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 应该都是最可怕的事。
但对林双徊而言却不是。
现在比被火烧死更可怕的,是他在这场大火中,安然无恙。
除了一开始他被电梯井道窜上来的浓烟呛了两口以外, 他毫发无伤。
肉眼可见被高温沸烤得变形的金属轿厢里,他被包裹在一种形似蛋壳的保护膜中。
黑烟无法穿透这一层防护,大火更是绕道而行。
金色的壳膜保护着他不受任何伤害。
林双徊窝在电梯角落,表情迷茫又麻木。
他或许更希望自己被烧死,像个普通人一样, 皮肤焦烂,骨头化为灰烬。
但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不是普通人。
没有一个普通人类, 会在大火中裹进蛋壳。尽管它看上去很漂亮, 闪耀着透明的金色。
在发呆的第十分钟, 他听见了远处的消防车发出的鸣笛声。
林双徊并不期待着被救援。
不算尖利的牙齿将嘴唇咬得很紧, 破了皮,渗出血, 但林双徊仍然紧紧咬着唇。
他忽然站了起来, 深呼吸,抬起手用力拍打, 企图将这层保护震碎。
没用。
这东西比电梯轿厢坚固得多。
第十一分钟,林双徊又缩了回去, 整个人埋进膝盖,沉默地等待。
他开始想象,如果消防人员进来看见的不是他的尸体,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透明金蛋……
还是死了算了。
第十二分钟, 整个商场安静得只剩下东西被炙烤时发出的噼啪声, 还有不知道哪里发出的爆炸响动。
林双徊放弃思考。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这个秘密迟早会被人揭穿。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反正总有一天。
第十五分钟, 电梯门动了。
林双徊没有即将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激动。
他的脸色不正常的白,眼神警觉,浑身紧绷,退到最后。
随着门被打开,一种自暴自弃的滋味被迫涌上心头。
最后,林双徊闭上眼,迎接自己被叫作怪物的那一刻。
“林双徊。”
熟悉的声音,冷静到淡漠的口吻。
不是消防员,不是救火队,不是任何会被他吓跑的人。
是原泊逐。
“……!”
林双徊猛然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掉了。
否则怎么会在大火中,看见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
可原泊逐看上去很真实。
那副碍事的眼镜取下,额前碎发被汗水沾湿,稍稍垂落,掩住冷峻的眉峰,眼眸在烈烈火光中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黑。
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撑开电梯门,仿佛打开了林双徊呼吸的缺口。
他感到缺氧,他需要呼吸来自原泊逐那里的空气。
但他仍旧哑然失声,他想:我出不来,我在蛋壳里,我哪里都去不了。
在这紧急的时刻,最不该犹豫的时候,他不敢奔向要救他命的人。
他被关在了一个漂亮的异世界,仿佛和原泊逐跟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忽然,原泊逐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
声音依旧低沉而从容,仿佛不曾置身火海,也不曾看到他的古怪。
林双徊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他想呼吸。
原泊逐的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双徊从地上撑起来,他惴惴不安地问:“你会抓住我吗?”
原泊逐告诉他:“会。”
握住那只手的瞬间,林双徊被用力往外一拽,从电梯门的缝隙间穿过,扑进了原泊逐的怀里。
“哇!”
