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装饰品。
它浑浊的内部积满了类似灰尘的物体, 饱满的球身不再散发任何光芒。
原泊逐离开后,原挽姣特地去弟弟房间里,无论是枕头, 被子,衣柜里的所有衣物,书桌上的笔筒,书本,一一试遍, 没有反馈。
这是今天的第四次尝试。
她什么都看不见。
原挽姣叹气。
她从原泊逐的房间出来,家里人都已经走了, 这套说大不大的房子, 竟然显得冷清。
原挽姣咳嗽了两下——都怪satan手下那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B级雇佣兵, 明知道女巫的身体有多娇弱, 还敢对她使用异能。
如果她死了,satan那张总是笑里藏刀的脸上立刻就能露出死了爹妈的悲伤。
因为他三百年内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和原挽姣能力相当的女巫。
原挽姣坐回她自己的梳妆台, 把水晶球随手扔到一边——这玩意儿, 她的工作室有二十几个。说是本命法器,也不过是信口胡诌。
强大的预言, 用一块石头也能照出未来。
只是水晶球看得清楚一点罢了。
“唉……”她忽然叹了一声气。
无色,怜悯, 不重要的存在。
这是她当初对satan伪造的说辞。是因为害怕原泊逐被牵连进这件事情里,所以冒着被反噬的危险,胡乱编出来的预言。
事实上,她那天, 什么都没有占卜到。
原挽姣这一生所有的预言, 只在自己弟弟身上失效过。
这是最可怕的情况。
因为她强大的通灵之力, 最不济也能占出原泊逐第二天早上哪只脚先迈出家门。
但自从原泊逐十八岁以后, 她对弟弟的所有占卜都变得时灵时不灵。
准的时候,她能测出原泊逐命犯桃花,不准的时候,比如现在,她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原挽姣必须要反复尝试。
因为在巫妖灵被夺走的瞬间,原挽姣从satan身上,看到了原泊逐的未来——是的,不能从弟弟自己身上看到,却总能从别人身上看到。
和上次从林双徊那儿看到的模糊的死亡不同,那天她从satan那儿看到的,是完整的,一清二楚的,原泊逐的尸体。
无法准确知道死于何时何地,但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如果未来如期而至,她的弟弟将难逃一死。
原挽姣回了房间,在里面整整发呆了五个小时。
忽然,心脏处感到一阵抽搐的疼痛,原挽姣抬手捂住那里——能量腺的所在。
她知道,satan在动用她的巫妖灵。也许他想试试,能不能吸收女巫的能量。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
巫妖灵和能量核最大的区别在于,它仍然受到巫妖本身的控制。它是活着的灵魂。它只能死亡,而不能被征服。
没有人能吸收掉原挽姣的能量。
疼痛很快就褪去。
satan应该也明白,他的祭礼始终离不开原挽姣。
拿走巫妖灵最大的作用,就是绊住她的手脚,拿死来威胁原挽姣。
但连原挽姣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恐惧感。
她不怕自己死,不怕人类灭亡,但具体到她的家人,她却惶惶不安——现在只能祈祷satan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没有发现,原挽姣已经彻底被人类的感情所驯化。
“姐姐!”
柊舒的声音忽然在客厅响起。
原挽姣吓了一跳。
她赶紧左右看了看,确保自己没有把什么奇怪的东西遗落在房间。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原挽姣无语:“妈妈,你要敲门啊。”
柊舒立刻退到门口,弥补地敲了两下门,大呼抱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妈妈一激动,忘了你有隐私的!”
原挽姣又气又笑,问她:“什么事啊,这么急。”
柊舒:“今天美容院做周年庆,闺蜜打七折!我特地请假回来了,免得等下人多。姐姐陪我一起薅羊毛吧!”
