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墙之隔, 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从里面溢出。
原泊逐蹙了眉。
老实说,他原本做好了被恶作剧的准备。
林双徊看上去不是一个容易陷入麻烦的人。
他聪明,敏锐, 惯于伪装,最拿手的就是让自己时刻保持在一个完美状态。
这样的人,按说应该很擅长解决突发状况。
原泊逐一路上都在试图为林双徊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他大晚上把自己叫过来的合理性。
但无法忽视的鲜血的气味,预示着也许林双徊是真的需要帮助。
即便原泊逐仍然不明白, 林双徊出事了为什么不去找家人朋友,而是找到他。
按响门铃, 却没有人来开门。
原泊逐在外面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他听得见里面轻微的动静。
水声。
大概在洗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他按了门铃以后, 才突然开始洗澡。
但原泊逐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
再次按响门铃的时候, 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
赤脚踩在地板上的杂沓, 闷闷的。
急促而躁动的呼吸,轻而乱。
紧接着是衣柜的开合, 衣服的细微摩擦。
然后咚的一声。
摔了。
他又听到林双徊嘶声抽气。
可以想象到这短短时间内, 林双徊在他空间有限的一室一厅里多么忙碌。
耳力太好并非好事,原本安静的环境, 对于原泊逐来说竟然也变得热闹。
很快,门被拉开了。
原泊逐以为开门的人会有多狼狈, 猜测他满目疮痍,亦或鲜血淋漓。
倒是都没有。
林双徊穿着一整套干净的居家服,温暖的橘色,在光线的反射下, 将一抹异常的红投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头发被包裹在厚厚的毛巾里, 水珠顺着缝隙流下, 沾湿他的眼睫, 鼻尖,下颌,顺着细瘦白皙的脖颈,滑入看不见的深处。
明明是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但周身却感觉不到温度。
或许是洗的冷水。
“原同学,你来啦。”
又是那样的笑。
和往常无异,连呼吸都已经恢复得没有破绽。
原泊逐面色淡淡,既没有流露出疑惑好奇,也不打算关心林双徊在刚才那几分钟里究竟掩盖了什么秘密。
“嗯。”他站在门口,把林双徊要的剪刀递过去。
林双徊看了一眼,双手接过,说:“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你先进来坐一下吧,我给你倒个水。”
原泊逐没来得及说“不用”,林双徊已经把门拉开,自己转身跑去接水。
他不太习惯进入别人的家。
不过林双徊的房子,也暂时无法称之为一个家。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小小的一张矮凳暂时充当茶几,上面只放着三把零散的钥匙和一张小区大门的门禁卡。墙上有一些刚拆装过的痕迹,或许是前任租客或房东卸下了一些旧物,显得狼藉空荡。
很明显能看出来,林双徊刚搬进来不久。
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陈旧冷清的味道,与林双徊这个人并不相符。
浴室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林双徊不想给他看的秘密。
难道林双徊杀了人?
可即便杀了人,叫他来又做什么?
他们没有熟到可以为对方掩盖罪行的地步。
原泊逐没来由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也许,这就是林双徊突然决定隐瞒的原因——在这个人脑子清醒以后,终于意识到,原泊逐不可能帮他毁尸灭迹。
林双徊端着水朝他走来,发现他的视线往浴室望去,关心地询问:“你要用洗手间吗?我今天刚搬过来,还没有收拾好,里面很乱。你不介意的话,我先——”
“不用。”
原泊逐收回目光,看向林双徊。
对方把水杯递过来,他接了。
不小心碰到林双徊的手指。
如想象当中一样冰冷。
原泊逐在林双徊的邀请下,坐上了那张与林双徊气质不符的旧沙发。
他并不渴,但仍然喝了一口水,然后问:“是什么事。”
林双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抱歉,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动作,说:“真的很麻烦你跑一趟,是这样的,原同学,我今天刚搬到这里,然后我发现……这里竟然闹鬼。”
“……”
原泊逐沉默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
算了一下,他打车过来,十多分钟的时间。
竟然还不够林双徊想出一个更好的借口。
闹鬼?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敷衍。
原泊逐就连装都很难装,为了符合正常人的逻辑,他合理地开口质疑:“鬼?”
