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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江童元哪。”官人朝着江自流一拱手, 客气笑道:“我只负责放榜,过几日会有人登门贺喜,还请江童元提前做个准备。”
“这是自然。”江自流点头应了。
童生试虽只是科考的第一步, 但童元作为一府内拔得头筹的第一名, 还是会有些殊荣的,这官人说的登门贺喜,便是指官府会派人送些礼品和银钱过去,走的是个官面。
而旁边的几个丰文书院的老夫子可就觉得没什么面子了。有他们丰文书院在,丰文镇每届都有考中童生的人,但童元已经好几届没出在这了, 这次好不容易又出了个童元, 却不是他们书院里的门生,想想就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脸上多少都有些难堪。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多年来, 丰文书院早已习惯了荣光加身,镇子上出去的所有有头有脸的都是他们书院教出来的,这突然间的被一个不知名的外人打破了, 谁能接受的了?
而且这个外人是谁啊?听都没听说过, 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似的。
这时终于有个老夫子想起来“江自流”这个名字耳熟在哪里了。
不正是之前想要进丰文书院读书, 找了几个秀才要举荐,却被拒了的年轻人么。
这个老夫子心中一惊, 不由地多看了江自流两眼, 然后暗骂道:“那几个的秀才眼睛是都长到脚底下去了吗?竟然同时走眼,没一个发现他是块宝玉?早知道他能中个童元回来, 当初就该让他进丰文书院才对!”
可拒绝都拒绝了, 现在人家已经把童元考到手了, 还能怎么着?
还能趁现在把人收进来啊!
这个老夫子心里念头几动,推了推还在生闷气的其他夫子,小声对他们说:“既然这后生有点本事,不若趁早将他收入书院里面好了,没准两年后的乡试,他也能够再次拿下个不错的名次,给书院添点光。”
刚才说江自流不像话的老夫子听了这话,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忿忿道:“我们丰文书院卧虎藏龙,好苗子不绝胜数,还不至于这么快就上赶着拉拢一个没规矩的外人!”
“诶,不要这么说。人家现在中了童元,那就是丰文镇上的光荣,让他进书院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行!我不同意!这次童生试的批卷标准和往届不同,谁知道他是不是走了狗屎运?等两年后的乡试考完了再说吧!”
那脸如黑锅的老夫子嘴上说着不同意,实则早在心里把江自流三个字默念了半天了。他早已把“江自流”狠狠记下,就等着两年后的乡试,看江自流还能不能有这份实力和运气!
哼,没有丰文书院的栽培,想来是有一回没二回的!
“那我便先走一步了,江童元不必送。”把要交代的事全都交代完,官人冲着江自流一抬手,笑眯眯地拉拽起马缰,翻身上马,速速回去交差去了。
交接完毕,江自流握着手中头筹,也打算离开。
阿年还在那儿等着他呢。
可江自流转头往梧桐树方向看去,却没能看见楚年身影。
原来那官人一走,丰文书院外的气氛几乎是立刻活络了起来,众人全都扑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挡住了江自流的视野,使得他已经难以看到梧桐树下的楚年了。
“江童元!恭喜啊恭喜!”
“江童元真乃当世俊杰!不仅一表人才,还年纪轻轻就中了童元!往后必定是前途无量!愚兄姓方,不知可有薄面请江童元喝杯清茶去?”
“江童元,这是你第几回赴考啊?”
人群叽叽喳喳,除了那些心怀忐忑去花名册上找自己名字的,全都潮水一样拥过来,把江自流团团围在了中间。
“敢问江童元是何许人也呀?家住何处?年方多大?”
“江童元确实是风流才俊,不知今年多大,家中可有婚配?”
“肯定有啊,刚才那个哥儿应该就是他夫郎吧?嚯,只是没想到江童元是个性情中人,刚刚那举动,惹得鄙人都跟着脸热了......”
“那江童元家中可还是什么兄弟?”
“......”
