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开始之前, 楚年和江自流暂时搬离了有间客栈。
因为有间客栈里的考生们虽然几乎走光了,但外人却多了起来。
外人大部分都是冲着江自流来的。
有委婉点的,只是递邀请函。那一封封的信笺, 盖着各家名门的家章, 堆在小二手里,都快摞成一座小山了。
还有派手下亲信过来请的。今天请不到就明天请,反正日日都来,站在有间客栈门口,仿佛都要站成免费的门神。
更有豪放的,亲自过来寒暄道喜。这种往往是在考试之前就笃定江自流能拿前三的, 如今江自流拿了第一榜首, 成为这一届会试的会元,他们更是开始赌他殿试定能一飞冲天, 赶着先一步过来结交,提前混个脸熟。
但江自流一如从前, 通通婉拒没见。
还是杨俊成看不下去了,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出面,替江自流把这些复杂的关系给转圜开了。
杨俊成本就是官家子弟, 这种花里胡哨的你来我往, 对他来说得心应手, 算是手到擒来。
所以为求个清静,江自流索性就提议去京郊小住一段时间, 等殿试之前再回来。
楚年自然是愿意的, 一家人悠闲地去了京郊。
这可让杨俊成等人羡慕的不行。
重头戏的殿试之前,还有心思悠哉悠哉地去过小日子......这种人, 天底下除了江自流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再说楚年一家到了京郊之后, 来访的人虽然大大减少了, 但依然还有。
其中最让楚年在意的,要属相府的人。
楚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连相府都来人了?
相府啊这可是...
当朝宰相,天子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等位高权重之人,也派人来给自家美人贺喜?
未免有些过于豪奢了吧!
但紧接着楚年就得知,相府的人并不是来找江自流的,而是来找他的。
且人也不是相爷派来的,而是相爷家的二小姐派来的。
这就让楚年有些拿不准了。
相府家的二小姐,顾汀兰,那朵典雅清幽的小白花。
楚年跟她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灯花会上的一面之缘。
她派人找自己干什么?
莫非...
是宋诗雅的事还没完全解决?
作为好姐妹,顾汀兰想要帮宋诗雅出头?
不太对。
如果来的是潘金花,百分百可能是这个原因。但来的是顾汀兰,就不排除有别的可能性了。
于是楚年会见了顾汀兰的人。
“楚公子,二小姐想邀你去府上一会。”顾汀兰的人客客气气。
楚年:“......”
上来就要我过去相府?
我这区区一介布衣,不合适吧?
楚年谨慎地问:“敢问,二小姐所为何事呢?”
“这个...二小姐说楚公子去了就知道了,此事牵扯到宫里的大人物,二小姐不好直接告诉小的。”
什么?
还牵扯到宫里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什么事?
楚年一脸懵比。
“二小姐还说,楚公子愿意的话,可以跟江会元一起来。当然,楚公子不愿意的话,一个人来就行了。”
闻言,楚年瞬间起了疑心:这难不成是鸿门宴?说着是来找自己的,但其实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自家美人?
想想不是没可能啊...
那顾汀兰看起来就是个挺聪明的姑娘,或许她知道江自流不好与人结交,所以剑走偏锋,想从自己这边下手?
但这就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了。
顾汀兰是为了宋诗雅的事吗?
还是为了其他?
还有那所谓的“宫里”的大人物,又是什么人?
楚年一无所知。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赴相府小姐的约......还是别了吧。
楚年礼貌地回绝了:“多谢二小姐抬爱,但我一介布衣,冒然去相府赴约实在不大合适,况且我还忙于生计,暂时没法离开京郊,请您回去替我禀告二小姐。”
顾汀兰的人一听急了。
怎么会有人拒绝相府二小姐的邀约?况且都说了还有宫里的大人物。
这要是旁人,高兴都来不及吧!
“楚公子不要开玩笑了,江会元乃本次会试第一人,年轻得志,意气风发,你作为会元夫人,哪里用得着为生计奔波!”
楚年摆出认真的表情:“当然用得着啊!京城里物价多高啊!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们这些地方来的小百姓,还带着孩子,可不得养家糊口吗!”
“.........”
顾汀兰的人又劝了楚年好一会儿。
但哪里说的过楚年?
没办法,只能满头大汗地无功而返了。
等楚年回到客栈,江自流问他:“是什么事?”
楚年如实跟江自流说了,然后问:“你来分析分析,这顾小姐是真的有事找我呢,还是剑走偏锋,醉翁之意其实在你啊?”
