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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桂巷的动静如此浩大, 巷首刘家的人如何会不知道?即便大门紧闭,闷在家中,刘东来依然被外面声势浩大的动静震得头痛欲裂。
曾经无数次在刘东来幻想中出现的场景, 在今日走进了现实, 可走进的并非是他的现实。刘东来怎么也想不明白,江自流到底是怎么考上的?
“舞弊了!他一定是考场舞弊了!收买主考官了?他们家一定是收买主考官了!”刘东来红着眼睛在家里大叫。
江自流得中解元的事几乎是风一样刮遍了丰文镇,就在报喜之人离开不久,刘东来扔在发疯的时候,那些明里暗里关注着的、为此下过赌注的,以及丰文书院的那一批, 陆续全都知道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天纵奇才啊!”
“真的假的?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
“......”
争论声空前热议, 酒肆茶楼,长街人满, 没有人不提两句的。
下午时,更是连丰文书院的人都出动了, 直往江自流家去。
这一次来的,不仅仅是书院下的得意门生了,连老夫子也亲自来了, 来的还不止一个, 还有当初童生试时最看不惯江自流的那个。
丰文书院的夫子们携门生们一齐出动, 被路上的行人瞧见了,那叫一个稀奇。
等一行人来到蟾桂巷口, 巷口外已是人满为患。
之前赵家镖局只派两个人就差不多能维持住秩序了, 这会儿派了三倍,才勉强让这些红了眼睛的狂热分子们走开。
有的脸皮薄的, 被拒见了也就走了, 可有的脸皮厚的, 那就跟黏人的糖块一样,根本不听劝阻。
“无妨无妨,不劳各位镖爷费心,我等就在附近等着就好了,江解元总会出来的嘛。”
赵家镖局的人:“......”
真是,平日里瞧着一个个知书达理的,没想到这么执着倔强!
丰文书院的老夫子见状,负手上前,面容威肃,对着赵家镖局的人高傲冷哼道:“难道老夫几个也进去不得吗?”
谁能想到丰文书院的老夫子亲自来了呢!
赵家镖局的人表示也不知道啊!
“这...要不二位夫子等候一会儿,我去问问我们少当家?”
“胡闹!不过一介解元!老夫竟然见不得?还得问过镖局之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赵家镖局的话是王法吗!?”暴躁点的那个老夫子直接怒气冲冠,就要把守在巷口的镖人推开。
可镖人身强力壮,又怎么是他一个年迈老书生推的开的?
只不过镖人也不敢把老夫子伤到了,犹犹豫豫间,在外面拉扯了起来。
这么一拉扯,叫刘东来听到了动静。
刘东来急忙打开家门走出来,对着那镖人斥道:“放肆!你是个什么身份!竟然敢对夫子无礼!”
丰文书院的老夫子们最低也是举人身份,确实是没人敢对他们无礼的。赵家镖局在丰文镇上虽然颇有威望,无人敢得罪,但那到底是当家的和少当家的们,仅凭他们几个镖人,没有当家的们的命令,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一个惺忪,露了破绽,叫老夫子们带着门生给钻进了巷子。
进了巷子后,那暴躁老夫子还是气不过:“粗鄙之辈!竟勾结这些武夫之流!”
另外那看好江自流已久的老夫子笑哈哈地打圆场:“可你还不是愿意让他进书院了?”
“哼!看在他确实有点才能的份上罢了!”
老夫子都来了,刘东来自然要跟在他们后面,他跟在后面,听到夫子们对江自流的夸赞,面容差点又要扭曲了,可还是只能强颜欢笑,陪着一同前往。
再说楚年打开门,也没有想到来的是丰文书院的夫子们,一时间有些狐疑,问:“几位夫子光临寒舍是...?”
暴躁老夫子不屑得跟一个哥儿说话,把头撇开了。
另一个夫子知道江自流好像爱夫郎比爱功名更甚之,心中虽然颇有不满,但为了计划,还是让脸色看起来和颜悦色些,说:“不请我们进去说话吗?”
刘东来跟着说道:“能让夫子们亲自上门,这是你们的荣幸,还不快叫江自流出来!”
“东来,退下。”和善老夫子一改面上表情,把刘东来摁住了。
“......”楚年嘴角一抽。
江自流此时也过来了,看到来访的这些人,他眸中闪过些不悦。
但是和丰文书院也纠缠的够久了,既然今日连夫子们都来了,那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请进吧。”江自流让他们进来了。
此时已值夏日,几个人踏进江自流和楚年的家,看到的是满院的繁花,盆景,郁郁葱葱,灼灼盛开。
甚至还有只黑猫。
这哪里像是一个埋头苦读的文人的家,简直像是大姑娘的花房!
皱起眉头,暴躁老夫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盆松木盆栽的后面又窜出来一头大狗!
暴躁老夫子:“!!!”
黑黄的狗高大威猛,无声无息地窜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半个魂都没了!哪里还想起来要说什么!
进了堂屋,楚年便要去厨房端些茶水过来。
他们虽然不见客,可既然客人已经到了家里,那基本的招待还是要有的。
“阿年,你去屋里休息,这里我来就好了。”江自流哪里会让楚年受累,不等他要去动手,便拉住他的手腕,将人送进了里屋。
一行人:“......”