“对,很可怕。”
林双徊愁眉苦脸地在原泊逐身边坐下,“你别笑话我,我胆子很小。”
怎么会胆小。
原泊逐想,你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你胆子大得很。
“原同学,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不找别人,非要找你?”
林双徊忽然凑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一拳之隔。
原泊逐手上的水杯幅度很小的一晃。
他缓慢抬手,将水杯抵在林双徊额头上,稍稍用力,把人推开。
“为什么?”原泊逐顺着他的话问。
被推开的林双徊乖乖坐端正,说:“因为原同学看上去,非常有男子气概。”
“……”原泊逐听他编。
“阳气重的人应该可以克鬼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林双徊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羞臊,他很坦然地胡说八道着,
“原同学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稳重最有安全感的人。我就想,你来了,鬼肯定就不敢靠近了。”
原泊逐在家听完胡言乱语,过来又听林双徊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心里莫名地想:不知道林双徊和家里那两个比起来,谁比较能编。
但林双徊的目的尚未可知,比起原栖风和原挽姣情有可原的伪装,原泊逐决定惩罚一下这个不诚实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血的味道来自某扇门背后。
原泊逐把水杯放在一旁,淡淡睨着林双徊,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转身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吓得林双徊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连忙冲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要!”
那副虚张声势总算露出破绽,林双徊的脸色在一瞬间就惨白下来。
原泊逐回头看他,在想这个惩罚是不是过头了。
林双徊看上去快被吓死了。
电光石火间,水管爆了,马桶堵了,电灯烧了……
一系列的借口在林双徊的脑子里闪过。
最后他却说:“里面有鬼。”
原泊逐:“……”
很好,死不悔改。
“嗯。”原泊逐面不改色地走向那扇紧闭的门,“我去看看。”
他的确可以当个瞎子或傻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谁能保证林双徊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
当笨蛋也有风险。
一旦被人当做可以随便打发的对象,以后就会常常面临这样的事。
原泊逐径直走向洗手间。
他只打算给个警告,而不会真的进去。
揭穿别人的秘密不是什么好事。
徒增麻烦。
这事需要掌握一个尺度——
既让林双徊觉得他可以糊弄过去,又不能让林双徊觉得他是轻易打发掉的。
“原泊逐!”
警告很有效,林双徊急得直接叫了名字。
原泊逐故意脚步一顿,给他时机冲到自己面前来阻拦。
一切在计划中。
林双徊跑到他面前,用力伸出双手抵住他。
这样的度就刚合适。
他猜,接下来林双徊就会找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胡言乱语的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不能进洗手间。
原泊逐要做的很简单:顺着他的话点头就好。
然而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插曲。
林双徊跑得太急,动作幅度太大,缠住头发的毛巾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它完美的裹覆。
歪歪一倒。
松开了。
原泊逐看到他的黑色长发湿湿垂落,坠至腰间,在灯光下,这种黑色又泛着金褐色的光泽。
等等,长头发?
原泊逐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长长的发尾在坠落过程中溅开几滴水珠,轻轻打在原泊逐的手背上。
他想,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是林双徊出了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林双徊表情凝重地抬起头,看着原泊逐,很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了最后一句谎话:“我,刚接的假发,厉害吧……”
大概是连林双徊自己都觉得离谱,也已经预料到原泊逐在怀疑他,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就深深埋下了头。
手也从原泊逐胸口收回,默默拢好长发,于事无补地抱住自己的发尾。
信与不信全在原泊逐的一念之间。
他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学校会扣分。”原泊逐这样说。
“啊。”林双徊呆呆地又扬起下巴,望着原泊逐片刻,好像在辨别这句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随后终于缓缓笑起来,道,“对,就是要扣分,所以我让你帮忙带把剪刀,我想剪掉它。”
原泊逐点头。
他走回沙发,拿起那把还没拆封的剪刀,回头看了林双徊一眼,道:“我帮你?”
