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泊逐起初尝试过推开林双徊。
但林双徊烧糊涂了, 浑身绵软无力,靠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他们在厨房门口没僵持多久,原泊逐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抱林双徊, 原泊逐有空的时候需要好好想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林双徊的体温非常高,热得有些发烫。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原泊逐的怀里。
走到床边的时候,原泊逐将他放下,但林双徊仍然保持着一个紧紧贴住他的姿势——脸颊蹭在原泊逐的脖子边, 就像用原泊逐微冷的皮肤帮自己降温一般,左边贴贴完, 又拿右边贴贴。
“林双徊。”
原泊逐喊了他一声后,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能指望一个高烧中的病人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更何况, 林双徊的情况比一般高烧还严重些。
原泊逐很清楚, 这是个正处于不稳定觉醒期中的幼小稀有种,他今天也许能完成觉醒, 也许不能。一切不稳定的外部环境都会造成林双徊心绪的波动。
如果能让他安定下来, 能减少异能失控的可能。
林双徊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非常执着地挂住他的肩。原泊逐无情地将他的手扯开, 弯腰再次尝试把林双徊放到床上。
然而不等原泊逐直起身,那双软绵绵地手又伸过来。
反复地扯开, 反复被抓住。
如此进行了四五个回合,原泊逐意识到,林双徊可能是故意的。一个彻底烧晕过去的病人是没有力气这样折腾的。
于是原泊逐不再纵着他,把林双徊的双手塞进被子后, 不再理会, 转身走去厨房, 拿那杯晾好的水。
稀有种的能量场是一种比原泊逐的结界还玄乎的东西, 它因主人的心情、身体状况、血脉属性与能量强弱而不断变化。
不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的存在。
原泊逐虽然看不见,但能够通过室内骤变的温度,感知到林双徊现在的状态。
他的情况大概不是太稳定。
因为空气已经肉眼可见地热到扭曲。
原泊逐轻轻挥开一片灼热,拿起那杯水,面色无奈。
水杯热到发烫,里面的水眼见着又要开了。
还不等原泊逐想一个降温的方法,嚓啦一声,玻璃杯炸了。
碎片落了一地。
他叹气,弯腰拾起玻璃碴。
忽然碰到一只同样发烫的手。
林双徊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下来,赤脚走近,蹲在地上,和原泊逐一起捡碎片。
原泊逐蹙眉,说:“穿上鞋。”
林双徊的眼神有种迟缓的迷茫,他望着原泊逐,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原泊逐站起来。
林双徊就跟着他站起来。
走出厨房,原泊逐找到林双徊脱在客厅的那双拖鞋,唤了他一声。林双徊看见了,却没有立刻穿上。
他先是看了看原泊逐的脚下,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然后哒哒哒跑过去,拢上拖鞋。
又乖乖抬头望着原泊逐。
原泊逐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某种隐隐的念头悄然生出。
他想了想,忽然走到沙发前,慢条斯理地坐下。
与此同时,林双徊就跑过去贴着他,也以同样的姿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前,一副温顺的模样。
原泊逐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又扯了两张纸巾擦手。他故意把动作做得慢,停顿有序。
然后看着林双徊。
意料之中地,林双徊几乎是复刻了他的所有动作——左右看了看、挤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按原泊逐的方式洗了手,再擦干净。
原泊逐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忽然失笑,抬手揉了揉眉心。
镜子前的林双徊眨了眨眼,立刻也学着他,揉了揉眉心。
少见的稀有种印随行为。
原泊逐得出了结论。
他很少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由于如今的绝大多数稀有种觉醒期都在十六岁到十八岁,所以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从自己的父母身上进行学习。
这样一来,稀有种们通常在觉醒前就已经非常了解自己的血脉,也了解了族群的生活习性。
等他们觉醒后,就能更快地掌控自己新的身体,和新的力量。
只有那种由于各种原因而没能习得血脉的稀有种,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觉醒了,他们的身体突然处于一种新旧交替的类孵化期,而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于是精神脆弱,心理退化,意识陷入阻塞。
就只能遵循血脉中兽类的天然习性,发生类似印随学习的情况。
不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很偶然,通常是在觉醒期最不稳定的那几天。
如果身旁有负责一点的长辈,可以通过陪伴、指引来进行安抚。
快的话睡一觉就恢复了。
原泊逐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案例,自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应对。
他想,林双徊现在应该需要睡一觉,让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在睡眠中自由地融合与成长。
走出洗手间,来到林双徊的卧室。不用他唤,林双徊亦步亦趋地缀在后边儿。
原泊逐试图和林双徊交流,就走到床边道:“睡觉。”
林双徊的眼睛雾气腾腾,充满了无知的天真,嘴里跟着念了一遍“睡觉”,然后脑袋一歪,没能接收到原泊逐的这个指令。
果然,理论和实践终究隔着一些东西。
原泊逐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尽可能拿出对小孩子的耐心,说:“来。”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对小孩子的态度也很冷漠。
林双徊一比一还原了原泊逐的冷酷表情,以及他单调乏味的指示,坐在床边也拍拍被子。
要不是空气里如有实质的灼烧感,让原泊逐确定林双徊的血脉极其不稳定,他可能要以为林双徊在跟他闹着玩。
这已经不像学习了。
这根本就是完全地模仿。
两个人无法交流。
原泊逐正在思考现在的情况要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手机又震动起来。
今天给他打电话的人异常多。
他想挂断。
可来电是原挽姣。
原泊逐不确定如果他挂断,原挽姣会不会因为操心过度,又在家里来一次送命的占卜。
他看了一眼林双徊,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林双徊因为找不到电话,只能慌张地捧起空气。
“阿逐,已经八点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点。”
“已经很晚了。”
原泊逐垂眸,思索片刻,道:“可能不回来。”
“什么!”原挽姣在那头显得很紧张,拔高音量,喊了声,“不行不行不行,必须回来!你不知道,今天不能待在外面,很,很……”
她想说,外面全部是乱窜的稀有种,其中有些非常憎恶人类,他们经常假借自己的公民身份,以人类的名义杀人放火,最后再改头换面继续混迹人群。
原挽姣不能肯定原泊逐现在到底在哪儿,离危险远或者近。她只知道,今晚一定不能让原泊逐留在外面。
“你在哪儿?我现在过来接你,阿逐,你听话,最近新闻报道了那么多案件,爸爸妈妈很担心你。”
原泊逐在想,找点什么借口来搪塞。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一旁找不到电话模仿的林双徊忽然凑了上来,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在原泊逐的手边。
原泊逐忽的一愣,忘了自己刚才原本要说什么。
他拿开手机,林双徊的目光就紧张地追随他的手。
“阿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
原泊逐刚说完,就怔住,因为林双徊双唇微张,一副想要学他说话的样子。
他眼疾手快,伸手捂住林双徊的嘴。
“我怎么觉得你那边有人?”