暴躁老夫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楚年察觉江自流有自己的打算,便也没跟他争这个,乖乖地待进里屋了。
在里屋里也能听到外面的谈话声。
无非就是让江自流入学的事。
不过这两个老夫子说话还挺有趣,一夸一贬,一说一捧哏,都快赶上说相声的了。
只不过说相声才没他们这么高的优越感才是呢。
虽说是找上家门来请江自流去丰文书院读书,两个老夫子的话里行间还是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骄傲,说的好像是不惜下驾过来赏赐江自流这个机会似的。
这可把楚年听得直撇嘴:两个老年傲娇,想当初我不清楚丰文书院时,哄了半天都哄不走他,你们这么说能把他说动才怪!
果然,江自流平静地拒绝了。
又被拒绝了一次,和善点的老夫子痛心道:“你可是还在介怀当日举荐之事?这事确实是那几个秀才草率了些,不过他们年纪都没那么老成,会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你也迈进了秀才之列,何须再跟他们计较呢?”
“没有的事。”江自流淡淡道:“只是我和贵院理念不太相同,入院并不合适。”
“哪里理念不同?你说来看看?”
江自流:“我以为,凡书院,教书育人也,非以门第出身挑选生源,而是准许有上进好学之心者皆可入学,才是上策。”
“嗤,天真。要你这样说,若是人人皆想上进好学,岂不是人人皆可读书?”
“正是如此。”江自流没有否定:“最早的先贤孔子,座下弟子三千,不论门类,皆跟随在先贤身侧倾听学理,先贤为此还提出过‘有教无类’,怎么到了如今,反倒是固步自封,愈发地不如过去了?”
江自流道:“在我看来,只要有好学之心,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去学,便是女人和哥儿也可以。”
“乱套了乱套了!你这是连纲常都不顾了?”暴躁老夫子一敲桌面,问道:“老夫问你,假使有朝一日,你上朝为官,在圣上面前,也会说这种话?”
“自然。”江自流:“文以强国,百姓多慧,国之将兴。”
老夫子一脸复杂,连连摇头,欲言又止。
若真如江自流所说,人人皆可入院读书了,那他们这些读书人又和常人有何不同!?若真大开民惠,谁还愿意做最下等的人?!
江自流莫不是在想着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不过是个至高理想罢了!倘若真的能实现,早该实现了!
江自流正想让他们打消掉心思,以后别再想着拉拢自己这事了,还没开口,外面又有了敲门声。
又有谁来了?
江自流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堂屋里或坐或站的丰文书院的人,心说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一起来吧,一起说清楚了就是。
“诸位稍坐片刻。”起身,江自流出去打开了院门。
一打开门,看到的是几张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也是儒生打扮,但是看起来和巷口外那群人不大一样。
“这是江解元家没错吧?”来人揖礼问道,问完了也没等江自流回答,一笑道:“想必你就是江解元了吧?鄙人安河府鸿鹄书院门生杨俊成,这是郑承之,这是陆九岭,也都是鸿鹄书院的门生。”
江自流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安河府鸿鹄书院?”
杨俊成笑道:“不错,江解元应该还记得梁明远吧?也是鸿鹄书院的,与你同一个考场的那个。”
“自然,梁兄可还好?”江自流让开一步,请几人进家说话。
“噗,梁明远那急性子,带病赴考,谁听了不说句担心?但是乡试一考完他的病就好了!不过在知道你中了解元之后又病了,哈哈哈...哦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你抢了他的解元害他只拿了亚元气病的,是他这人身体就是这样,遇到什么情绪波动的事就容易生病,问题不大,估计过两天就好了,他病了来不了,还托我们给你带句恭喜呢。”
杨俊成笑着说完,刚想进到江家,却看见江自流身后不远处闪过了几道人影。
“江解元家中有客吧?也是,巷子口门庭若市,都是排着队要做客的人呢...那我们几个便不进门多做叨扰了,把家师吩咐的事情带到便走。”
这个叫杨俊成的还说别人是急性子,他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又是不等江自流回答,就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封密封的书信交给了江自流:“家师刘昭义,前安河府刺史,现任鸿鹄书院院长,这是家师的举荐信,希望江解元能来鸿鹄书院。”
江自流一愣,看向被塞入手中的举荐信。
“江解元,你会来的吧?”郑承之把杨俊成推开,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总听梁兄把你挂在嘴边,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若你能来鸿鹄书院,我们就可以一起煮茶论道了!”
“是啊,江解元应该不会辜负家师一番好意吧?家师这辈子只亲笔为三个人写过举荐信,你就是那个第三人。”
江自流哪想到鸿鹄书院的人不远众里过来送举荐信,他这边还没推辞完丰文书院的呢。
丰文书院的那行人在江自流离开堂屋后便也跟着出来了,他们很惊讶又有人进巷子里来了。
毕竟蟾桂巷被封成那样,连他们进来都费了一番波折,这会儿又有人进来了,不得看看身份?
两个老夫子虽说是没走的太近,但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呢,从听到安河府鸿鹄书院的字眼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听到鸿鹄书院的刘昭义、刘前刺史,派门生上门送来了亲写的举荐信,更是大吃一惊。
鸿鹄书院,那是什么地方?!
若说丰文书院是丰文镇周边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那鸿鹄书院说是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也不为过!
天下有三大书院,鸿鹄书院便是其一!
和善点的老夫子瞳孔颤动,顿时觉得馋了许久的香馍馍就要飞了,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冲着来的几个鸿鹄书院的门生说:“怎么鸿鹄书院要人都要到丰文镇上来了!?”
另一个暴躁的老夫子的表情更难看,跟上来说:“江解元爱妻身怀六甲,众人皆知江解元爱妻如命,这种时候,他是万万不会再出远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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