“好。”林双徊擦掉脸颊上不知是汗还是水珠的痒意,小跑着到了原泊逐跟前,点点头,“你帮我。”
-
书中的世界,一切都依照着它既定的剧情发展,那些被白纸黑字记录过的角色,有他们恒定的人生方向。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原泊逐就很清楚——
他不需要被安排好的故事结局。
所幸,原泊逐和他的家人,都只是书里不起眼的炮灰。他们的生活不遵循任何规律。
尽管在十年后,原栖风和原挽姣都出现在了主角的档案簿里,成为了【稀有种死亡登记报告】里微不足道的两个冷冰冰的名字。
而原纪朗和柊舒也因为未知原因,一个被关押在联盟监狱,一个被遣返故乡星球。
但至少,此时此刻的故事,与他们无关。
原泊逐这十八年来,只做一件事:守住他和他家人普通平淡的生活,远离一切可能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人和事。
事实证明,他是个相当成功的守秘人,规避风险专家。
他记得每一个原文里重要角色的名字和身份,记得他们第一次的出场和永久的离场,记得故事的起承转合,危机的爆发。
原泊逐在剪掉林双徊的一缕长发后,很确定地想:
林双徊这个名字,没有出现过。
原文主角在这一年,还是个读小学的熊孩子,与原泊逐相隔甚远,从未有过交集。
而其他与主线相关的剧情和人物,大部分没有介绍到他们过去的背景故事,原泊逐无法确认,这一年,他们分散在何处。
但林双徊,大概不是一个重要角色。
原泊逐努力回忆了半天,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也许就和原本的“原泊逐”一样,林双徊是个炮灰到不值得着墨的龙套。
“原同学,这样是不是不行。”
林双徊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碎发,感觉这一剪刀不痛不痒的。
他鼓励原泊逐:“没关系,你就放心大胆地剪吧。它……很快会长出来的。”
“嗯。”
原泊逐应下,从后面抓起林双徊的头发,但剪刀迟迟没有落下。
他觉得,以他的水平,这一剪刀下去,林双徊大概就要从一中校草宝座上退位。
忽然,一只手顺着他的胳膊摸了过来。
抓走了剪刀。
还不及原泊逐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就看见林双徊毫不留情地咔擦咔擦几下,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
丢掉那些不再属于他的部分后,林双徊转了个身,面对着原泊逐。
他眨了眨眼,将剪刀再次递过来,说:“帮我修一下前面吧,原同学。我自己看不见。”
原泊逐很少认真注视过谁的脸。
因为对他来说,记住一个人就等同于和这个人产生瓜葛。
但现在不注视似乎不行,他要帮林双徊打理前额的刘海。
万幸林双徊长着一张不怕乱来的脸,发型之于他的效果似乎只是锦上添花。
即便是这样凌乱的时候,看上去倒也不算难看。
原泊逐动了剪刀,修得很慢。
林双徊从零星掉落的碎发瀑布中,虚睁着眼,看向他。
“原同学,我很庆幸今天求助的人是你。”
林双徊没头没尾地这么说。
原泊逐没什么反应:“是吗。”
“原同学很温柔,也很体贴。”林双徊笑说,“很让人安心。”
体贴?
当然了。
该问的,不该问的,原泊逐统统不问。
这是他十八年来驾轻就熟的本事。
如果原泊逐不能让一个说谎的人相信自己的谎言成功了,那么他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安宁地生活到现在。
林双徊忽然抿了抿唇,不自觉地低下头,声音很轻:“原同学,我们这样算不算朋——”
“别动。”
原泊逐看不见他的脸了,差点把那一缕刘海剪出缺口。
他指节抵在林双徊的下颌,稍稍抬起林双徊的脸,借着这个角度确认了一下头发的长度。
刚好看见碎发落在了林双徊的睫毛上,一不小心就要戳到眼睛,就伸出食指轻轻一拨。
林双徊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颤。
他没有太注意,又继续修剪旁边过长的而发,顺便问道:“刚才说了什么?”
