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许顾沫习惯了进出都要“锁”门，这完全断绝了顾静枫一群人再过来叨扰的可能，夏书逸倒也趁着这机会好好休息了两三天。
许顾沫给他用的药不是普通药，注射完那药后他很快就会昏昏欲睡，睡梦中他骨头处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痒，他好几次半夜痒醒。
那药效果很好，仅几天下来他身上大部分伤口就已经不再时刻作痛。
第四天时，见他一直很配合，许顾沫总算允许他出去放放风。
夏书逸披上外套后，绕着他们现在居住的这片小区走了一圈。
阳光大好，笼罩着整座城市，也把城市中的巨大伤处凸显得越发震慑人心。
坍塌的房屋建筑，裂开的街道地面，随处可见还带着恶臭的血腥，城市已经进入清理阶段，无数士兵和原住民沉默地在巷道中走动，寻找被困的人又或者尸体。
夏书逸没敢走远，在小区楼下转了会后便回了病房。
他才回屋，顾静枫几人就先后找来。
“我刚刚看见你在楼下溜达。”顾静枫进门。
“下去晒晒太阳。”夏书逸在床边坐下。
他打量面前几人，秦修省伤得最重，他伤了一只手一只脚，不得不拄拐杖，脸色看着也更为苍白。
顾静枫、古林和陈旭敬三人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不过大部分都是皮肉伤。
“吴芸筱回家去了。”陈旭敬道。
夏书逸看去，“什么时候的事？”
陈旭敬道，“昨天走的，我们本来想把你叫上一起去送送的，她说不用了。”
夏书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去找异界之核，后面或许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她现在这样也没办法再继续进异界，回家挺好，而且这样一来至少以后不用再每天心惊胆战……”
“她至少活着出来了。”古林也道。
夏书逸想起黄宇师。
黄宇师如果能活着出来，他大概是不会再想进异界的。他本来是他们这一届的年段第一，前途不可限量。
古林道：“对了，伤亡报告已经出来了你看了吗？咱们这次一共进去了五万多个人，刚进入异界就被袭击，一部分人提前撤了出来，没撤出来的大概三万多。”
“我们从裂谷逃走后没多久一部分蜥蜴就向着裂缝来了，我们到达裂谷时它们也差不多到达裂缝，我们破坏异界之核后从裂缝中出来花了近两天，它们也在外面呆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虽然军区尽可能把战斗范围控制在了这座城市，但很多市民来不及撤离，再加上军区死掉的士兵，光是异界外面都死伤了将近三万人。”
“这次的伤亡，加起来将近六万人。”
夏书逸早就已经料到数字不会小，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大，这数字绝对是近五年来最高数据了。
“现在外面都骂疯了。”古林苦笑。
夏书逸不用去看都大概猜到会骂些什么，白诉泠是当下最强，这次的行动明明也有他在，却还是让那些蜥蜴跑了出来……
“他们就是安逸日子过多了，就觉得外面的日子才是真实的，也不想想这些年下来真正危险的异界哪个不是一开始就被军区处理掉了？”陈旭敬道。
“探索队能进的异界都是按等级划分好的，大部分人也就能进进B级C级的，B级C级算个屁，我闭着眼睛进去都不虚。”古林愤愤。
“之前那异界的等级评定也出来了，A级。”顾静枫道。
“才A级？”夏书逸看去，他以为最少也得是个S级。
“如果不算那些蜥蜴，它最多也就是个C级，那些蜥蜴也不能算是那异界里的，而且第二条裂缝的事又不能对外说。”陈旭敬道。
夏书逸哑然。
一个A级异界就造成将近六万人的死伤，还是在有白诉泠在的情况下，外面会骂得有多凶他光是想着都头皮发麻。
想象着那画面，夏书逸心口憋着一口气，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外面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异界里面的情况，他们甚至连咒骂愤怒的底气都来自于白诉泠。
心中憋着气，夏书逸最终也只是无奈沉默。
进入异界之前他就听说过异界中危险，军校的老师每天都念叨个不停，临进去之前他也以为他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但直到真的遇上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多么无知弱小。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应该可以休息……”陈旭敬到了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扣扣。”
敲门声响起。
正低头看着手中报告的白诉泠抬眸看了眼，不予理会，垂眸继续看他的报告。
许顾沫努力无视脚下的砖块进门，“王元帅来了，我刚刚看见他上了五楼，应该是冲着夏书逸去的。”
白诉泠仿若未闻，注意力都在报告上。
这次伤亡很大，和伤亡对等的还有城市的损坏情况，这些都是要算在第二军区头上的。
许顾沫无奈，“你就不怕他把夏书逸拐跑了？虽然夏书逸说了想留下，但人心是会变的，他说不定就被忽悠跑了。他如果真要走，我们总不能拿根铁链捆着。”
白诉泠依旧一动不动。
