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流推门回到家中时, 没在院子里看见任何人。
就连大黄都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倒是小乌感受到了什么, 踩着梅花步从堂屋里跑出来, 先是拉开身体伸了个懒腰,然后敏捷地窜到江自流腿边,用脑袋和尾巴勾着他喵呜喵呜的蹭。
江自流把猫捞起来抱进怀里摸了一把。
江自流心想自己回来的确实是早了点。
按理说他昨晚应该在隔壁镇歇上一晚,可就这么最后一段路了,不如不歇,故而连夜兼程, 让马车踏着夜露赶早回来了。
想到楚年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子, 正是会贪睡的时候,江自流便猜他还在睡。
而红梅婶或者彩花姐, 应该是带着大黄去镇子上了吧。
放下喵呜喵呜叫唤的小乌,江自流放轻了步子, 往家门里走。
走到房门口,见房门是虚掩着的,江自流正要进去, 忽地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声音不大, 细小微弱, 听不太清,只觉得是“呜呜”的, 和小乌平时撒娇时的叫唤差不多。
江自流即将碰到房门的手一顿。
他再听时, 那“呜呜”的小猫一样的哼鸣声上扬了起来,透出一股脆弱的难耐, 像极了是阿年紧绷在他怀里时发出的......
江自流喉咙里一紧, 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可他又觉得不可置信。
江自流轻轻推开了门。
清晨的阳光从乳白的窗户纸投进了地面, 撒了一地淡金色的薄光,但是撒不到床前,红木雕花的大床贴在晦暗的墙边,只不过差了几步的距离,却光影分明。
而那张堆了阴影的床上,江自流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正打开了身体,飘摇在一件洁白的衣裳上。
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心爱的人正沉浸在那件衣裳上,如在云端。
江自流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景色,他几乎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诧愣在原地。
那是,他的衣裳。
江自流:“......”
闪电沿着脊椎在血液里窜来窜去,江自流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该进去还是该出去。
楚年还在继续,圆润隆起的身体让他动作的很困难,他似乎够不到想要够的东西,辛苦地喘着气。
江自流双眸乌黑发沉,抿了下唇,走进了房中。
“...年年...”江自流停在不远处,哑声唤了楚年的名字。
楚年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看都没有往他那看一眼,颤着眼睫继续自己的动作。
江自流背对着熹微的光线,眸光幽幽的沉浮,又唤了楚年一声。
这下楚年觉出不对来了。
他停顿了动作,有点恍惚,随即恍惚里又掺杂出了一丝迷茫,一转头,向旁边看去。
这一看,楚年整个人都傻掉了。
身上的潮红迅速褪去,楚年被吓得魂飞魄散,瞬间胡乱扔掉了手里的衣服,几乎是弹起来的。
江自流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多了点歉意:“抱歉,吓到你了。”
楚年:“......???”
楚年人都傻了!
他瞪大了潮润的眼睛,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江自流,崩溃道:“你怎么回来了?!”
江自流:“......”
“不是你想的这样!”楚年痛苦面具,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
江自流定定看着他:“不是我想的哪样?”
楚年:“......”
楚年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解释太苍白了,眼下铁证如山,犯罪现场一览无余,他好像百口莫辩,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了......
仿佛戴上了一万张痛苦面具,楚年麻着一张脸,说:“...要是我说这是第一次你会相信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毁灭吧......
江自流没有说话,还是定定看着楚年,只是眼眸里的神色飘忽不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楚年弱弱地挣扎:“...真的,真的是第一回 ,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这个运气它咋就这么背呢!?
楚年恨呐!
看到江自流还是没说话,楚年把眼睛一闭,开始自暴自弃了:“...是孩子的原因!”
说完觉得有点像在推卸责任。哪怕真相就是这样,还是有种拿小孩子当挡箭牌的不耻感觉......
于是更加自暴自弃了,又补上一句:“...还有因为有点想你。”
“只是有点吗?”江自流问。
楚年眼睛偷偷睁开了一点点缝隙。
江自流把人放开了。
他风尘仆仆而归,到家了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身上还带着清晨雨露和草木的味道。
站起身,江自流抬手斯文地把外衫脱掉,只留下一身洁白的里衣,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放下脏衣服,慢条斯理地在水盆里净了手,再转身去把房门给关上了。
呆毛凌乱,偷偷眯眼看着这一切的楚年:“......”
“别用衣裳。”江自流回到了楚年身边:“用我。”
... ...
——
江自流和一般的读书人不太一样,他不爱好广结人缘,并不同外人来往,这使得他在外人眼里仿佛一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雾纱。
但并不影响众人对他的争议。
自打乡试结束,进府城赶考的那些人都陆续回来了,镇子上人们对江自流的议论声就愈发的大了。
作为第一个考完童生试,同年立刻就去考乡试的人,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乡试的结果。
能中?
不能中?
中了的话还会有名次吗?