好像就是被抱住的那一秒,将他关住的笼子消失了。
林双徊抓住了那只手,投入了这个安全的怀抱。
于是整个世界重新真实了起来。
但再之后,林双徊就说不出话了——
火舌在刹那包围了两人,姗姗来迟的灼热烘烤得林双徊无法呼吸。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现在没有保护他的壳,他只是一个身处危险的普通人。
身体开始因为高温而疼痛,喉咙被呛得发痛。
但林双徊却觉得自己真的被拯救了。
他把原泊逐抱得很紧,确信这是他赖以存在的一切。
“谢谢……”
-
原泊逐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不可察觉地叹气。
林双徊周身的那层能量场和原泊逐的结界很不一样,它把林双徊保护得非常好,但同时,也非常显眼。
打开电梯门的那一刻,原泊逐差点迟疑。
他虽然可以假装没看见。
但如果在触碰到林双徊外部的保护层时,没有打破能量场,状况就会很尴尬。
到时候,究竟是林双徊的秘密更惊人,还是他的秘密更惊人,就不知道了。
所幸,原泊逐的灵力顺利破开了它。
于是戏得以继续演下去。
他们一个是在灾难中瑟瑟发抖的可怜虫,一个是不顾自身安危帮助同学的大英雄。
暂时没有人反驳这出戏。
林双徊和想象中一样轻,抱起来不费力。
加上火势肉眼可见地小了,整个救援过程对原泊逐而言很简单。
只有一个小麻烦。
原泊逐不能在林双徊的面前使用自己的修为法术,也不能利用结界阻挡火势。
只能边跑边趁着林双徊不注意,用风挡开阻碍物。
篝火晕倒后,他的异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火自己开始逐渐熄灭,只留下滚滚浓烟。
大概外面的救援很快就会进来。
原泊逐不时抬眼观察四周,他有想过如果遇到别的遇难者,要如何搭救。
但并没有看见。
内心有种不确定的判断——也许,篝火和刀锋并不真的想伤害无辜者。
因为这场火看起来气势汹汹,走在其中的原泊逐却发现,高层有很多地方,是破绽。
如果不是篝火能力有问题,那就是,他给人类留下了一些生存的空间。
这一路,林双徊很乖。
他安安静静窝在原泊逐怀里,不哭不喊不闹,也不问多余的问题。
高温使得人身体极速缺水,浓烟迫使呼吸道呛入毒气外,但林双徊尽可能不做拖累原泊逐的事。
只是原泊逐觉得,林双徊可能被吓到了。
所以,抱得他很紧,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肩。
因为贴得很紧,原泊逐能感受到林双徊的每一次呼吸,短促,伴随着克制的咳嗽。
和他快得不正常的心跳。
原泊逐没有询问他,因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尽快出去才最重要。
虽然不能布下结界,但原泊逐仍然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的危险。
只是偶尔有玻璃爆炸,溅起碎片,不太好避让。
原泊逐只是稍稍俯身,将怀里的人挡住些,自己则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偏过头去。
所幸,没有太大片的碎片。
原泊逐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外走。
“呼……”
忽然,他觉得耳边吹过一阵轻轻的风,很柔和,不仔细感受,甚至会以为是错觉。
原泊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林双徊。
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对方似乎也觉得尴尬,干巴巴地解释道:“你的耳朵……流…… 血了……”
声音越说越小。
原泊逐很理解他的这个反应。
林双徊大概在懊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就算耳朵受伤了,在这种情况下,吹一下也并不能让原泊逐好受。
林双徊是被火烤懵了,脑子糊涂了。
虽然林双徊本人对此感到非常害臊,不过他却提醒了原泊逐。
原泊逐闯入大火,竟然只是耳朵流了血,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林双徊从他的尴尬中脱离,喊了声:
“阿逐阿逐小心!”
原泊逐余光一扫,看见三楼的广告牌突然脱落,眼见着就要砸下来。
他陷入短暂的思考。
原泊逐当然有无数办法可以将这块广告牌碾碎,但冲进大火救人已经很值得怀疑了,如果不受点伤,就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他做出了决定。
在明明可以躲过的情况下,却装出无法避开的样子,在原地顿了顿。
几十公斤重的广告牌砸下来,人会被压成肉泥。
但如果只是和它擦过,撞断骨头,割破皮肤,再被滚烫的金属烫出一块血疤,那就很正常。
而且会显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原泊逐做好了准备。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块广告牌尖锐的边角,还没来得及给原泊逐的肩膀撞出一块合适的伤口,就被猛蹭起来的林双徊一巴掌扇飞了。
只听见咚的一声,那块牌子飞出去好几米远,砸在某家商户七零八落的玻璃橱窗前。
然后林双徊就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愣愣收回手。
原泊逐忽然意识到,这种情况下,需要提高演技的可能不止是他。
两个人在火光与烟雾中,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片刻,错开眼神。
林双徊缩回身子,把脑袋往原泊逐怀里使劲钻,企图降低存在感。
原泊逐只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剐蹭到的地方十分惨烈。
林双徊或许还不太擅长使用他新获得的力量,过于依赖身体本能,导致他受了一些不该受的伤。
但这个情况很尴尬,原泊逐最好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
让原泊逐欣慰的是,那三个情绪激动起来就不顾头尾的同学,竟然真的乖乖待在原地。
看见他把林双徊抱出来的时候,他们竟然也没有惊声尖叫引起围观。
只是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夺眶而出,一起围了上来。
“佪儿!”