“……”
林双徊突然安静了。
原泊逐没等到后话,不解,把视线从头发挪到那张离他很近的脸上。
才发现林双徊的两颊红得不像话。
那双瞳孔倒映出原泊逐冷淡的表情,纤长的睫毛自然卷翘,如羽毛般细密扇动。眼里像浸了一潭水,在无风的时候泛起涟漪。
古怪。
像要哭了一样。
原泊逐蹙眉,一瞬间的错愕后,放下了剪刀,认真地问:“剪得太短了?”
林双徊忽然往后靠了许多,与原泊逐拉开距离,低低埋着下巴,摇头。
不说话。
原泊逐也不是每件事都擅长的。
比如他现在就不知道,能说会道的林双徊怎么就不说话了。
还好,只片刻后,林双徊就恢复了正常。
他揉了揉滚烫的两颊,然后抓了一把刘海,感受一下长度,说:“好像已经可以了。”
原泊逐并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林双徊这么说了,那么说明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了身,道:“那我走了。”
“就走了吗?”林双徊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好像有些急迫地要追上去一样,说,“再,再坐一会儿吧。”
原泊逐看着他,问:“还有事?”
林双徊真正的危机不肯说出来,原泊逐自然不可能追问。
现在是最好的散场时机。
他不懂林双徊为什么留他。
“就是……”林双徊的眼睛快速眨了眨,当着原泊逐的面就开始瞎编乱造,“因为我还在害怕闹鬼的事,不敢一个人。”
“……”
原泊逐有些想笑。
这个人好像不懂见好就收,刚才差点被揭穿,现在又要拿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出来挑战原泊逐的智商。
两根手指自以为悄无声息,实则光明正大地抓住了原泊逐的衣角。
原泊逐如果心眼坏一点,一句“那我去浴室帮你抓鬼”就能把林双徊急哭。
但到底没说。
只是坦诚地告诉林双徊:“这个世界没有鬼。”
这是实话。
重音落在“这个世界”。
从原文的世界观设定来说,鬼神是不存在的。
林双徊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设定,但他作为一个了解科学的人,也知道世上没有鬼。
他就是就想留下原泊逐。
一种毫无理由的犟。
他不想告诉原泊逐真相,又暗自期待原泊逐发现真相。
他害怕原泊逐知道他的古怪,又暗自想象原泊逐能够安抚他的恐惧。
长久的自我纠结,使得林双徊的脸越发的红。
忽然,原泊逐握住了他的手。
身体相触碰的一瞬间,林双徊身体微微一颤,心跳猛地加速,连呼吸都乱了套,仰着脖子望他。
然而毫无任何暧昧的停顿。
原泊逐只是顺手把衣角从林双徊的指尖里拽了出来。
“出去住,还是留在这里。”原泊逐说,“选好告诉我。”
他放开了林双徊的手,等着答案。
林双徊的五指不自觉地握紧,仿佛要留下刚才短暂触碰到的温度。
“你不陪我吗?”
任性到几乎有点稚气的话,林双徊刚说完就紧紧闭上嘴,心里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在对一个冷漠到很酷的同学撒娇。
注定要失败。
“嗯。”果不其然,原泊逐通情达理地给他解释,“没有这个必要。”
林双徊有一种能屈能伸的乖巧,留不下人,就不留。
于是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待在家里吧。”
原泊逐看他一眼,原本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该再问,却还是脱口而出:“不怕鬼?”
“怕也没用。”林双徊还挺容易调整情绪的,耸耸肩道,“原同学又不肯留下来陪我,我只能和鬼共处一室了。”
“嗯。”原泊逐很浅地勾了勾嘴角,但又觉得并不是笑的时机,“那你们好好相处。”
或许是第一次听见原泊逐开玩笑,林双徊很稀奇地睁大了眼。
但原泊逐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走了。”
他刚一转身,林双徊就跳下沙发,打着赤脚跟在他后面。
直到原泊逐走出屋子,站到电梯口,林双徊还站在门边望着他。
电梯到达这一楼层,叮咚一声。
原泊逐迈步走进去的那一刻,林双徊忽然用很快的语速说了一句:“原同学,明天我去找你一起吃午饭。再见!”