原挽姣摇摇头,颇为遗憾地说:“不了,妈妈,我还得去店里呢。最近很忙。”
可柊舒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瞧瞧你,脸色一点都不好。气血不足会影响很多东西的。姐姐对自己太不上心了。”
细跟的高跟鞋走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咔哒声。
原挽姣这才注意到,一向注重细节的柊舒,今天竟然没有脱鞋就进屋了。
她停在原挽姣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忽然落在旁边凌乱的化妆品上,然后选了一根正红色唇釉。
“来,妈妈给你抹个小口红!”手抬起原挽姣的下巴,细致地为原挽姣苍白的唇上涂抹艳丽的颜色,说,“最近休息一下吧。”
“我……”
“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我们女人漂亮地活着。”柊舒忽然打断她,开玩笑般说道,“世界末日也不行。”
原挽姣知道她是随口说的,却忽然在那一刻,感到紧绷的神经软了下去。
“妈妈,你像个哲学家。”
“胡说。”柊舒放下唇釉,满不在乎地说道,“妈妈只像妈妈。”
*
原栖风睡得正香,忽然被什么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竟然坐在自家客厅里。
爸妈为弟弟十八岁生日买了个超大的蛋糕,上面点着十八根水果蜡烛。
原挽姣看着它们歪七扭八的样子,说:“好像应该买那种数字蜡烛。”
原栖风听见自己开口,欠揍地说了句:“就你懂,那你现在下去买?马后炮。”
“我三天不揍你你是不是皮痒得慌?”
“你揍我?你能揍到我?嗨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两个人突然就开战,你一言我一语,比爸妈唱的生日歌还吵。
他们家最老实乖巧的原老三,认真地盯着蜡烛,以防它们在被自己吹熄前,先被原栖风和原挽姣的口水浇灭了。
虽然哥哥姐姐在吵架,但不难看出,他们俩心情都很好。
原栖风能感受到自己溢出心脏的快意和轻松——他等了很多年,就在等着一天。
只要原老三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天,他就把任务报告一递交,顺利交差。
“阿逐生日快乐!!”
“弟弟生日快乐!”
听到他们这样说,原栖风也笑起来,张了张嘴,想说“圆老三成年快乐”。
然而开口,说的却是:“去死吧。”
光线陡然一暗。
原栖风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爸妈的惊呼,原挽姣的尖叫,原泊逐的哭求。
原栖风却仿佛失去了自我,他伸出的利爪,先掐断了原挽姣的脖子,然后割破了原纪朗的颈动脉,又把柊舒的肚子捅了个对穿。
他们死在身旁,原栖风也没有停手。
他走到原泊逐面前,毫不留情地破开弟弟的心脏,抓出了那块蓬勃跳动的能量腺。
血液溅开,四周陷入无尽的黑暗。
原栖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惊恐地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
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是看见家人的死亡。被他杀死的几具尸体就倒在脚边,血流成河。
原栖风感到疼痛,但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是心脏,每跳动一次,就像被千刀万剐。
他痛苦地嚎叫,震耳欲聋的兽类的咆哮响彻整个死寂的屋子。
……
再一睁眼,原栖风正站在琥卑城郊的一片荒地里。
周围是几具兽人的尸体。
而他的手里还抓着他们的血肉。
原栖风一惊,忽然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杀人了?!
“在梦里还能杀人,你的暴脾气就不能改改?”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原栖风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
“无间,你找死!”
无间,蛛域血脉实力排行榜上顶尖的S级雇佣兵之一。他强大的异能可以操纵意识,侵入梦境,寻找到人们内心最恐惧的事物。
当他们陷入崩溃,最脆弱的时候,无间就能用一根指头轻描淡写碾碎他们的脑袋。
“我以为你会梦到我。”无间忽然出现,就蹲在原栖风跟前。
在原栖风猛地一爪子拍过去的时候,他又消失不见,笑说,“梦到我把你的肠子扯出来,涮着吃。”
“吃屎吧你。”原栖风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的记忆,因为无间的侵入而有片刻的混乱。
原栖风记得,他最近来到琥卑城,为了逮捕几个最近到处犯事的稀有种。
今天,他跟着他们来到城郊,那几个兽人打算反抗,却被原栖风轻易制服。
正准备拷住他们,呼叫管理局的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他就失去了意识。
梦里的一切无比真实。
原栖风到现在仍然满头冷汗。
无间的身影出现在右侧。
原栖风一脚踹过去,踢了个空。
“每个被我入侵梦境的人都会见到自己最恐惧的画面。按理说,你最怕的不是我吗?”