“呜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怎么办啊,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原泊逐的脚步没有听,只说:“叫车。”
他抱着人,径直走向路口,三个人在后面跟着,韩斑斓拿手机叫车,但手忙脚乱,于阳恩直接跳起来飞跑了两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因为车载有限,司机要求他们中的一个人重新叫辆车。
韩斑斓冲着许知泷说:“你去再叫一辆!”
许知泷不情不愿,一定想跟在旁边看着。
他们还在纠结的时候,原泊逐将装晕的林双徊放到车上,退身告诉他们:“我不去。”
韩斑斓:“???”
于阳恩也震惊:“你从那里面跑出来,肯定受伤了!你怎么能不去!”
许知泷跳起来:“我重新打车,我不跟这一辆,原……原……反正你必须去,你身上到处是——”
这个“伤”字还没说完,三个人盯着原泊逐上下看了一眼,纠结地补了句:
“——都是内伤!必须要去检查一下!”
因为不能用结界,所以从火场走了一遭的原泊逐,衣服不可避免地被烧破了几处,脸上也蒙了层狼狈的焦黑。
他倒是并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我自己会去,你们先走。”
说完,他看了一眼后车厢。
原本“晕”得好好的林双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半只眼瞟他。
被他眼神捉住,赶紧又闭了回去。
“那你和我们去一个医院,我待会儿帮你一起挂号了!”
“还是你坐这辆吧!”
“吸了那些烟肯定很难受,你别犟了!”
三个人还在劝,甚至想伸手拽他的衣服。
原泊逐面不改色地退了一步,躲开他们后,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没有刻意交代他们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原泊逐莫名地相信林双徊会处理好这件事。
毕竟,如果被人发现什么,他们俩还不一定是谁更着急。
-
“红色,乱序,计划之外的错误。”
原挽姣放下一张卡牌,又抽出另一张,它们看起来不是任何一种塔罗,上面散发着阵阵幽光。
“无色,怜悯。”
纤长的手指在上面绕了个圈,轻轻点下:
“不重要的存在。”
啪。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对面坐着的男人笑着点燃了她桌面上的所有卡牌,道:“模糊答案可不是你的风格。”
原挽姣道:“依赖占卜也不是你的风格,Satan。”
“我只想知道,那个‘计划之外的错误’是谁。”
“巫妖不是万能的。”
“别这样,你的本事可不止这点。”
“但我没必要为了这种不重要的信息浪费精力。”
“这怎么会是不重要?”Satan悠哉悠哉地用燃烧的卡牌点了根烟,
“现在篝火和刀锋被抓了,事情变得很麻烦。他们不是忠诚的部下,蛛域会暴露。”
原挽姣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张怜悯牌,道:“如果你说的是特殊管理局,那么很遗憾地告诉你,十年前你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你放进危险人物档案里了。”
“你这么聪明,何必曲解我的意思。”Satan饶有耐心地解释说,“很快,他们会调查到我们的计划。”
“他们早就调查到了。”原挽姣强调,“只是没有证据。”
空气安静了片刻。
Satan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整个屋子,然后他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奉劝你不要思考。”原挽姣打断他,随口道,“你的每个想法都很危险。”
“不不不,这个问题与你有关。”Satan笑道,“我在想,家,就这么有意思吗?”
