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 应该都是最可怕的事。

但对林双徊而言却不是。

现在比被火烧死更可怕的,是他在这场大火中,安然无恙。

除了一开始他被电梯井道窜上来的浓烟呛了两口以外, 他毫发无伤。

肉眼可见被高温沸烤得变形的金属轿厢里,他被包裹在一种形似蛋壳的保护膜中。

黑烟无法穿透这一层防护,大火更是绕道而行。

金色的壳膜保护着他不受任何伤害。

林双徊窝在电梯角落,表情迷茫又麻木。

他或许更希望自己被烧死,像个普通人一样, 皮肤焦烂,骨头化为灰烬。

但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不是普通人。

没有一个普通人类, 会在大火中裹进蛋壳。尽管它看上去很漂亮, 闪耀着透明的金色。

在发呆的第十分钟, 他听见了远处的消防车发出的鸣笛声。

林双徊并不期待着被救援。

不算尖利的牙齿将嘴唇咬得很紧, 破了皮,渗出血, 但林双徊仍然紧紧咬着唇。

他忽然站了起来, 深呼吸,抬起手用力拍打, 企图将这层保护震碎。

没用。

这东西比电梯轿厢坚固得多。

第十一分钟,林双徊又缩了回去, 整个人埋进膝盖,沉默地等待。

他开始想象,如果消防人员进来看见的不是他的尸体,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透明金蛋……

还是死了算了。

第十二分钟, 整个商场安静得只剩下东西被炙烤时发出的噼啪声, 还有不知道哪里发出的爆炸响动。

林双徊放弃思考。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这个秘密迟早会被人揭穿。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反正总有一天。

第十五分钟, 电梯门动了。

林双徊没有即将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激动。

他的脸色不正常的白,眼神警觉,浑身紧绷,退到最后。

随着门被打开,一种自暴自弃的滋味被迫涌上心头。

最后,林双徊闭上眼,迎接自己被叫作怪物的那一刻。

“林双徊。”

熟悉的声音,冷静到淡漠的口吻。

不是消防员,不是救火队,不是任何会被他吓跑的人。

是原泊逐。

“……!”

林双徊猛然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掉了。

否则怎么会在大火中,看见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

可原泊逐看上去很真实。

那副碍事的眼镜取下,额前碎发被汗水沾湿,稍稍垂落,掩住冷峻的眉峰,眼眸在烈烈火光中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黑。

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撑开电梯门,仿佛打开了林双徊呼吸的缺口。

他感到缺氧,他需要呼吸来自原泊逐那里的空气。

但他仍旧哑然失声,他想:我出不来,我在蛋壳里,我哪里都去不了。

在这紧急的时刻,最不该犹豫的时候,他不敢奔向要救他命的人。

他被关在了一个漂亮的异世界,仿佛和原泊逐跟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忽然,原泊逐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

声音依旧低沉而从容,仿佛不曾置身火海,也不曾看到他的古怪。

林双徊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他想呼吸。

原泊逐的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双徊从地上撑起来,他惴惴不安地问:“你会抓住我吗?”

原泊逐告诉他:“会。”

握住那只手的瞬间,林双徊被用力往外一拽,从电梯门的缝隙间穿过,扑进了原泊逐的怀里。

“哇!”

好像就是被抱住的那一秒,将他关住的笼子消失了。

林双徊抓住了那只手,投入了这个安全的怀抱。

于是整个世界重新真实了起来。

但再之后,林双徊就说不出话了——

火舌在刹那包围了两人,姗姗来迟的灼热烘烤得林双徊无法呼吸。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现在没有保护他的壳,他只是一个身处危险的普通人。

身体开始因为高温而疼痛,喉咙被呛得发痛。

但林双徊却觉得自己真的被拯救了。

他把原泊逐抱得很紧,确信这是他赖以存在的一切。

“谢谢……”