许顾沫扁扁嘴，只得拿了旁边的医疗记录，“你这次伤得很重，伤到了内脏，虽然伤口已经缝合上，但还是要再观察几天……”
替白诉泠做完例行检查，许顾沫又嘀咕两句，这才离开。
病房中，正聊着天的夏书逸几人听见敲门声都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第一军区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四十多岁，一米八五左右，身板厚实看着虎背熊腰，他爱笑，颇为和蔼。
“元帅。”屋里一群人都是一愣后纷纷起身。
“坐，别动。”王磊走进屋内，“在聊什么？”
夏书逸几人对视一眼，没人敢坐下。
进门的人赫然就是第一军区的元帅，王磊。
“在说伤亡报告的事。”
王磊点点头，事情他都已经听说，“他应该留在裂缝口的，这样一来至少里面的东西不会跑出来。”
夏书逸没忍住，“元帅如果没进去，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王磊看出夏书逸的不赞同，他笑笑，“元帅不是那么好当的，他负责的范围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没能阻止，责任在他，这是事实。”
夏书逸不语。
他还以为至少王磊这些元帅会懂白诉泠。
白诉泠只有一个，如果他留在外面，那就没人能破坏得了异界之核，到时候那就是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恶战。
白诉泠已经做得很好。
“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王磊看向陈旭敬四人。
陈旭敬四人已经反应过来，王磊这是冲着夏书逸来的。
第一军区的元帅，亲自来挖墙脚了。
按耐住心中的惊讶和羡慕，四人快速出门。
“那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目送四人离开后，王磊回头看向夏书逸。
上下打量一番，他满意地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你愿意跟我去第一军区吗？”
“我已经答应要留下。”
王磊并不惊讶，笑笑后继续说道：“我再过两年就要五十了，人一旦年纪大了身体就会没有以前硬朗，进异界对于我来说已经慢慢开始力不从心，我也是时候要培养一个接班人了。”
夏书逸想想，换了个说法，“第一军区人才济济，我想能接您班的人应该不少。我的魂器之前一直是C级，直到这次才突然变化，目前为止我还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可能并不能让您满意。”
第一军区人才济济，能让夏书逸数得出来名号的能人就有好几个。
王磊也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惨，他年纪虽然确实是四个元帅中最大的，但他的战斗能力一点不弱。
他是仅次于白诉泠的第二阶梯的强者。
两次被拒绝，还被拒绝的一点余地都没有，王磊哭笑不得，“他就那么好，你就这么护着他？”
他看得出来，夏书逸是不高兴他刚刚说这次的事白诉泠确实有责任了。
“我……”夏书逸愣了下，他没护着谁，他话才出口门口就有人走进来。
白诉泠突的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白诉泠似乎格外钟情于白衬衣，再次出现的他依旧是一身衬衣。
纱布从他领口和袖口处透出，纱布下隐约还能看见血色，那抹红也衬得他皮肤愈发没有血色的白。
进门，他冷冷看向王磊，“出去。”
王磊笑呵呵地继续和夏书逸说话，“良禽择木而栖，每个人都有追逐美好前途的权利，多找几根试试不丢人，你再考虑考虑吧。”
白诉泠跨前一步，挡住王磊。
王磊笑着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向夏书逸。
白诉泠跟着挪动。
“干嘛？”王磊瞪去。
白诉泠语气冰冷强势，“这里是第二军区。”
“第二军区怎么了？第二军区我就不能来了，你还是从我第一军区出来的呢！”王磊瞪回去。
瞪完人，王磊笑眯眯地绕过他看向夏书逸，“你……”
他话未说完，白诉泠就再把他挡住。
“人家说不定也想走呢，你拦得住吗？”王磊看去。
白诉泠不语。
王小石头。
“对吧。”王磊侧头笑着从侧边看向夏书逸。
白诉泠黑眸幽冷，浑身都散发着瘆人冷气。
王小石头。
“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我的邀请随时有效。”王磊笑眯眯。
他话音才落，整个人就被无形的力量扔飞出去，他飞过门口飞向走廊。
落地，站稳，王磊回头正要开骂，房门就在他面前啪的一声关上，他都到了嘴边的那些骂骂咧咧全部被隔绝在了外面。
白诉泠直接无视。
屋内，夏书逸看看白诉泠再看看被拍得啪啪作响的房门，目光停留在白诉泠背上。
之前裂谷受的伤让白诉泠失血过多，他气色不太好，衬衣下被纱布紧紧包裹的腰身似乎也清瘦几分。
夏书逸移开视线。
屋子不大，夏书逸似乎嗅见冷香。
“您怎么来了？”受不了那种沉默，夏书逸找话说。
如果梦里的不算，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真实的白诉泠单独相处。
白诉泠回头看来，他一双眸瞳仁幽黑得过分，和梦里的不同，现实中的他气质更为冷冽眉眼也更为深邃，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白诉泠不语，只门外的拍门声继续。