原挽姣撩起眼皮看他。
Satan道:“你看起来已经享受其中,你的攻击性和你的野心消失了。而且还学会了,和我顶嘴。”
“是吗。”原挽姣眼神淡淡看向一旁,满不在乎,“也许这是人类的本事?看来他们还是有优点的。”
“别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啊……好吧,看来你今天状态确实不怎么好,那我也不强求了。”
Satan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燕尾服,绅士地取下帽子朝原挽姣鞠了一躬,道:
“愿你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信仰,再见。”
门关上的那一刻,原挽姣忽然紧紧闭上眼睛。
三秒钟后,她的眼角流出黑色的血,浑身血管极速收缩,身体颤抖得厉害。
这是篡改预言的代价。
普通的谎言应付不了Satan,她只能稍稍花点力气。
电话响起的时候,原挽姣刚好掏出自己的粉饼盒补妆。
陌生电话,她蹙了蹙眉,似有所感地接通,打开免提,一边补粉一边说:“有屁就放。”
对面传来原栖风欠揍的声音:“老妖婆,帮个忙。”
原挽姣想也不想就说:“滚蛋,没空。”
“我在城郊,帮我带身衣服。”
“你又怎么了。”
“嘁,你不知道?”
原挽姣脸色蓦地一顿,但声音听不出变化:“我只算出你今天大限将至,自求多福吧狗东西。”
原栖风嗤笑:“看来你功力还是不行,你哥我长命百岁着呢。”
原挽姣直接挂断电话,懒得理他。
片刻后,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城郊,西河滩。敢不来,把你素颜照发网上。】
原挽姣垮着脸把这个号给拉黑。
但最后还是起了身,从工作室的衣橱里拿出了一件原栖风的备用运动装,塞进包里,打了个车。
她的确得去一趟。
去弄死原栖风这个臭傻逼。
***
原泊逐今天眼下有了淡淡的青黑。
他从不失眠,因为修行百年,心性沉稳,入睡总是很快。
但昨晚难得地没有睡着。
因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妈妈公司团建,去外地旅游两天一夜,明天回来,爸爸项目又一次出差。哥哥意料之中地消失,姐姐直接在群里发了个“还在忙”就彻夜不归。
原泊逐不是那种依赖大人的小孩。
他根本也不是小孩。
但却在一个人的家里失眠了。
直到夜里三点,刷到了原栖风发的一张河边自拍的朋友圈。
还看到原挽姣点了个赞,并评论:【丑逼害我失眠,劝你以死谢罪。】
原泊逐才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睡下。
好在,戴上眼镜以后看不出他脸上的疲惫。
原泊逐一个人吃了早餐,一个人出门上学。
昨天临湖大道商场那场大火,不出意外地成了大家讨论的重点。
“你们看新闻了吗?”
“我看了!听说有几个人从医院醒来就一直在说什么‘世界末日’……”
“对对对,好像是说那场火特别诡异,根本没有火源,莫名其妙就燃起来了,新闻采访一个当时在现场的人,说是眼睁睁看着旁边的人烧起来了,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化成灰,紧接着整个商场开始烧——”
“天呐别说了,我起鸡皮疙瘩了!”
“好像高三一班有几个在现场,嘶,太吓人了!”
“他们今天都没来学校吧?”
“废话,要是我,我直接请假一周,这个惊吓程度简直了。”
原泊逐走进校门,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就没有停过,但他像个无关人士一样,对此充耳不闻。
听到那几个同学请假,原泊逐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身体上没有受伤,但昨天确实吓惨了,尤其后来他把林双徊救出来的时候,看见于阳恩直接哭出鼻血来了。
几家家长心疼得很,纷纷带着自己的孩子又是看医生,又是想方设法压惊。
韩斑斓收获了一部新手机,于阳恩得到了一台游戏机,许知泷在家里被妈妈和奶奶大鱼大肉照顾了一整天。
老师在看了新闻后,也对此表示理解,并告诉家长一定要关注孩子们的灾后心理辅导。
但奇怪的是,四个人中唯一真正在火灾中受了伤的林双徊,却来了学校。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原泊逐还看见林双徊和别的同学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饭。
对此,原泊逐并不理解。
也许林双徊是真的很爱学习,也很爱学校,所以不肯待在家里“压惊”。
原泊逐看林双徊的那一眼很短,他只是若有似无地扫到那一边。
可几乎是在同时,林双徊转头看向了他。
原泊逐微微一怔,看见对方朝他笑,心里忽然想:如果林双徊有异能,可能就是制造巧合吧。
他收回目光,但手机却震了一下。
大概又是林双徊。
原泊逐这么想着,打开,却收到了柊舒的私讯。
【妈妈】:弟弟帮妈妈看看,哪件衣服漂亮?明天妈妈穿着来开家长会。
图片还没有发送过来,原泊逐就已经点开对话框,准备回一句“都可以”。
然后就看见了几张照片。
【妈妈】:[图片信息][图片信息][图片信息]
连续三张全是全是鲜艳的大红色套装。
看得原泊逐眼前一黑。
【原泊逐】:?