-
原泊逐在十一点前回了家。
听见开门声的时候,原栖风和原挽姣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门口,像两尊门神守着他。
他换鞋的时候,原挽姣一脸遗憾地说:“那个同学没有留你?一定是因为没带花,下次一定要带上花。”
原泊逐累了,一句话都不想说,穿过他们俩,往自己的卧室走。
但路过原栖风的时候,被一把抓住。
原栖风的力气很大。
这是他作为兽人血脉的强大优势之一。
即便是原泊逐,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竟然也被他拽住。
他以为原栖风又要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胡话。
结果出乎意料。
原栖风很冷静地看着他,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突然凑近,用鼻子仔细嗅了嗅。
“……”原泊逐抽开手,默默后退了一步。
有一点嫌弃,但忍住了。
“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东西了?”原栖风的表情难得的严肃。
他捕捉到原栖风的措辞——
东西。
原栖风似乎很肯定原泊逐遇到的不是人。
而原泊逐也很清楚,这气息来自于谁。
“没有。”他矢口否认。
“圆老三,你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可别瞒着我。这很重要。”原栖风眉头皱得很深,好像非要听见原泊逐说点什么才甘心。
原泊逐却仍是面色淡淡地摇头。
原栖风质疑:“不可能,我明明闻到了。”
狗鼻子。
原泊逐想。
“说了没有就没有,你干嘛呢,神神叨叨的。”原挽姣拉了一下原栖风,使劲用眼神暗示他别再多说了。
原栖风有些不甘心,但也怕说太多吓着原泊逐,只能冷着脸哼了一声:“这几天我都待在家里,尽量不出去。你们遇到任何麻烦都要告诉我,我来解决。”
麻烦?
也许吧。
在原泊逐心里,林双徊一直是“应规避风险人物”里名列前茅的存在。
但这与林双徊本人无关。
只是因为他受到的关注太多,以及他带来的影响太大。靠近他,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所以原泊逐不希望和他牵扯太多。
但原栖风将林双徊称之为某种“东西”,原泊逐却觉得并不妥当。
严格意义上来讲,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称之为彻底纯粹的人类。
林双徊还不到需要他们特地出手解决的程度。
相比起来,原栖风头上顶着的通缉令才是他们眼前最大的麻烦。
“知道了。”
原泊逐不打算说太多,只随便点点头,便回了卧室。
-
因为林双徊的插曲,他的作业直到十二点才写完。
这应该是原泊逐读书多年以来,第一次把作业拖到这么晚。
其实学习对他而言很简单。
难的是,如何把他曾经几百年的生活和如今十八年的人生做一个不违和的交融。
比如,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泊逐学习生物化学物理,可以很轻松地记住一切定理公式。
但他始终无法理解,宇宙是什么?重力是什么?人类的五脏六腑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衰竭吗?
他曾经在的那个世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
修行可以改变很多,可以无视数学规律,无视物理公式,也无视人体结构。
上天入地,呼风唤雨,长生不死,得道成仙。
到了这个世界,只有一句:“不要迷信,相信科学。”
于是,在科学的世界观里,原泊逐艰难地背下了课本里的内容,努力克制自己身体里所有不科学的力量,安分守己。
现在,他用最科学的方式补完了作业,然后洗漱睡觉。
原泊逐没有夜里玩手机的习惯。
他是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林双徊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22:50
【木又回】:你到家了吗?
23:30
【木又回】:木又回拍了拍你。
23:45
【木又回】:原同学,你走了以后,我就觉得那个鬼又出来了。要不你回来吧?