“我怕你妈!”
“我妈很早就死了。”
“……你们蛛域最近是不是真的很闲?一定要到处犯贱?”
原栖风真的很讨厌这些精神异能。
他们如果与他正面交锋,逃不过他一爪子。
但这些小瘪三永远只会躲在暗处。
无间忽然说:“与其浪费时间到处逮捕稀有种,不如直接去剿了蛛域老巢。你不知道吗,satan马上就要复活赤地了。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在发一种很新鲜的疯。”
“你也知道他是在发疯。”
原栖风抓不到他,干脆不抓了,就地坐下,把手上的血往土里擦了擦。
蛛域这几个s级,很难真的逮捕归案。
但他们并不盲目听命于satan。
这一点上,至少好过其他稀有种。
“但我觉得统治人类的计划还不错,我已经准备加入了。”
好个屁!
原栖风从地上弹起来,要是变回原形,一定炸了毛。
“他拿什么复活赤地?就凭一个预言?相信他计划的人都是傻逼!这世上根本没有复生血脉。”
“总不能你找不到,就说没有吧?”无间仿佛故意气他,抬杠地说,“也许他明天突然觉醒呢?”
原栖风冲着某个方向比起中指:“那我会在太阳升起前杀了他。”
“哈哈哈!”无间终于躲得累了,落在原栖风中指的正前方,坦然地接受了原栖风的侮辱,然后说了句,“你先想想,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和管理局那边交代吧。”
下一刻,狂风四起,卷起黄沙。
原栖风被迷了眼,抬头时,无间已经消失了。
他懒得追。
能在蛛域获得s级的评价,无间的异能不是他可以对付的。
但原栖风也并不怕无间。
他的意志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即便被入侵梦境,也能在精神崩溃前醒来。
眼下更麻烦的是,脚下的几具尸体。
他千真万确地,又杀人了。
原栖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看着天边,混乱的思绪里,有一个最深处的隐忧。
预言是真的吗?
……不可能的,原栖风拥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嗅觉,他可没闻到什么复生血脉的味道。
假的吧。
一辆黑色越野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轮胎碾起一阵尘埃。
还不等原栖风辨别车牌,车头就已经围着他打了个圈,刹车刺耳响起,车子停在他身边。
防窥车窗无法看见里面的人。
但很快,车窗下降,从驾驶座伸出一只细白的胳膊。
拿着一个警车专用红蓝爆闪灯,放在车顶。
同时,车厢里的蓝牙音箱发出了警笛的声音。
原栖风“操”了一声,大骂:“你他妈的要不要这么有仪式感?”
车门打开,女人穿着一身旗袍,赤着脚从上面跳下来,踩到一堆泥巴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
她单脚蹦跶着,回身在车上翻出一双拖鞋,着急忙慌穿上。
然后优雅转回来,从包里的各种身份证件中,选出了最适合现在用的一个身份。然后冲原栖风拿出自己的管理局治安纠察队队长的徽章。
原栖风无语。
她又说:“血狼种兽人沼凌,编号02779,公民身份无业游民,公民姓名原栖风。我以琥卑城特殊血种管理局治安纠察大队队长身份,警告你,你丫犯法了。”
“钱司琼,你有病?我今天出任务跟你报备过!”