【妈妈】:第一次见儿媳妇,穿喜庆点。[害羞.jpg]
【原泊逐】:……没有那回事。
【妈妈】:弟弟的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吗?
【原泊逐】:没有。
【妈妈】:那就是外班的了?哎,好可惜。
【原泊逐】:没有女朋友。
【妈妈】:怎么还没追到呀
“……”原泊逐忽然找不到话回,默默地退出聊天框。
柊舒属于一找到机会就开始发作。
原泊逐一看就知道。
她醉翁之意不在选衣服,就只是想逗他。
“坐这儿,这儿有位子。”
“哎,每次林双徊一来食堂,就挤得很。”
原泊逐旁边坐下了两个同学。
一个人来食堂,偶尔身边坐一些不认识的人很正常,原泊逐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手机收好,开始专心吃饭。
但旁边两个人是话痨,从坐下就没有停过,一直在聊天。原泊逐只能被动听了许多校园八卦。
严格来说,不是校园八卦,是林双徊的八卦。
“怎么韩斑斓他们都请假了,林双徊一个人还来学校?他没受到惊吓吗?”
“你没看那个帖子啊,就是……”那人压低声音,但原泊逐还是听得很清楚,“不知道谁传的,说他天煞孤星,谁靠近谁倒霉。这次火灾就是他克到韩斑斓他们了,他当然不用压惊。”
“神经,这种鬼话谁信,肯定是林双徊得罪谁了,有人在背后搞事呢。”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吧……有个回帖,说林双徊出生的时候克走了他妈,然后又被他爸赶出家门,说得言之凿凿的……”
“要死啊你,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哎呀你自己看回帖嘛!说得跟真的一样,就很难不好奇啊!”
原泊逐吃得很快,没几分钟,便收拾起了身。
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同学,他们似乎正在翻看学校论坛的帖子。
他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学校的论坛,因为那里每天都在更新一些随时会被推翻的胡言乱语。
有时候,话题敏感了,就被直接删帖,再严重一点,甚至会被教导处抓去谈话。
原泊逐对这些东西是不敏感的,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关心。
更何况他很清楚,昨天那场火灾是什么原因。
林双徊身上的“煞气”恐怕没那么大威力,所谓的克到谁了,不过就是一些人在胡说八道。
……
“原同学。”
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原泊逐就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了。
跟了这一路,还以为他不打算出来。
原泊逐停下脚步,回头看林双徊:“什么事。”
其实原泊逐心里有预料。
他就连帮林双徊赶走一只猫,都会收获对方的谢谢,更何况,如今救了林双徊的命。
也许这次的拒绝会比以前都难,因为救命之恩,林双徊肯定有更多的说法。
但没关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何答谢最终都能找到借口敷衍。
原泊逐静静看着他。
“没事。”林双徊望着他。
原泊逐无意识地抬了眉,显出少见的讶然。
这个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不过,没事最好。
没事他就可以走了。
原泊逐转身,走了两步,林双徊就跟着。
原泊逐停下,问他:“不是没事?”
林双徊很老实地回答:“想跟着你。”
“……不要跟着我。”
“好。”
对于林双徊这种有问必答,有答必应的乖顺,原泊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好消息是,林双徊真的没有再跟着他。
坏消息是,林双徊跑到了他的前面,转身面对着他。
原泊逐停下,远远看着他。
仔细看,林双徊今天看上去和昨天不太一样,应该是头发打理过。
上次原泊逐帮他剪的已经长长了。
不过林双徊不是原栖风那种花孔雀性格,这个新发型其实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
微微卷曲的发尾柔软地搭在耳后,阳光下泛着金褐色的光泽。
的确比胡乱剪的要好看些。
有些忙还是帮不得。
“原同学,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林双徊忽然说。
原泊逐:“什么?”