-

原泊逐把人抱起来的时候,不可察觉地叹气。

林双徊周身的那层能量场和原泊逐的结界很不一样,它把林双徊保护得非常好,但同时,也非常显眼。

打开电梯门的那一刻,原泊逐差点迟疑。

他虽然可以假装没看见。

但如果在触碰到林双徊外部的保护层时,没有打破能量场,状况就会很尴尬。

到时候,究竟是林双徊的秘密更惊人,还是他的秘密更惊人,就不知道了。

所幸,原泊逐的灵力顺利破开了它。

于是戏得以继续演下去。

他们一个是在灾难中瑟瑟发抖的可怜虫,一个是不顾自身安危帮助同学的大英雄。

暂时没有人反驳这出戏。

林双徊和想象中一样轻,抱起来不费力。

加上火势肉眼可见地小了,整个救援过程对原泊逐而言很简单。

只有一个小麻烦。

原泊逐不能在林双徊的面前使用自己的修为法术,也不能利用结界阻挡火势。

只能边跑边趁着林双徊不注意,用风挡开阻碍物。

篝火晕倒后,他的异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火自己开始逐渐熄灭,只留下滚滚浓烟。

大概外面的救援很快就会进来。

原泊逐不时抬眼观察四周,他有想过如果遇到别的遇难者,要如何搭救。

但并没有看见。

内心有种不确定的判断——也许,篝火和刀锋并不真的想伤害无辜者。

因为这场火看起来气势汹汹,走在其中的原泊逐却发现,高层有很多地方,是破绽。

如果不是篝火能力有问题,那就是,他给人类留下了一些生存的空间。

这一路,林双徊很乖。

他安安静静窝在原泊逐怀里,不哭不喊不闹,也不问多余的问题。

高温使得人身体极速缺水,浓烟迫使呼吸道呛入毒气外,但林双徊尽可能不做拖累原泊逐的事。

只是原泊逐觉得,林双徊可能被吓到了。

所以,抱得他很紧,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肩。

因为贴得很紧,原泊逐能感受到林双徊的每一次呼吸,短促,伴随着克制的咳嗽。

和他快得不正常的心跳。

原泊逐没有询问他,因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尽快出去才最重要。

虽然不能布下结界,但原泊逐仍然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的危险。

只是偶尔有玻璃爆炸,溅起碎片,不太好避让。

原泊逐只是稍稍俯身,将怀里的人挡住些,自己则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偏过头去。

所幸,没有太大片的碎片。

原泊逐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外走。

“呼……”

忽然,他觉得耳边吹过一阵轻轻的风,很柔和,不仔细感受,甚至会以为是错觉。

原泊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林双徊。

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对方似乎也觉得尴尬,干巴巴地解释道:“你的耳朵……流…… 血了……”

声音越说越小。

原泊逐很理解他的这个反应。

林双徊大概在懊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就算耳朵受伤了,在这种情况下,吹一下也并不能让原泊逐好受。

林双徊是被火烤懵了,脑子糊涂了。

虽然林双徊本人对此感到非常害臊,不过他却提醒了原泊逐。

原泊逐闯入大火,竟然只是耳朵流了血,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林双徊从他的尴尬中脱离,喊了声:

“阿逐阿逐小心!”

原泊逐余光一扫,看见三楼的广告牌突然脱落,眼见着就要砸下来。

他陷入短暂的思考。

原泊逐当然有无数办法可以将这块广告牌碾碎,但冲进大火救人已经很值得怀疑了,如果不受点伤,就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他做出了决定。

在明明可以躲过的情况下,却装出无法避开的样子,在原地顿了顿。

几十公斤重的广告牌砸下来,人会被压成肉泥。

但如果只是和它擦过,撞断骨头,割破皮肤,再被滚烫的金属烫出一块血疤,那就很正常。

而且会显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原泊逐做好了准备。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块广告牌尖锐的边角,还没来得及给原泊逐的肩膀撞出一块合适的伤口,就被猛蹭起来的林双徊一巴掌扇飞了。

只听见咚的一声,那块牌子飞出去好几米远,砸在某家商户七零八落的玻璃橱窗前。

然后林双徊就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愣愣收回手。

原泊逐忽然意识到,这种情况下,需要提高演技的可能不止是他。

两个人在火光与烟雾中,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片刻,错开眼神。

林双徊缩回身子,把脑袋往原泊逐怀里使劲钻,企图降低存在感。

原泊逐只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剐蹭到的地方十分惨烈。

林双徊或许还不太擅长使用他新获得的力量,过于依赖身体本能,导致他受了一些不该受的伤。

但这个情况很尴尬,原泊逐最好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

让原泊逐欣慰的是,那三个情绪激动起来就不顾头尾的同学,竟然真的乖乖待在原地。

看见他把林双徊抱出来的时候,他们竟然也没有惊声尖叫引起围观。

只是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夺眶而出,一起围了上来。

“佪儿!”