江自流很无辜:“阿年不要乱讲,这事实在不该想到我头上来。”
“不想到你头上讲不通啊,你想想,我跟顾小姐唯一的交集就是野桃...呃,宋小姐,除此外,她有什么事需要邀请我去相府?”
“阿年活泼可爱,招人喜欢,兴许顾小姐就是想要与你结交。”江自流帮楚年分析。
“???”楚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江自流微笑:“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楚年:“......”
没个正形!
不说也罢!
不过楚年也确实有事要忙。
忙分铺的事。
赶在秋天结束之前,他心心念念的新品,一批桂香南瓜色的口红,终于收到了准信,不日就快到货了。
所谓口红,就是膏体口红,除了外壳是竹筒,与现代的手工艺非常接近。
楚年在很久以前就想做膏体口红了,终于在两年前,这一想法得到了落实。
口红一经落实,成为现货上市,便立刻受到广大顾客的喜爱,火速销售一空。
毕竟,口红这种东西,本来就对大部分女孩子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膏体口红在这个时代更是无比前沿先瞻,它造型小巧精致,又能自由旋转,携带便捷,方便随时补妆,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何况,经由楚年的琢磨,他所研制出来的产品,从来不仅仅只是拥有美貌,功效也是市面上寻常胭脂无法比拟的,但凡买过用过的女孩子,就没有不回头复购的。
非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膏体口红的份额有限。
受时代条件所限,无论是膏体的成形,还是外壳的制作,都需要匠人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以纯手工技艺进行打造。
越小的东西越要活精细,即便楚年是个好东家,赢得底下所有工匠的信任和忠诚,也没办法打破时代对于生产力的禁锢,膏体口红就是没法做到其他产品那样量产。
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不能大批量产也不全是坏处,物以稀为贵,越少,人们反而越争先恐后的想要。
在膏体口红刚上市的那段时间,为了照顾到更多的顾客可以买到,楚年就差要采取摇号购买的方针了。
最离谱的是,后来顾客中还混入了黄牛。
黄牛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排队抢夺限时限量的口红,等买到手后,便高价出售给其他想要口红的人。
这真是让楚年哭笑不得。
为此楚年专门提醒了各地分铺,吩咐一经发现黄牛,便将其永久拉黑!
这次的桂香南瓜色新品口红,楚年订做了八十八只,用来打响京城的分铺生意。
他认为,大抵是够用了。
... ...
时间一天天过去,殿试之日一天天接近。
江自流回到了有间客栈,楚年不打搅他备考,带着小喜鹊去了赵文君那里。
赵文君半个月没见着楚年和小喜鹊,很是挂念,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试图用美食勾住他们,让他们愿意常驻在自己家里。
而楚年也确实吃赵文君这一套。
毕竟,自打赵文君从洛府大宅搬出来,洛云又给他找来了许多厨子。
那些厨子来自四面八方,掌握着各地美食的精华,手艺可不比京城名楼里的名厨差。
楚年在赵文君家里舒舒服服的住着,几乎把所有厨子的拿手绝活都尝了个遍。
赵文君看楚年胃口这么好,忍不住笑他:“不愧是你啊,江公子就要去殿试了,你一点也不忧心,还是吃嘛嘛香。”
楚年嘿嘿:“他自己都不忧心,我忧心什么呀,再说都走到殿试这一步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横竖是朝廷的人了,铁饭碗已经到手,就看在哪里吃罢了。”
赵文君笑着摇了摇头。
江自流会试榜首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既然他们夫夫俩都不担心,那他还操什么心呀。
赵文君现在只希望江自流可以赢得圣上的好感,取得个好成绩,能够在京城谋得个一官半职。
哪怕是芝麻粒大的小官,也比被发配到哪个地方去好啊,这样,楚年就能一直跟他作伴啦。
... ...
殿试这天。
四更天,街道上就连打更的人都歇了,天色一片黑雾茫茫,正是酣睡好眠的时刻。
所有会试取得成绩、有资格进入殿试的考生却不能睡了,他们被禁军从温暖的客栈接走,带去宫门,交由内官们带进皇宫等待面圣。
五更天,天刚蒙蒙亮,楚年醒了。
楚年说是不紧张,但多少有点睡不踏实。
一晚上真正睡着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期间还乱七八糟做了一堆碎片式的记不得的梦。
继续睡是睡不着了,又在床上窝了一会儿,楚年索性爬起来,收拾整顿好,早早地去了有间客栈,等着江自流回来。
无论有没有成绩,无论会不会封官,封在京城还是地方,楚年其实都没那么在意。
只要江自流这一趟去的高兴,有所值,他就满足了。
等到了有间客栈之后,楚年发现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早早来等待,同样早早等待的,还有郑承之,以及客栈的掌柜。
郑承之坐立不安,楚年还能理解,毕竟他虽然落榜考不了殿试,但他的兄弟们都去了,他为兄弟担忧很正常嘛。
至于这掌柜的也坐立不安,且频频用殷切的目光看向自己......