23:50
【木又回】:开玩笑的[叉腰.jpg]
【木又回】:我不怕
00:15
【木又回】:原同学,我煮了个宵夜,给你看
【木又回】:[图片信息]
【木又回】:超豪华双蛋牛肉方便面,鬼闻了都会馋哭的那种。
01:30
【木又回】:原同学,我膝盖有点痛。
【木又回】:我要长高了,骨头今晚就拉长五厘米,明天我们比比看吧。[期待.jpg]
01:31
【木又回】:哦,是晚上摔了一跤,磕到了。
【木又回】:明天不比了。晚安~
原泊逐从一开始蹙着眉,到看到最后一句,无声勾了勾嘴角。
但他没有回复。
林双徊的消息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发点牢骚。
非必要情况下,原泊逐不打算和他有太多互动。
但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对方掐着时间在等,原泊逐吃完早饭准备出门的时候,林双徊的新消息正好就发了过来。
【木又回】:原同学!大事不好了!
原泊逐正好走进电梯,在没有信号的空间,对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
走出电梯后,他回复。
【原泊逐】:?
【木又回】:[图片信息]你看!
原泊逐点开图片。
林双徊的手很好辨认。
皮肤白皙干净,五指纤长,骨节分明。
他正拎着两个口袋。
一个里面装着豆浆油条包子,一个里面装着汉堡咖啡面包。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说:“原同学,我给你买的早餐,要冷掉了。怎么办?”
原泊逐的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仔细回想昨晚,他和林双徊应该没有任何关于早餐的讨论。
唯一的印象,只有他走的时候,林双徊说要请他吃午饭。
【原泊逐】:给我?
【木又回】:对,答谢你昨晚为我剪头发的大恩大德~
原泊逐想了想,没有直接拒绝。
【原泊逐】:谢谢,我等会来拿。
【木又回】:!
【木又回】:我就在校门口等你[蹦蹦跳跳.gif]
【原泊逐】:好,午饭就不用再特地去吃了。
两分钟。
对面的“正在输入”持续了整整两分钟。
然后原泊逐收到一条新信息。
【木又回】:原同学,我太饿了,早饭都被我吃掉了。中午我重新请你吃别的吧[开心.jpg]
林双徊的态度热情得仿佛他们是多么要好的朋友。
原泊逐想不到这样的理由,最后也没有再回复这条消息。
-
今天学校里有两件事被讨论得热火朝天。
第一件事,是有人说,阡城一中最臭名昭著的四个校霸昨晚在学校后街遇到鬼打墙,回家一病不起,今天统统请假。
第二件事,是说月考后的分班,每个人都在揣测新的分班制度,到底是完全遵照成绩,还是有其他标准。
两件事原泊逐都不感兴趣。
他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秦睿却主动搭了话,开口就是:“恭喜恭喜。”
原泊逐侧过头去看他:“嗯?”
“那四个混混今天请病假,没人来烦你了。”
秦睿经过生日聚会一事后,就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原泊逐聊天,但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想和原泊逐成为知心好友,只是觉得原泊逐寡言少语的,很适合当个倾听者。
而他刚好有无穷无尽的废话要说。
“原泊逐,听说你周末在外面打工?你能不能也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原泊逐露出茫然的表情,少见地反问道:“你想打工?”
全班乃至全校最有钱的富二代,钱多到每天恨不能请周围所有人吃喝玩乐的秦睿,想去打工?
“对啊,体验生活嘛。你是不知道,无忧无虑的日子有多无聊。”秦睿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昨晚我在玩的那款手游开新服,我守着零点登录,兴高采烈地进去,无聊透顶地卸载。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泊逐不感兴趣,不想知道。
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秦睿说:“因为我只花了十分钟,就成为了全服第一。”
这下连原泊逐都不得不感到惊讶,秦睿玩的那款游戏虽然他不玩,但也有所耳闻,听说很多人每天整宿整宿不睡觉,就为了肝一个副本。
是需要一点实力才能成为第一的。
原泊逐实实在在地表示:“很厉害。”
秦睿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两分钟。笑道原泊逐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怎么办到的吗?!你都不会怀疑一下我在装逼吗?”