“报备的时候可没说你要杀人。”钱司琼指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断肢残臂,露出痛惜的表情,“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你完蛋了。”
警笛还在响。
原栖风说:“先把你那玩意儿关了。”
钱司琼拿出手机按了暂停,说:“自首吧,你杀的家伙也不算无辜,我可以申请帮你减刑。不过你隶属阡城分局,这个案子判起来有点麻烦。看在咱俩当初是同一批应届生的份上,我帮你写自首书。”
原栖风叹了声气,看了她半晌。
钱司琼一脸正义,风吹过来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紧紧盯着原栖风,怕他畏罪潜逃。
“我碰到无间了。”原栖风的声音沉下来,疲惫地说,“杀人是我失手,这事儿我懒得解释了,你自己品吧。”
钱司琼的表情没变。
但收起了警徽,转身把红蓝爆闪灯也卸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弯腰抓了一把土,挥手一扬,泥土仿佛从她手上被无限复制,洋洋洒洒铺在了尸体身上。
不消片刻,血被埋了个干净。
“帮我毁尸灭迹?”原栖风扬眉。
“怕吓到路过的人类。”钱司琼发了个定位回局里,让人过来清理,然后拉开车门,“不是你有意识地杀人,就不算犯禁令。上车,有别的事和你说。”
特殊血种管理局在稀有种治安管理上面,和普通人类的法律有很大不同。
因为死者身份不无辜,犯了很多案子,且原栖风受到意识操控的情况特殊,钱司琼综合情况作出判断后,直接为原栖风实行了免责条款。
他们开车,方向不是管理局。
而是机场。
原栖风看出了不对,刚想问,钱司琼就直接开了口。
“沼凌,你的任务结束了。你可以离开原家了。”
原栖风差点咬了舌头,无意识吞了口唾沫:“这……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你上个月递交的任务调研报告,总局开大会看过了。我们都认可了你的结论。原家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家庭。现在你有新的任务。”
原栖风的脑子还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话,根本也没关心她要说什么。
钱司琼看了他一眼,拔高音量,道:“蛛域似乎找到了神鸟一族。”
“什么玩意儿?”原栖风的注意力成功被唤回,“不是说消失几百年了,说找到就找到?诓人呢吧。”
“不确定,但不能掉以轻心。神鸟血脉是继承赤地能量核最多的族群,如果真的被蛛域先找到了,那就完蛋。”
钱司琼凝重地说,“我当初选择和人类合作,是以为世界还会再和平个几百年。现在我芳华正茂,年纪轻轻,正该享受人生,末日大战什么的,最好让它死在摇篮里。”
原栖风不懂自己怎么前脚刚结束一个任务,马上又紧跟着一个新任务:“这事儿干嘛让我去?管理局没人了?”
“因为任务点在阡城。”钱司琼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从脚下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原栖风,说,“你某种意义上的老家。”
原栖风嫌弃地拿两根手指捻过文件袋,扔到一旁,没看。
钱司琼瞥他一眼,继续说:“蛛域的人最近一直在某所中学附近逗留,这里的几千名学生正处于危险之中。且不说蛛域,单是神鸟血脉的力量就极其危险,如果刚觉醒的人不懂如何操控力量,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兽人可不擅长伪装,难道让我天天去门口蹲守着?”
“总局已经安排人以老师的身份进入学校,随时留意里面的动态。你的任务很简单,在阡城随时待命。”
原栖风嗤笑:“我待命有个屁用,我身上还有禁令,杀不了人,只能站那儿送人头。”
钱司琼道:“你的禁令取消了。”
原栖风震惊看着她:“操?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在学校或周围发现任何企图伤害人类的稀有种,你出于保护孩子们的目的杀了人,不算作违规。这是总局和人类政府共同的决定。”
钱司琼背出了大会上领导的发言:
“我们仍然希望人类社会和特殊血脉族群之间保持健康平衡的关系,而如今我们正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为此,不得不牺牲掉短暂的安宁,我们不挑起战争,但我们也不惧怕战斗。为了和平,我们将永远在备战中——”
“行了你别背了,怪傻逼的。”原栖风打断她,眼里冒出嗜血的兴奋。
他十六岁觉醒,是所有狼人里最早学会猎杀的小孩,他最拿手的就是撕咬。现在,他又可以恢复兽性了,一种血脉偾张的感觉涌上心头!
原栖风迫不及待拿起那本文件夹,精神抖擞地抽出档案。
钱司琼提醒他:“神鸟血脉的能量不容小觑,我猜测无间的出现,可能也是为了此事。你不要低估任务的难度。”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也不只派了我吧?记得让你们局里那几个精神控制属性的家伙一起去,总不能每次都让我硬抗吧?”
“不会再让你陷入孤军奋战的被动中了,放心。”
原栖风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兴奋地打开档案,嘴里念着:“让我来看看,我要去保护哪所学校的小家伙们——”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手也颤了颤。
“阡……阡城一中?!”