众说纷纭。
甚至还有人为此操起了盘,买定离手。
楚年听说这件事后,笑得不行,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闲了,然后转头不声不响地让张黑牛去替他悄悄压了二百两。
直接全压了能中。
一来是豪掷百两镇镇场,二来是相信江自流,三来嘛,楚年有强烈的预感,就是觉得江自流能中!
再说江自流回来后,一概不参与外界的纷扰,除了读书写字,其余时间他都在陪着楚年。
不过纵使如此,还是有两个格外难缠的对象总找上来,扰他清静。
一个是丰文书院的老夫子。就是那个想要拉拢江自流进入丰文书院的老夫子。
丰文书院的老夫子和一般的人不一样,到底是德高望重、有名有脸、集声望和地位一体的贤士,所以虽然赵家镖局一直有派人帮江自流挡住那些试图接近的客人,但他们家一向崇文崇拜惯了,这丰文书院老夫子的面子,还是会给上几回,让老夫子过去了。
老夫子当然不是亲自过来的,他虽有意拉拢江自流,却还不至于屈尊降贵。
第一回 是送来了封书信。
信里的内容自然是谈入学的事。
老夫子表示,即便江自流狂生之名传遍了丰文镇,可自己还是相信他的,无论这回考中没考中,反应将来一定都能考中,所以来丰文书院进修是他的不二选择。
江自流对丰文书院从来就没有起过兴趣,面对老夫子的来信,他不想以后还要被纠缠,便客气礼貌地回了一封拒绝的回信。
不过老夫子并没有因此就放弃,他又派了门下得意的弟子过去,上门去规劝邀请江自流。
被缠了几回后,江自流不耐烦了。他自己倒是还好,扰着了楚年和孩子怎么办?
于是江自流和赵家镖局的人提了一下,这此后赵家镖局便不再放行老夫子的人继续过去了。
毕竟在丰文书院和江自流两边选择的话,他们肯定是更偏向于帮助过他们家宝贝弟弟的江自流家。
而除了老夫子外,还有一个难缠的对象,那便是刘东来。
刘东来和其他人不一样,到底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邻居,他都不用刻意来访,就已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过以前并不常见到刘东来,这回乡试回来后,见到的频率就突然多了,有时候出去遛个弯,出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刘东来都站在家门口,就好像是故意出来等着的似的。
事实上刘东来还真就是故意等着的。
对于江自流去考乡试这件事,刘东来的态度是觉得可笑,非常可笑。他素来要脸,江自流这种不顾颜面赶着送去落榜的行径,在他看来跟送死也没多少区别了。
故而一改霜打茄子的郁闷和颓丧,刘东来每次都要故意选在江自流夫夫出门遛弯的时候出来,站在自家门口,用一种近乎吊唁的眼神看着江自流,啧啧直摇头。
不过有一回被隔壁老王家看到了,老王疑惑地凑过去问刘东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咱们这‘蟾桂巷’名字的由来,好像是你们家给起的吧?”
老王只是这么一问,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刘东来就瞬间变了脸色,铁青着一张熊猫脸,二话不说,回到家中,砰一下关上了大门,此后再也没露过面蹲守江自流了。
老王:“......”
老王倒也不是想过去跟刘东来套个近乎,他就是想单纯地表达一下起个好名字果然还是有作用的,这蟾桂巷的名字一起,好家伙一下子就出两个童生了,搞不好马上还要再出个秀才咧......
但是怎么刘东来话都没让他说完就跑了呢?
不过老王也不觉得奇怪。
害,刘家的人嘛,一向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雷声大雨点小的,也不知道傲慢个什么劲嘛,在看到江公子之前我还以为读书人都这样呢。”摇摇头,老王回家去了。
留下背靠着大门内侧的刘东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流逝过去,转眼间,已经接近楚年临盆的时期了。而乡试的结果也随之即将到来。
乡试的结果和童生试的有所不同,童生试所考人数众多,又是科考的第一道线,所以向来都是以张贴花名册的方式揭榜。
而乡试,则是在确定中榜之人的姓名后,由上面派专门报喜的人下来通报。报喜的人会穿着吉祥如意的衣服,腰上缠挂着一盘圆溜溜的大锣鼓,从进到丰文镇的那一刻起,便喜气洋洋地敲响铜锣,吆喝着喜报,一路从东市街走到中榜之人的家中。
每当这个时候,众人都会探身出来观看,没有人会觉得吵闹,他们只觉得这是一种无上荣光,恨不得近身过去沾沾喜气才好呢。
更何况,等报喜的人从新晋秀才家中出来时,一般锣鼓上面就会多了喜糖和文钱,见者有份,先到先得。
故而,每届乡试结果下来时的那天,整个丰文镇都热闹的不行,一群人跟在报喜人身后,欢天喜地的跟着前往新晋秀才家里蹭喜气。
报喜这日,很快就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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