江自流面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目中却没什么笑意,只对众人说:“还请大家让让,我要去接我的夫郎。”
“急什么,夫郎又不会跑,江童元多跟我们说说话吧。”
“就是就是,不若愚兄今日去万和斋摆上一桌,诸位一起过去,我们一块儿给你庆祝庆祝,江童元你看如何?”
“多谢各位好意,不必了。”江自流无心和这些素不相识却无比热情的人多做攀谈,拨开人流,只想出去。
可众人只当新晋童元是在矜持,哪里肯放行,全都挤着,纷纷想在新晋童元面前露个脸,混个眼熟。
“不像话,一个个围成墙似的挡住路是怎么一回事?有要看榜的去看榜,没要看榜的通通散开!”一声叱喝,有道沉闷而严厉的声音为江自流解了围。
江自流侧首一看,是丰文书院的夫子。
这正是刚才那个有心拉拢江自流进入书院的老夫子。
他面容严肃,眼神犀利,在一干等人脸上一扫,便如雷霆似的,将众人的闹腾劲儿扫了个干净。
顿时这些兴奋的读书人们都蔫了下去,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一样,眼神还热切挂在江自流身上,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开了。
“多谢夫子解围。”江自流朝老夫子拱了拱手,没再多留,拔腿便往楚年那边去了。
老夫子还想单独跟江自流说上两句话呢,根本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走远了。
“......”看着江自流快速走远的背影,老夫子不禁一愣:“不想搭理那些人就算了,连老夫也不想理会么?这刚中头筹,正是得意的时候,这么急急匆匆的干什么去啊。”
老夫子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因为江自流已然快步走到了梧桐树下,珍视的握住了树下哥儿的手。
树下那哥儿一身素净的蓝衫,对着走过来的江自流,仰头绽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而方才那个冷淡的江自流,在看到哥儿脸上的笑容后,也清浅地笑了一下。
老夫子:“.........”
啊这...这好像确实是有点离谱了......
哪有这么眷恋美色的后生?手里刚中的头筹还比不过美人一笑吗!?
不过只要有实力在,好不好美色倒不是最重要的,等之后把人弄进丰文书院里,做了自己的门生,一切都好说,以后多多规劝他就是了。
老夫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其他老头怎么想的,反正他认定这年纪轻轻的新晋童元有着很大的潜力,非得把人弄进来搞到手才行!
“那几个老头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说什么运气。考场之上向来只有实力,哪来的什么运气!何况这次考试本就比往届都难,能在难中之难里拔得头筹,可见一斑!”摇摇头,老夫子背着手,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走进了书院。
回去书院后,老夫子看到前方不远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背朝着自己,好像正在地上用手指画着圈圈。
“???”老夫子被吓了一跳,惊诧问道:“你是谁的学生?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蹲地上画圈的人缓缓回过了头。
一张青白憔悴但眼圈浓黑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眼神尤为的幽怨。
老夫子对着这张脸有些失语:“...原来是东来啊。你搁这蹲着干嘛呢?哦对了,已经放榜了,你看过了没有?虽然童元没拿到,但应该是进了吧?”
被一个外人拿走了童元,丰文书院的夫子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刺激,一个两个的都忘了去关注后面的红榜了。
听到夫子问话,蹲在地上不起的刘东来没出声,只是脸色愈发的铁青,被黑眼圈包裹住的双眼里,幽怨之气都快要浓烈得实体化了。
老夫子安慰他:“是不是不甘心哪?这很正常,我们也不甘心。所以你得抓紧了,好好努力个两年,争取两年后在乡试上把名头争取回来!”
当然,能不能争取的到就不知道了。
毕竟现在杀出了一匹黑马。
不过只要是丰文书院的人拿了好名次,那甭管是谁拿都一样。
所以千说万说,还是要把江自流弄进来才行。
思及此,老夫子又说:“对了,东来啊,那个新晋的江自流,你可认得啊?你们看上去年岁相差不大,没事的话可以跟他多走近走近,交个朋友什么的。”
刘东来:“.........”
刘东来都要恨死了:你个死老头可快闭嘴吧!