秦睿觉得原泊逐简直太老实了。
实则不是原泊逐老实,他只是觉得,秦睿没必要在他面前装。
在一个根本不在乎输赢高低的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本身就是一件无意义的事。
所以原泊逐下意识地认为他没有说谎。
“所以?”原泊逐并不陪他笑,只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秦睿笑容僵了一下,尴尬地揉揉鼻子,道:“所以,我确实是全服第一,没有装逼。但我这个第一不是打出来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花了十分钟,充了一百二十万块钱,成了全服最尊贵的金钱玩家,顶级装备,最强技能,所有副本的通关攻略,应有尽有……无聊透顶啊。”
原泊逐懂了。
这就是钱多的烦恼。
但他又不懂。
既然知道花了钱会这么无聊,干嘛还要花钱?
“你可以开个新号。”原泊逐合理建议。
“不,没用的。”秦睿向他倾吐心肠,“当你拥有花都花不完的钱时,你会下意识地用钱去解决所有问题。就算我开了一个新号,当我遇到打不死的怪,第一时间还是会去充钱买装备。大把大把花钱是我的本能,就像你——”
原泊逐看向他。
秦睿打了个哈欠,才缓缓补完:“——像你们普通人的本能,是尽可能节约一样。这都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东西。”
原泊逐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和打工有什么关系。”
“听说自己赚的血汗钱,花起来会心疼。我想试试。”秦睿凑过去,颇感兴趣地问了句,“你兼职多少钱?”
“八十。”
“工作几小时?”
原泊逐说:“六小时。”
“我来算算。”秦睿掏出手机计算器,边按数字边念叨,“一个小时八十块,一天工作六小时,那么日薪就是四百八——嘶,就这点钱,要浪费一天,是不是不太划算?”
原泊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秦睿:“怎么了?”
“八十。”原泊逐对秦睿说,“一整天。”
秦睿:“……”
他放下手机,表情肃穆而沉痛,对原泊逐说了句,“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穷。”
这还不算完,秦睿顿了顿,补充道:“要不你给我打工吧,每天帮我写作业,给我背背书包,买买午饭,夏天我午睡的时候怕热,你帮我扇扇风,我可以给你一千块钱一小时。虽然这个活儿现在已经有两个人在做了,但是我不介意再多一个人,反正我钱多——”
原泊逐面无表情转过头,决定不再理秦睿。
秦睿念叨这件事念了一个课间。
中午放学的时候,原泊逐起身要走,准备像往常一样去食堂,秦睿却跟了过来。
原泊逐问他:“有事?”
秦睿点点头,道:“我想了想,打工这件事我还是打算尝试一下,要不这样,你帮我介绍一个工作,我给你中介费。多少钱你提,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兼职的那个地方必须要有空调。”
“哦当然,八十一天有点太少了,我想要那种一天就上两个小时的工作,体验体验就够了。然后工资尽可能在五百往上。我不是在乎钱的多少,但如果被人知道我八十块一天,太有辱我的面子了。”
“还有啊,不要那种太累的活儿,我体能不是太好,而且天热的时候容易打瞌睡。啊对了对了,地址也很重要,不要离我家太远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就是市中心那个两百万一平的顶级别墅。能在那儿附近找个兼职最好了,下班我就可以回家躺着。”
原泊逐鲜少有对一个人完全不耐烦的时候。
现在他有了点这种隐隐的感觉。
为了不对秦睿表现出过多的嫌弃,影响他在班上默默无闻的低调形象,原泊逐只能默默在心里忍了忍。
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走,不打算理他。
秦睿:“走慢点啊你,腿长了不起啊?你记得快点帮我找啊,我这周就想——”
原泊逐的不耐烦达到临界点,他真的很想捏个诀,叫这个嘴巴不停歇的人永久失声。
然而走到楼道拐角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正在匆匆跑上楼的身影。
“原同学。”
林双徊低喘着气,扶着扶手,从几节台阶下站着望向原泊逐,说,
“我就知道你会忘记午饭的事,所以我跑过来了。”
但随即,他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秦睿。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林双徊稍微站直身子,拿出他最擅长的礼貌微笑,对秦睿打招呼,说,“你好,同学,那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们——”
“啧……”
秦睿皱着眉,往后退了一大步,看了看原泊逐,又看了看林双徊,然后低声念了一句,“菩萨保佑,不要克到我啊不要克到我。”
他转身就走,速度很快。
林双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原泊逐。
“我……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