“呜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怎么办啊,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原泊逐的脚步没有听,只说:“叫车。”

他抱着人,径直走向路口,三个人在后面跟着,韩斑斓拿手机叫车,但手忙脚乱,于阳恩直接跳起来飞跑了两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因为车载有限,司机要求他们中的一个人重新叫辆车。

韩斑斓冲着许知泷说:“你去再叫一辆!”

许知泷不情不愿,一定想跟在旁边看着。

他们还在纠结的时候,原泊逐将装晕的林双徊放到车上,退身告诉他们:“我不去。”

韩斑斓:“???”

于阳恩也震惊:“你从那里面跑出来,肯定受伤了!你怎么能不去!”

许知泷跳起来:“我重新打车,我不跟这一辆,原……原……反正你必须去,你身上到处是——”

这个“伤”字还没说完,三个人盯着原泊逐上下看了一眼,纠结地补了句:

“——都是内伤!必须要去检查一下!”

因为不能用结界,所以从火场走了一遭的原泊逐,衣服不可避免地被烧破了几处,脸上也蒙了层狼狈的焦黑。

他倒是并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我自己会去,你们先走。”

说完,他看了一眼后车厢。

原本“晕”得好好的林双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半只眼瞟他。

被他眼神捉住,赶紧又闭了回去。

“那你和我们去一个医院,我待会儿帮你一起挂号了!”

“还是你坐这辆吧!”

“吸了那些烟肯定很难受,你别犟了!”

三个人还在劝,甚至想伸手拽他的衣服。

原泊逐面不改色地退了一步,躲开他们后,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没有刻意交代他们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原泊逐莫名地相信林双徊会处理好这件事。

毕竟,如果被人发现什么,他们俩还不一定是谁更着急。

-

“红色,乱序,计划之外的错误。”

原挽姣放下一张卡牌,又抽出另一张,它们看起来不是任何一种塔罗,上面散发着阵阵幽光。

“无色,怜悯。”

纤长的手指在上面绕了个圈,轻轻点下:

“不重要的存在。”

啪。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对面坐着的男人笑着点燃了她桌面上的所有卡牌,道:“模糊答案可不是你的风格。”

原挽姣道:“依赖占卜也不是你的风格,Satan。”

“我只想知道,那个‘计划之外的错误’是谁。”

“巫妖不是万能的。”

“别这样,你的本事可不止这点。”

“但我没必要为了这种不重要的信息浪费精力。”

“这怎么会是不重要?”Satan悠哉悠哉地用燃烧的卡牌点了根烟,

“现在篝火和刀锋被抓了,事情变得很麻烦。他们不是忠诚的部下,蛛域会暴露。”

原挽姣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张怜悯牌,道:“如果你说的是特殊管理局,那么很遗憾地告诉你,十年前你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你放进危险人物档案里了。”

“你这么聪明,何必曲解我的意思。”Satan饶有耐心地解释说,“很快,他们会调查到我们的计划。”

“他们早就调查到了。”原挽姣强调,“只是没有证据。”

空气安静了片刻。

Satan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整个屋子,然后他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奉劝你不要思考。”原挽姣打断他,随口道,“你的每个想法都很危险。”

“不不不,这个问题与你有关。”Satan笑道,“我在想,家,就这么有意思吗?”