气氛有些尴尬。
“之前裂谷里的事抱歉，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暴走，脑子一热就冲了回去……”夏书逸脑海中不禁开始回放起之前“毁灭者”的事，他一张脸烧红。
在白诉泠看来，他肯定是个特别不靠谱的人。
白诉泠依旧不语，只是幽幽注视。
门外敲门声还在继续，隔着门板夏书逸都能看见王磊跳脚的模样。
“你们关系很好？”夏书逸试探着问。
“不好。”白诉泠几乎是立刻就否决。
他为什么要跟那块王小石头好？
夏书逸看看白诉泠再看看门口，不久之前白诉泠才拆了第一军区的训练场，外界传闻也说两人关系恶劣，但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
门外王磊骂了会后似乎骂累，骂骂咧咧地走开。
屋内安静下来，无人在说话，气氛愈发尴尬。
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楼下忙碌的许顾沫快步上楼，才上到五楼拐角，他就和正准备下楼的王磊撞个正着。
“舅，怎么了？”许顾沫不解。
王磊嘴上骂得凶脸上却并无怒气，看见许顾沫，他朝着走廊中看了眼确定走廊中无人，收起脸上笑容，“听说他暴走了，我过来看看，看着倒挺精神。”
说起这事，许顾沫脸上也多出几分严肃。
“情况严重吗？”王磊问。
“我问了，什么都不说，不过听董杨地描述应该是有短暂的失智。”许顾沫道。
他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毕竟魂器就是主人灵魂的一部分。
前段时间白诉泠突然能睡着，他还高兴了下，幻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奇迹，现在看来他情况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了。
王磊眉头紧皱。
沉默片刻，王磊叹息一声，他拍拍许顾沫的肩膀安抚道：“你也别太自责，这几年下来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想了，你已经尽力了。”
许顾沫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磊再叹息一声，他都已经不知道他把许顾沫带到白诉泠身边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几年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许顾沫仗着自己的天赋锋芒毕露，说句不可一世都不为过，如今的他却辞去医疗部长的职位每天窝在家里不是看病例就是拿着键盘在人和网上骂架。
“那他还有多少时间？”
许顾沫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最多半年，短的话几天。”
“其他人知道了吗？”
“已经通知了。”
“那他自己……”
许顾沫看向走廊外，“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等他控制不住了就去冥界，然后不回来了。如果能找到异界之核最好，找不到死在冥界对谁都好。”
白诉泠虽然没说，但半年前他突然让董杨拿冥界的资料给他时，他和董杨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走廊中是许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王磊再叹息一声，一瞬间苍老不少。
白诉泠能力太过霸道，他能控制的时候他就是他们的保护伞是他们的神，他控制不住了，那他就是一颗威力巨大人人畏惧的炸弹。
他能自己去冥界，确实是对谁都好。
“到时候通知我，我去送他一程，当初……”后面的话王磊咽回肚子。
当初白诉泠就是从他们第一军区被发现的，那时候的他就是个半大小孩，瘦瘦小小，瞪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他……
王磊缓了缓，再拍拍许顾沫的肩膀，“我先回去了。”
“嗯。”
目送王磊下楼，许顾沫又在走廊站了片刻，直到眼眶不再滚烫，这才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楼。
走廊中，夏书逸病房的房门突然打开。
白诉泠从门内出来。
许顾沫愣了下，“你怎么在这？”
白诉泠不刚刚还在二楼看报告，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嗯。”白诉泠走过走廊，向着楼下而去。
许顾沫看看夏书逸病房所在的位置，再看看白诉泠，挑眉。
白诉泠面无表情与平时并无异，但屁股后面却好像有条无形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白诉泠很高兴？
许顾沫莫名其妙，白诉泠高兴个啥？
下到二楼，白诉泠径直向着他自己住的病房走去。
进门，他第一时间去拿外套，从兜里找出自己的小本本。
就算王小石头邀请，夏书逸也不走。
王小石头还说，夏书逸护着他。
仔仔细细记完，又盯着看了片刻，白诉泠拿过另外一个本子翻开，开始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