——
自放榜之后,蟾桂巷一改之前风貌,热闹与安静突然调转了。
原本那个日日开门关门的热闹刘家再也没开过门。偶尔有人过去敲门,里面也无人应答,看着就跟死水一样沉沉。
而一向安静的江家却热闹起来,突然多了好些前来拜访的儒生。
拜访的人之多,让隔壁老王家的人那叫一个咂舌。
他们都在这住了许久了,这么多年过来这边的人加一块儿也没这几天来的多啊!
不过热闹也没有持续太久,江家显然不是爱好热闹的,当天下午就关门不见客了。
但人们并没有因为江家不见客就不来了。
真正把结束热闹的是赵家镖局的人。
隔壁老王家不知道为什么,赵家镖局居然也有人来了。
而且赵家镖局的人来过之后,临走还留下了两个人守在蟾桂巷门口。自此后,凡是见到提着东西要进巷找江家的陌生儒生,通通被赵家镖局的人拦在了外面。
清静是又回来了,但是隔壁老王家的人都懵了呀:这是怎么个一回事啊?
直到第三天,有几个官家的人打马过来,老王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他们蟾桂巷,居然真的有人蟾宫折桂了!
一开始以为中的是刘家,可官家人马路过巷首的刘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径自往里走,他才知道,这蟾宫折桂的是江家呀!
震惊老王家一整天!
“江家公子中了?还是中的童元?我的个亲娘呀!!怎么没听见楚年他们说一声啊!!”
这么天大的事,住在隔壁的自己一家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在老王一家震惊的目光中,县令派来的几位官人敲开了楚年家的门,将特殊的荣誉送进了他们家中。
王家的人自打官人进了江家后就没回家,一个个扒在门缝里,眼也不眨地往那边看着。即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心里还是觉得激动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家的门再次被打开,拿了红包的几个送喜官人笑哈哈地离开了,王家的人才把门缝拉的大了些,探出身子向江家张望。
楚年和江自流还在门口,他们看到了探出头来的王家几人。
笑了一下,楚年走过去,亲切打招呼道:“王叔,王婶,王大嫂,吃了没?”
“哎...吃了没?吃了吃了,吃了的吧。”
见楚年夫夫往这边过来,王家的人赶紧地都从家里迎了出来。
如今他们的新邻居已经大变样了,可不再是可以随意打趣唠嗑的乡下来的小辈了,而是正儿八经有了功名的大人物了!
楚年手里拿了几袋被包好的点心糖,他把点心糖递到王家婶子手里,说:“家里有了喜事,其实早该上门送喜糖的,但是前两天被外人吵得有点厉害,就缓了两天没出门,还请你们别见怪。”
点心糖被王家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叫王婶有点不知所措。
没经验啊...
没有收过这种喜糖的经验啊。
“哎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哪里可能见怪!”老王怔怔的,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局促了。
一个激灵,老王反应过来考中童元的江自流也在呢,赶紧拉着家里人,学着街上那些文雅的人给江自流作揖:“这...恭喜江童生中榜了呀!”
江自流微微一笑,回了一揖。
竟然还回礼?
这让老王好不惊异,好不容易活动起来的脑子好像又有点迷糊了。
江自流道:“王叔你们不用这么见外,只是中了童生而已。”
王家几人:“......”
只是中了童生而已?
怎么说的跟只是去街上买了两捧菜一样?这么风轻云淡?
想想当初巷首刘家,还不是中榜,只不过是长子考进了丰文书院,就大变了个样,别提有多趾高气昂了,从此见谁都是鼻孔朝天的傲慢样......而到了江自流这,中榜了居然就是“只是中了童生而已”?
而且,说起来,江自流好像都没去丰文书院读书吧?
哦还有,他好像不是“中了童生”这么简单啊!他是第一名!是童元啊!
老王扶着脑壳,虚弱道:“...等等,我这脑子,一时间里知道了好些东西,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呀爹,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呀,就是江公子中啦,大喜的事呀,年哥儿给我们送喜糖来啦,我们收着吃嘛!”