原挽姣撩起眼皮看他。

Satan道:“你看起来已经享受其中,你的攻击性和你的野心消失了。而且还学会了,和我顶嘴。”

“是吗。”原挽姣眼神淡淡看向一旁,满不在乎,“也许这是人类的本事?看来他们还是有优点的。”

“别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啊……好吧,看来你今天状态确实不怎么好,那我也不强求了。”

Satan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燕尾服,绅士地取下帽子朝原挽姣鞠了一躬,道:

“愿你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信仰,再见。”

门关上的那一刻,原挽姣忽然紧紧闭上眼睛。

三秒钟后,她的眼角流出黑色的血,浑身血管极速收缩,身体颤抖得厉害。

这是篡改预言的代价。

普通的谎言应付不了Satan,她只能稍稍花点力气。

电话响起的时候,原挽姣刚好掏出自己的粉饼盒补妆。

陌生电话,她蹙了蹙眉,似有所感地接通,打开免提,一边补粉一边说:“有屁就放。”

对面传来原栖风欠揍的声音:“老妖婆,帮个忙。”

原挽姣想也不想就说:“滚蛋,没空。”

“我在城郊,帮我带身衣服。”

“你又怎么了。”

“嘁,你不知道?”

原挽姣脸色蓦地一顿,但声音听不出变化:“我只算出你今天大限将至,自求多福吧狗东西。”

原栖风嗤笑:“看来你功力还是不行,你哥我长命百岁着呢。”

原挽姣直接挂断电话,懒得理他。

片刻后,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城郊,西河滩。敢不来,把你素颜照发网上。】

原挽姣垮着脸把这个号给拉黑。

但最后还是起了身,从工作室的衣橱里拿出了一件原栖风的备用运动装,塞进包里,打了个车。

她的确得去一趟。

去弄死原栖风这个臭傻逼。

***

原泊逐今天眼下有了淡淡的青黑。

他从不失眠,因为修行百年,心性沉稳,入睡总是很快。

但昨晚难得地没有睡着。

因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妈妈公司团建,去外地旅游两天一夜,明天回来,爸爸项目又一次出差。哥哥意料之中地消失,姐姐直接在群里发了个“还在忙”就彻夜不归。

原泊逐不是那种依赖大人的小孩。

他根本也不是小孩。

但却在一个人的家里失眠了。

直到夜里三点,刷到了原栖风发的一张河边自拍的朋友圈。

还看到原挽姣点了个赞,并评论:【丑逼害我失眠,劝你以死谢罪。】

原泊逐才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睡下。

好在,戴上眼镜以后看不出他脸上的疲惫。

原泊逐一个人吃了早餐,一个人出门上学。

昨天临湖大道商场那场大火,不出意外地成了大家讨论的重点。

“你们看新闻了吗?”

“我看了!听说有几个人从医院醒来就一直在说什么‘世界末日’……”

“对对对,好像是说那场火特别诡异,根本没有火源,莫名其妙就燃起来了,新闻采访一个当时在现场的人,说是眼睁睁看着旁边的人烧起来了,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化成灰,紧接着整个商场开始烧——”

“天呐别说了,我起鸡皮疙瘩了!”

“好像高三一班有几个在现场,嘶,太吓人了!”

“他们今天都没来学校吧?”

“废话,要是我,我直接请假一周,这个惊吓程度简直了。”

原泊逐走进校门,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就没有停过,但他像个无关人士一样,对此充耳不闻。

听到那几个同学请假,原泊逐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身体上没有受伤,但昨天确实吓惨了,尤其后来他把林双徊救出来的时候,看见于阳恩直接哭出鼻血来了。

几家家长心疼得很,纷纷带着自己的孩子又是看医生,又是想方设法压惊。

韩斑斓收获了一部新手机,于阳恩得到了一台游戏机,许知泷在家里被妈妈和奶奶大鱼大肉照顾了一整天。

老师在看了新闻后,也对此表示理解,并告诉家长一定要关注孩子们的灾后心理辅导。

但奇怪的是,四个人中唯一真正在火灾中受了伤的林双徊,却来了学校。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原泊逐还看见林双徊和别的同学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饭。

对此,原泊逐并不理解。

也许林双徊是真的很爱学习,也很爱学校,所以不肯待在家里“压惊”。

原泊逐看林双徊的那一眼很短,他只是若有似无地扫到那一边。

可几乎是在同时,林双徊转头看向了他。

原泊逐微微一怔,看见对方朝他笑,心里忽然想:如果林双徊有异能,可能就是制造巧合吧。

他收回目光,但手机却震了一下。

大概又是林双徊。

原泊逐这么想着,打开,却收到了柊舒的私讯。

【妈妈】:弟弟帮妈妈看看,哪件衣服漂亮?明天妈妈穿着来开家长会。

图片还没有发送过来,原泊逐就已经点开对话框,准备回一句“都可以”。

然后就看见了几张照片。

【妈妈】:[图片信息][图片信息][图片信息]

连续三张全是全是鲜艳的大红色套装。

看得原泊逐眼前一黑。

【原泊逐】:?

