楚年嘴上一直说着平常心,其实真要到出成绩了,他心中还是暗搓搓起了点顾虑。

要是能中榜就好了,中榜的话,阿流肯定会高兴。

没中榜其实也不打紧,主要是怕阿流失落。

江自流会不会失落,楚年也说不准...

反正楚年觉着这要是自己的话,至少得难过个三天吧......

思及此,楚年怎么着都要陪着江自流一块儿过去看榜。

才不想让江自流一个人承担结果呢,不管是中还是没中,都要陪在他身边才好。

携手去到丰文书院,哪还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丰文书院建在东山脚下,楚年和江自流才进山门,已是人满为患了。

成堆的人,老的少的,什么年龄段的都有,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忐忑。

楚年咂舌:“我知道考的人多,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而且就这还只是丰文镇上下吧,还不包括其他镇子上的人呢......”

“童生试是第一道关卡,什么人都能赴考,人数自然是要多些的。”江自流把楚年紧紧拉在自己身侧:“抓紧我,别被路人不小心磕碰到了。”

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当这是什么地方,看榜还要带着夫郎来,山野之辈果然是没有规矩,粗鄙至极。”

楚年和江自流回头,看到了刘东来。考都考完了,一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刘东来还是一脸的憔悴相,眼底乌青只重不减。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跟上的,这突然的开口,显得有几分神出鬼没。

楚年没好气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我凭什么不能来?可管好你自己吧!”

刘东来鼻子一哼,撇过头去,看向江自流,说:“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榜,我还当你真不在意成绩呢,看来你也只是做做表面样子而已。”

江自流没搭理他。

刘东来也不尴尬,冷嘲热讽道:“既然做样子,何不做到底?做样子做到底的话至少还能维持住一个虚假的尊严,何必过来自找没趣把它破坏掉呢!”

“刘兄此言差矣,便是我等没去赴考之人今日都过来看个热闹,江兄是当事人,过来乃天经地义,怎么能叫自找没趣呢。”说话间又过来了几个丰文书院的学生。

被一个书院的同窗反驳,刘东来有种被背刺的感觉。

他不快道:“怎么,你们是觉得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去科考了?要是这样,你们何故来丰文书院?”

有个学生一笑,冲刘东来眨眼道:“当然是为了给家里省两根灯烛了。”

刘东来一愣:“......?”

楚年突然想起来,之前罗英卓说过,刘东来这人走的是“凿壁偷光悄悄卷”的人设路子,表面上不咋努力,实则背地里卷疯了,每天夜里都在偷偷学习。

楚年听这几个学生说这种话,知道他们大概是撞破了刘东来表里不一的一面了。

一个没忍住,楚年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听到楚年发笑,刘东来脸上不太好看:“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啊,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舍不得灯烛钱,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我还是愿意给你几根的。”

无辜地眨了眨眼,楚年又说:

“还有,你可对自己好点吧,一天天说这个说这个的,下次在说之前能不能先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别让人以为丰文书院是野生动物园,专门饲养大熊猫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登时刘东来脸上的颜色就变得精彩了起来。

后头那几个书生听着好笑,也哈哈笑了两声,摇摇头越过几人,先一步向红榜那边过去了。

楚年和江自流也不准备再多搭理刘东来,转身也走了。

剩下个刘东来待在原地,气得胃里直抽抽,在后面喊道:“江自流,你要是能中榜,我刘东来倒立过来把红榜吃掉!”

楚年听见了,脚下险些一滑。

他拉拉江自流的袖子,觉得好笑极了:“怪了,罗英卓不在这之后,这人怎么跟你杠上了?”

“别管他。”江自流只管把人牵牵好。

刘东来看两个人连头都没回一下,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样子,更生气了,磨着牙想:不就是一个吃夫郎软饭的小白脸?这能有什么出息?考试拼的是实力,长得好看又不能加分!

... ...

张贴红榜的人还没有过来,地方已经挤满了人了,楚年和江自流来得晚,压根靠前不了,只能远远站在外围。

人群议论纷纷,有互相认识的搭着话,试图减轻一下心里的焦灼;有忧心忡忡的,掐着手指算自己这已经是第几次应考的;还有唉声叹气叫苦连天的。

众生百相中,张贴红榜的人总算是过来了。

“花名册到——通通闪开——”

一声高喝,手中高举花名册的官家人从山道上打马而来,穿过避让开来的人群,直往丰文书院门口奔驰。

花名册是丈尺长的红布,被卷在一起,他似是一路拿在手里高高举着过来的,这会儿奔向书院门口,眼瞅着就要到了,人没下马,手腕先是一抖,将长长的红布抖落开来。

顿时周围众人的心都随着红布一起抖了起来,刚刚还议论嘈杂,此刻鸦雀无声。

丰文书院的老夫子在此时迎了上去,随手一撩袖子,便要接过红布。

按照以往,这红布就该被接下了,可这次不同,那官人将胳膊一抬,没把红布递给老夫子。

“这次你可接不得。”官人抬起眉头,故作姿态地坐在马上。

老夫子悬空的手一顿,平缓的表情有了起伏,问:“哦?莫非是本次童生试的童元出在我们丰文镇了?”