原挽姣在那头屏住呼吸,仔细辨别这边的声音。
原泊逐觉得唇舌干燥,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思忖着怎么应付原挽姣。
忽然,他感到掌心被湿软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你……”原泊逐眼睫微动。
可林双徊的目光天真得有些无辜,眼巴巴望着他。
片刻,原泊逐神色淡淡,对原挽姣说道:“忙完回来。挂了。”
手机落在床沿,没有稳住,最后掉到地上。
原泊逐没能有机会去捡起来。
林双徊的手忽然探了过来,也学着刚才原泊逐那样,捂住了他的嘴。
那双眼睛里的水雾荡开,底色依旧纯真,叫人想指责都无从下手。
手一顿,很快松开。
原泊逐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学习模仿到底要持续多久,但这实在不是他能胜任的事情。
他首先是没有义务,其次是没有经验,最后是没有方法。
既然如此,留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原泊逐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
他打算不再管林双徊。
他起身,这次,一直走到门口。
林双徊跟着他,看到原泊逐走出去,他还想跟,就没办法了。
因为外层包裹着一片看不见的结界。
在房子里的温度恢复正常以前,结界不会打开。以免那片能量场被蛛域监测到。
原泊逐走得突然,也走得干脆。
直到站在电梯门口,都不肯回头看一眼。
他教不了林双徊什么,更安抚不了他。
倒不如离开,等林双徊找不到学习的主体,自然就乖乖休息了。
“阿逐……”
原泊逐好像听见有人叫他。
由于结界的原因,这声音被拉得又远又轻。
原泊逐以为听错了,便看了一眼房门口。
林双徊站在那里望向他。
刚才还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现在苍白一片。
硕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林双徊擦也不擦,脸上尽是可怜的表情,一声又一声喊他:
“阿逐,阿逐……”
-
林双徊确信自己在做梦。
在这场梦里,他变成了一只幼鸟,蜷缩在窝里,等待饲养他的人出现。
然后他看见了原泊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双徊想,既然是梦,那就可以靠近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梦该死的真实。
他被原泊逐反复推开。
就像平时那样。
但林双徊一点都不气馁。
作为一只刚刚孵化成功的幼崽,他要向他的饲养员展示他的优秀——他能完美复刻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你看,我学会了你教我的一切。
我将在这一天长大。
可惜他的饲养员好像不太满意。
没有夸他,也没有笑。
更可怕的是,他要走了!
不行,。
林双徊还是一只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幼鸟,他不能离开饲养员的照料!
他需要食物,需要保护,需要一个温暖的窝。
不要走……
他赶紧扑到悬崖峭壁上,大声呼喊快要离开的饲养员。
林双徊忽然迷茫起来。
对了,他的饲养员叫什么名字来着?
原……
“阿逐!”
不是每一只幼鸟都能成功长大,如果阿逐离开,小鸟就要死在这儿。
于是喊的声音更大:
“阿逐,阿逐,阿逐!”
终于,他的饲养员回头了。
小鸟需要表现得更好。
他乖巧地望着对方,露出要将一切奉献出去还求一个陪伴的目光。
梦里的一切都在升温,只有阿逐的怀里温凉惬意。
林双徊抱住他,依赖地蹭了蹭:“阿逐,不要走。我很快就长大了,你等到我飞起来吧。”
他那位面冷如霜的饲养员,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努力,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林双徊心满意足,抱着他的饲养员亲昵地贴了贴脸颊。
他心想,这就是天道酬勤!
没有无法完成的目标,只有不努力的小鸟!
他就得寸进尺地寻求鼓励:“阿逐,你有没有给我搭一个漂亮的窝?越大的窝,我就越快长大。”
他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林双徊紧张极了。
他猜测自己又要被拒绝,又要被扔掉了。
万幸万幸。
他的阿逐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