【妈妈】:第一次见儿媳妇,穿喜庆点。[害羞.jpg]

【原泊逐】:……没有那回事。

【妈妈】:弟弟的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吗?

【原泊逐】:没有。

【妈妈】:那就是外班的了?哎,好可惜。

【原泊逐】:没有女朋友。

【妈妈】:怎么还没追到呀

“……”原泊逐忽然找不到话回,默默地退出聊天框。

柊舒属于一找到机会就开始发作。

原泊逐一看就知道。

她醉翁之意不在选衣服,就只是想逗他。

“坐这儿,这儿有位子。”

“哎,每次林双徊一来食堂,就挤得很。”

原泊逐旁边坐下了两个同学。

一个人来食堂,偶尔身边坐一些不认识的人很正常,原泊逐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手机收好,开始专心吃饭。

但旁边两个人是话痨,从坐下就没有停过,一直在聊天。原泊逐只能被动听了许多校园八卦。

严格来说,不是校园八卦,是林双徊的八卦。

“怎么韩斑斓他们都请假了,林双徊一个人还来学校?他没受到惊吓吗?”

“你没看那个帖子啊,就是……”那人压低声音,但原泊逐还是听得很清楚,“不知道谁传的,说他天煞孤星,谁靠近谁倒霉。这次火灾就是他克到韩斑斓他们了,他当然不用压惊。”

“神经,这种鬼话谁信,肯定是林双徊得罪谁了,有人在背后搞事呢。”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吧……有个回帖,说林双徊出生的时候克走了他妈,然后又被他爸赶出家门,说得言之凿凿的……”

“要死啊你,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哎呀你自己看回帖嘛!说得跟真的一样,就很难不好奇啊!”

原泊逐吃得很快,没几分钟,便收拾起了身。

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同学,他们似乎正在翻看学校论坛的帖子。

他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学校的论坛,因为那里每天都在更新一些随时会被推翻的胡言乱语。

有时候,话题敏感了,就被直接删帖,再严重一点,甚至会被教导处抓去谈话。

原泊逐对这些东西是不敏感的,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关心。

更何况他很清楚,昨天那场火灾是什么原因。

林双徊身上的“煞气”恐怕没那么大威力,所谓的克到谁了,不过就是一些人在胡说八道。

……

“原同学。”

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原泊逐就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了。

跟了这一路,还以为他不打算出来。

原泊逐停下脚步,回头看林双徊:“什么事。”

其实原泊逐心里有预料。

他就连帮林双徊赶走一只猫,都会收获对方的谢谢,更何况,如今救了林双徊的命。

也许这次的拒绝会比以前都难,因为救命之恩,林双徊肯定有更多的说法。

但没关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何答谢最终都能找到借口敷衍。

原泊逐静静看着他。

“没事。”林双徊望着他。

原泊逐无意识地抬了眉,显出少见的讶然。

这个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不过,没事最好。

没事他就可以走了。

原泊逐转身,走了两步,林双徊就跟着。

原泊逐停下,问他:“不是没事?”

林双徊很老实地回答:“想跟着你。”

“……不要跟着我。”

“好。”

对于林双徊这种有问必答,有答必应的乖顺,原泊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好消息是,林双徊真的没有再跟着他。

坏消息是,林双徊跑到了他的前面,转身面对着他。

原泊逐停下,远远看着他。

仔细看,林双徊今天看上去和昨天不太一样,应该是头发打理过。

上次原泊逐帮他剪的已经长长了。

不过林双徊不是原栖风那种花孔雀性格,这个新发型其实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

微微卷曲的发尾柔软地搭在耳后,阳光下泛着金褐色的光泽。

的确比胡乱剪的要好看些。

有些忙还是帮不得。

“原同学,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林双徊忽然说。

原泊逐:“什么?”