楚年:“......”
收下掌柜的亲自沏来的好茶,楚年和郑承之坐在一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从上午,一直聊到晌午。
郑承之坐不住了:“怎么还没回来啊?三更起的四更走的,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吧?”
楚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郑承之瞪眼:“怎么可能不急?你不知道,我打听过了,一般最晚巳时就能回来了,可这都午时了,说明朝上可能是出现什么状况了,我怎么能不急!”
楚年:“......”
郑承之看着楚年:“你也急会儿吧,慕年长得那么好看,别是圣上见他文貌双全,想招他当驸马呢!你要知道,一般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状元郎金榜题名,下一步就是迎娶公主了!”
楚年嘴角一抽:“...不是我说,郑兄,你想象力也是丰富,人家戏文里迎娶公主的状元郎,那都是单身的好呗?我们家阿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再说他们都没回来呢,现在还是薛定谔的状元郎,你可千万别毒奶我们家阿流。”
楚年啥都不怕,就怕别人疯狂给江自流立flag......
不过有一说一,江自流抗flag的本事好像还挺厉害......
郑承之焦急:“那还有什么事能耽误这么久?”
楚年:“...郑兄,你靠点谱吧,能在前朝耽误的事,肯定是关乎国体,怎么可能是这种情啊爱啊的,你反思一下!”
郑承之:“......”
就在郑承之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更焦急的蹲守在街口的掌柜回来了。
掌柜的十分兴奋,挺着微胖的身躯,大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进来,朝楚年他们呼喊:“回来了!回来了!”
郑承之嚯的一下站起身,激动问:“是怎么回来的!”
“马!”掌柜的火热的眼神凝在楚年脸上:“马!”
楚年:“......”
马什么马啊!
掌柜的你平时的沉稳呢!
缓了一口气,掌柜的拍着大腿说:“四匹马!四匹马的马车往我们客栈来了!白马!”
“白马!四匹!这是状元郎的配置啊!”郑承之也一拍大腿,差点没上手拉起楚年一起往外跑。
好在及时转过了弯,收回了手,自个儿一人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楚年:“......”
掌柜的激动地看着楚年:“楚公子,你也快点出去等着吧!这肯定是江会元...哦不,是江状元郎的马车!”
楚年痛苦面具:求求了,你们都别奶了!这flag插的啊,我心里都发慌!
顶着满头的flag,楚年克制着激动,缓缓走了出去。
状元郎是坐着四匹高大纯色白马拉着的马车出宫的,一路上被两队工整的仪仗队护送,后面还跟着礼乐队,锣鼓齐鸣,喜声震天,从皇宫到长街,能让所有人看到喜气。
这时正是晌午,正是百姓们吃饭的点,可听到锣鼓声,百姓们哪还有心思吃饭,全都放下了手中碗筷,从家门里出来,密密麻麻地拥挤到长街两边,等着看状元郎的风姿。
楚年跟在郑承之的身后,抑制住紧张,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马车。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帘门被官人掀开。
从车内出来的,正是楚年无比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楚年的心往上一飘,巨大的喜悦压到了他的头上。
真的是状元!
自家美人真的金榜题名,考上状元了!
楚年想要奔向江自流,却见前面的礼官从马上下来,小心翼翼又谦恭的取出一道明黄色卷轴。
那是圣旨。
他竟然是要在这里宣读圣旨?
楚年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江自流拂衣跪下来了。
在江自流跪下之后,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仪仗队和礼乐队也跟着跪了下来。
接下来,街道两排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跪了下来。
所有人都跪下来之后,礼官态度谦恭,神情肃穆,嗓音洪亮地宣读圣旨:
“奉天成运皇帝诏曰,状元江自流,贵而能俭,文采斐然,学识博达,品行兼优,深受朕喜爱,今册封为侍讲学士,从六品翰林,钦此。”
语毕,万众寂静,无人出声。
礼官卷好圣旨,恭敬地将其递向江自流:“江学士,请起来接旨吧。”
这一下,众人才如梦初醒。
郑承之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郑承之瞠目结舌地看着起身接旨的江自流,惊恐道:“怎、怎么会有人殿试下来,直、直接官拜翰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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