还是王大嫂比较淡定,拉着楚年的手,笑道:“年哥儿啊,不嫌弃的话,以后还请继续来家里喝茶呀,还有呀,我之前给你肚子里的娃娃做的小鞋子再过几天就快做好啦,你也不要嫌弃呀。”
“怎么会嫌弃!感谢还来不及呢!”楚年笑着说:“虽说这几日实在嫌烦,关了家门躲了几天,但是如果你们有什么事的话,还是只要来家里说一声就好了。”
搬来这么久,王家的随和和热情,楚年跟江自流都看在眼里,怎么会因为中个榜就变了关系,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给拉远了?
听到江自流和楚年的话,王家的人心里都有些感慨。
他们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们见过的最亲和,活着的,并且就站在他们眼前的大人物了吧!
跟王家的人散了喜糖分了喜气后,没多久罗德山和马志成一家也从大罗村过来了。
罗德山来的那叫一个怒气冲冲,一进门,看见江自流,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训:“好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地拿了童元!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老头!知不知道老头在家等的团团转!”
江自流哪敢乱动,乖巧地站在罗德山跟前接受怒火,等罗德山发完了火,才解释说:“这两日一出门就要被人拦住,实在是不好出去,便拜托赵家镖局的人去给您送信了。”
罗德山听了一怔:“什么?赵家镖局送来的信是你让送的?我跟赵家镖局素无瓜葛,他们的人风风火火的,来了就把信一扔,我也没顾上看,竟是错过了......稀罕事了,你们跟赵家镖局的人怎么有交情?那一大帮子人可不好惹!”
“这事说来话长,大家先进屋喝茶吧!”楚年把大伙往堂屋里招呼。
“说来话长就先不说了,先讲讲考中的事吧!”罗德山火发完了气也就消了,拍着江自流的肩背,乐呵呵道:“你这臭小子,考完回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搞得老头早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你倒好,出其不意来了这么一出,是想吓死谁啊?”
江自流浅笑:“我也没想到会拔得头筹。”
“好事!想没想到不重要,做到了才最重要!我们流儿好啊!比我那孽子可要出息多了!”
几人进了屋,罗德山,马志成,还有江自流他们三个人在堂屋里说起话,楚年则随着罗红梅去里屋坐着了。
进了里屋坐下,罗红梅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拉着楚年的手,一个劲感慨:“好,好,好,以后就是童元家的小夫郎了,我们年儿出息了,以后可有的福享了。”
楚年好笑:“享什么服,童元就是个名声,赚的能有我多?”
“......”罗红梅听得哭笑不得,指尖往他鼻子上一点:“你这孩子,在我面前这么说说就算了,以后这种话可不许再在江自流面前讲了。”
楚年弯起眼睛:“红梅婶不用担心,我们家阿流才不在意这个呢。”
罗红梅直摇头:“听说这届童生试格外难考,丰文镇只考中了七个,安河府一共也就考中十五六个......江自流拿的这个童元,可比往届都要难拿,他是个有寓for言本事的,你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楚年:“我当回事了呀,我也很开心呀,回家后我还好好奖励他了呢。”
罗红梅哦了一声:“奖励什么了?”
“......”楚年有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就...一些普通的小奖励......”
这可不能告诉红梅婶,不然估计她得炸。
她跟马叔一样,恨不得把禁欲挂在嘴上才好。
好在罗红梅也没多想,还是欣喜地拉着楚年的手。
江自流考到了功名,他们就跟看着自己的孩子考中了一样,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尤其是老爷子,一听到消息,当下什么事都不干了,立刻就要过来。
“以后可有什么打算?”罗红梅问。
楚年:“有,阿流说,六月份就是乡试了,他想顺便去把乡试也给考了。”
罗红梅听得一呆,脑子里转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问:“是...这个六月吗?”
“是啊,就是下个月。”楚年点了点头。
“啥?”得到肯定的答案,罗红梅登时张大了嘴,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堂屋里也传出罗德山的一声惊呼:
“什么?你说你要马上想紧接着去考乡试?你这小子,也太猖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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