“你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聊天,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交朋友,不喜欢我在人多的时候找你。”

林双徊掰着手指数完了原泊逐的不喜欢,说,“如果我全部都按照你的意思,顺着你,那我就没有机会接近你了。所以我要叛逆。”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试图从林双徊的脸上找出幽默的神情。

但对方非常认真。

并且补充告诉他:“如果你生气了,我就收手。如果你只是有点不高兴,但没有生气,那我就要继续叛逆。”

“你可以收手了。”

“不。”林双徊很肯定地说,“我知道的,你没有生气。”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和林双徊对视。

林双徊的叛逆属于言出必行。

他完全不躲避原泊逐审视的目光,就这样坦然地让他看。

这情况,似乎他们俩今天起码有一个要不顺心。

林双徊决定,赌一把。

用原泊逐一天的不顺心,换他们之后的长足发展。

礼貌不能让关系更进一层,所以,这是林双徊必须迈出的一大步。

如果原泊逐生气了,就哄。

不生气,就得寸进尺。

连生死都经历过的人,不需要什么脸皮了。

当个不惹人生气的好孩子能得到什么?

得到敷衍,得到怠慢,得到毫无意义的夸赞。

人们说你懂事,但他们却把糖给会哭的孩子。

林双徊现在就要对原泊逐“哭”,然后找原泊逐要那颗糖。

原泊逐问他:“你想要什么?”

林双徊脱口而出:“糖!”

“什么?”原泊逐愣了一下。

“不是不是……”林双徊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我是想要,和你一起待着。”

原泊逐不解:“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或许太严肃。

林双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没有意义。”

“嗯。”原泊逐赞同。

但随即,林双徊就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的整个人生就是无意义的重复和累积。原同学,你要否定我的人生吗?”

“……并不。”

“那我可以和你没有意义地待着吗?”

真是个好问题。

很少有人能用一个问题让原泊逐陷入思考的僵局。

他觉得,一直追问林双徊,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原泊逐拧着眉,开口,刚想说话,林双徊先发制人:“你的耳朵疼吗?”

昨天在火场里,原泊逐因为没有结界,而意外被溅起的玻璃擦破的伤。

原泊逐其实已经忘记了那样一个稍不注意就会愈合的小伤,但林双徊一提,他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很小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林双徊这一句话,将两个人都拉入了他们“同生共死”的场景里。

虽然两个人在当时的情景下,都没什么生死危机。

但对林双徊来说,那是他们的患难与共。

他忽然走上前来,原泊逐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拉住手:“我看看。”

“不……”

用。

话没说完,林双徊已经垫起脚,双手攀在他的肩头。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亲密的姿势,因为原泊逐见过很多关系好的同龄人,他们都会勾肩搭背,不足为奇。

但是,原泊逐没有关系好的同龄人。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与人靠得这样近。

那种喉咙干涩的烦躁复又重现。

他忍住了吞咽的动作。

沉默地等林双徊“检查”完毕。

“还好没有玻璃残渣留在里面。”林双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他松开原泊逐的肩,重新站直了身子,望着原泊逐,说,“你怎么没有消毒?”

“小伤口。”

“万一感染了,小伤口就会变成大伤口。”林双徊威胁他说,“你的耳朵会烂掉。”

“不……”

“呸呸呸!”林双徊赶紧自己解除诅咒,“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不算,那个不算。对不起……”

原泊逐原本也没有将那种小孩儿一样的话放心上。

但林双徊很认真地在道歉,满脸写着愧疚和懊悔。

“我……”原泊逐忽然说,“今天回去擦药。”

“回去?”林双徊被他提醒,想起来什么,就跟变魔术似的,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当然是现在就擦。”

原泊逐眼皮轻跳。

他越发觉得林双徊是个奇人。

总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做得很周全

因为还是饭点,这条路上没有人,但再待下去,就不一定了。

出于一种不想纠缠的心情,原泊逐主动伸出了手。

林双徊愣了一下,乖乖递过去:“给你……”

“谢谢。”

拿到那个小罐子,原泊逐便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林双徊这次却没有追上去。

他捂着耳朵,莫名其妙地跺了跺脚。

原泊逐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林双徊用一种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