按照俗规,只有童元所在的花名册是不得轻易经过他人之手的,其他情况都会随意些。

想到这,老夫子呼吸一重,看着官人的眼神都变了,动作间也变得稍显恭敬了些,退后一步,赶紧礼请官人下马:“请!”

官人哼了一声,从马上跳下,麻利地拿起家伙事,开始将红榜往书院外墙的木匾上张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也立刻明白了:时隔几届,又有童元出在丰文镇上了!

这是何等的荣光!

“不知道是哪位仁兄?”

“还用说么,肯定是丰文书院的。”

“也不知是刘东来还是张青山,依我看只有他们两个有可能搏一搏童元。”

“没想到啊!这次这么难,居然还考出了个童元!真是天佑我丰文!与有荣焉!”

“哎...管谁是童元呢,反正肯定落不着我头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中没中......”

“我也...考了三次了,这回别又是陪跑吧!”

“愁人...已经不想看红榜贴好了......”

红榜一点一点地贴上木匾,丰文书院的几位老夫子站在旁边,撵着胡子乐呵呵地笑,他们的的眼神扫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各自寻找着自己看好的门生,已经做好了随时把人叫到跟前来享受荣耀的准备。

“这排场有点意思。”几圈人之外,楚年踮着脚,也看得津津有味。

楚年感觉这有点当初高考出成绩的味道了,扭头对江自流说:“阿流,你不紧张吧?要是紧张的话就捏我的手。”

江自流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浅笑,但目中的神色还是有点凝重。

红榜终于贴好了!

那得意洋洋的官人双手往身前一合,跳到木匾前的登云梯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进腹部,面向乌压压的人头,声线无比洪亮辽阔:“江自流,江童元可在?”

随着官人的声音落下,木匾旁边几个老夫子脸上乐呵呵的神情猛然一僵。

“谁?”

几个老夫子互相之间对了对视线:江自流?这是谁?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又没有听过,没有什么映像......

但很显然的一点是,不管有没有映像,这个叫江自流的都不是他们丰文书院的人。

一瞬间,笑容全都消失了,几个老夫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极为复杂。

“江自流,江童元可在?”面对鸦雀无声无人回答的现场,那官人举目四看,又问了一遍。

官人的声音依然洪亮如钟,这次一嗓门把楚年从惊愕中喊醒了,楚年一把捏住江自流的手,用了狠力的摇他:“阿流流流!好像是在叫你?!”

中了!

而且还是第一名?

真的假的?

楚年都惊了!

随着楚年这一声音,楚年和江自流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了,霎时间周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江自流身上。

原来这就是新晋的童元!

周围的人自发让开了脚步。

“在这!这边这边!”

“恭喜江童元啊!”

“恭喜恭喜恭喜!哎呦,离得好近,赶紧沾沾喜气......”

楚年看江自流没什么反应,激动地摇他:“又在叫你了,还不快过去!”

江自流蹙了蹙眉,反手牵紧楚年手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便要过去。

楚年一愣,看了看交叠在一起的手,试图挣扎了一下:“你自己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好了。”

“你怀着身子,这里人多,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这。”江自流没容楚年拒绝,拉着楚年一起走向了前面被勉强让出来的道上。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人群中走出来了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和他身后牵着的个俊俏哥儿。

众人:“......?”

楚年:“.........”

那放榜的官人也看着了,他不动声色地一挑眉,乐了,问旁边的丰文书院老夫子:“这新晋童元还带着家眷来的?”

老夫子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的颜色都快黑成黑锅了,冷哼一声,拂袖怒道:“不像话!简直是没眼看!”

官人笑笑:“嘛,怎么说也是新晋的童元,您老客气点嘛。”

老夫子又是狠狠一拂袖,背过了身去。

楚年被各种呆愣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跟在江自流身后急声说:“江自流,你还是先把我松开吧...”

“别怕。”

江自流仍是牢牢牵着楚年的手,平缓地穿过拥挤人群,一直到把楚年送到了一棵没什么人的梧桐树底下,才放开了手。

“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江自流温声说。

“快去快去!”楚年脸都红了。

便是楚年,也觉得江自流这次有点欠妥。

人家放榜的官员还在前面等着呢,他们家江自流倒好,不急不缓的,非要先把自己安顿好了再过去......

“早知道就不跟来了!”楚年捂了把脸。

但很快就被前面的风景吸引住了。

楚年看到,江自流一袭白衣,穿过各色人群,踏上了丰文书院大门旁边的古旧木匾前,微低下头,抬起双手,谦和有礼地接过了放榜官人单独递给他的一小卷红轴。

微风清扬,江自流衣袂轻摇,在无数双艳羡的眼神中,接到了独属于他的荣耀。

楚年目视江自流站在灿烂的暖阳底下,如泠月无暇,纤尘不染,不禁勾起了唇角,再也挪不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