“你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聊天,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交朋友,不喜欢我在人多的时候找你。”
林双徊掰着手指数完了原泊逐的不喜欢,说,“如果我全部都按照你的意思,顺着你,那我就没有机会接近你了。所以我要叛逆。”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试图从林双徊的脸上找出幽默的神情。
但对方非常认真。
并且补充告诉他:“如果你生气了,我就收手。如果你只是有点不高兴,但没有生气,那我就要继续叛逆。”
“你可以收手了。”
“不。”林双徊很肯定地说,“我知道的,你没有生气。”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和林双徊对视。
林双徊的叛逆属于言出必行。
他完全不躲避原泊逐审视的目光,就这样坦然地让他看。
这情况,似乎他们俩今天起码有一个要不顺心。
林双徊决定,赌一把。
用原泊逐一天的不顺心,换他们之后的长足发展。
礼貌不能让关系更进一层,所以,这是林双徊必须迈出的一大步。
如果原泊逐生气了,就哄。
不生气,就得寸进尺。
连生死都经历过的人,不需要什么脸皮了。
当个不惹人生气的好孩子能得到什么?
得到敷衍,得到怠慢,得到毫无意义的夸赞。
人们说你懂事,但他们却把糖给会哭的孩子。
林双徊现在就要对原泊逐“哭”,然后找原泊逐要那颗糖。
原泊逐问他:“你想要什么?”
林双徊脱口而出:“糖!”
“什么?”原泊逐愣了一下。
“不是不是……”林双徊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我是想要,和你一起待着。”
原泊逐不解:“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或许太严肃。
林双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没有意义。”
“嗯。”原泊逐赞同。
但随即,林双徊就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的整个人生就是无意义的重复和累积。原同学,你要否定我的人生吗?”
“……并不。”
“那我可以和你没有意义地待着吗?”
真是个好问题。
很少有人能用一个问题让原泊逐陷入思考的僵局。
他觉得,一直追问林双徊,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原泊逐拧着眉,开口,刚想说话,林双徊先发制人:“你的耳朵疼吗?”
昨天在火场里,原泊逐因为没有结界,而意外被溅起的玻璃擦破的伤。
原泊逐其实已经忘记了那样一个稍不注意就会愈合的小伤,但林双徊一提,他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很小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林双徊这一句话,将两个人都拉入了他们“同生共死”的场景里。
虽然两个人在当时的情景下,都没什么生死危机。
但对林双徊来说,那是他们的患难与共。
他忽然走上前来,原泊逐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拉住手:“我看看。”
“不……”
用。
话没说完,林双徊已经垫起脚,双手攀在他的肩头。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亲密的姿势,因为原泊逐见过很多关系好的同龄人,他们都会勾肩搭背,不足为奇。
但是,原泊逐没有关系好的同龄人。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与人靠得这样近。
那种喉咙干涩的烦躁复又重现。
他忍住了吞咽的动作。
沉默地等林双徊“检查”完毕。
“还好没有玻璃残渣留在里面。”林双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他松开原泊逐的肩,重新站直了身子,望着原泊逐,说,“你怎么没有消毒?”
“小伤口。”
“万一感染了,小伤口就会变成大伤口。”林双徊威胁他说,“你的耳朵会烂掉。”
“不……”
“呸呸呸!”林双徊赶紧自己解除诅咒,“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不算,那个不算。对不起……”
原泊逐原本也没有将那种小孩儿一样的话放心上。
但林双徊很认真地在道歉,满脸写着愧疚和懊悔。
“我……”原泊逐忽然说,“今天回去擦药。”
“回去?”林双徊被他提醒,想起来什么,就跟变魔术似的,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当然是现在就擦。”
原泊逐眼皮轻跳。
他越发觉得林双徊是个奇人。
总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做得很周全
因为还是饭点,这条路上没有人,但再待下去,就不一定了。
出于一种不想纠缠的心情,原泊逐主动伸出了手。
林双徊愣了一下,乖乖递过去:“给你……”
“谢谢。”
拿到那个小罐子,原泊逐便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林双徊这次却没有追上去。
他捂着耳朵,莫名其妙地跺了跺脚。
原泊逐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林双徊用一种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