*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对七班的人来说,是一种放松。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得到至少三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男生女生分堆儿聚在一起,各玩各的,不亦乐乎。
四十几个人,似乎只有原泊逐不快乐。
但也没人察觉到他的不快乐。
因为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淡,嘴唇平直地抿着,眼神落在某个方向,像发呆一般安静着。
身边两个人却并不安静。
“哥,要去小卖部买水吗!”秦睿积极地向他发出邀请。
林双徊自觉地站起身:“我去买吧,阿逐想喝什么?”
原泊逐没说话。
也并非故意冷落林双徊。
只是从中午开始,林双徊说的任何话就已经不再有回应的需要。
因为……
“哟!想不到你人还挺客气的嘛!那行,你去给我们买吧,我要喝可乐!”秦睿趾高气扬地说。
林双徊却没理会,望着原泊逐,道:“我给你买运动饮料吧,刚刚跑了步,还是要补充一点水分的。阿逐的同学就喝矿泉水。”
秦睿:“我为什么喝矿泉水?我要喝可乐我谢谢你!”
林双徊笑眯眯地说:“可乐杀精,你看起来肾虚,我为你着想。”
“你是不是找茬!你是不是找茬!”秦睿气得跳脚。
林双徊拉拉原泊逐的衣袖,说:“阿逐,你同学脾气好差。”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秦睿大呼:“你演我!原哥,你要认清他的真面目啊!这个人是典型的两幅面孔,我听说,他不久前还把他哥——”
“秦睿同学。”林双徊颇为无辜地睁大眼睛,说,“你到底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今天我刚来到七班,你就把我的书都从抽屉里搬走。现在又在阿逐面前恶意中伤我……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哼。”秦睿一拍大腿,“你少装无辜,我知道你下手可狠了。”
林双徊咬着唇,望向原泊逐,可怜兮兮地说:“……我没有。”
原泊逐一直知道,林双徊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惯会伪装得十全十美,让人挑不出错。
但装可怜倒是第一次见。
也许林双徊也是刚学会这一招,略显生疏。
挤了半天也没挤出颗眼泪,只是眼巴巴望着原泊逐。
原泊逐叹气,站了起来。
林双徊紧张地跟紧了他。
原泊逐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立刻就能感觉到林双徊浑身紧绷,微微敛起的下巴也在颤抖。
不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很是短暂。
原泊逐只看了林双徊一眼,他知道林双徊明白他的意思。
他嫌吵,想自己待会儿。
然后就松了手。
林双徊确实很会看他的眼色,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脸上露出些失落。
秦睿看林双徊吃瘪,心里高兴,窜起来,嘿嘿笑着就要跟上去:“我就知道我原哥火眼金睛,还能被你这装模作样给骗了?哼!”
然而没等跑到跟前,原泊逐就冷冷瞥他一眼:“别跟着我。”
两个人静静看着原泊逐走向操场安静的角落。
他们还真的没有跟上去。
只是,原泊逐离得远了,秦睿就准备向林双徊发难,转过头,就揭穿他:“你把你哥踹进海里的时候也这么亲切友好吗?”
林双徊也收了脸上的笑。
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秦睿,却没有和秦睿吵架的意思,只问:“你从哪儿听到的?”
“我好几个群里都已经把你的黑历史扒光了!”
“什么黑历史?”
“你把你哥眼睛弄瞎,你把他踹进海里,还有……”秦睿掰着手指头数,然后顿了顿,兴许是觉得下一句话特别不礼貌,又给咽了回去,不太舒服地撇撇嘴,道,“反正你做过的事儿,我都知道。”
林双徊倒没有因为有人背后传播他的谣言而生气,他反倒饶有兴致地问了秦睿一句:“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秦睿噎了一下。
他当然不是什么八卦都信。
一开始听说林双徊是陈家的私生子,他就没信。后来开始传林双徊是被逐出家门的二少爷,他也没信。圈子里天天都有乱七八糟的八卦,秦睿只是看着图一乐,从来不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群里发了一张照片,说林双徊把陈靳踹进海里了,秦睿稍微信了那么一点。但也持怀疑态度。
因为林双徊在学校里的形象太好了,他一下子很难想像出林双徊阴险狠毒的样子。
第一次让秦睿觉得林双徊有点危险,是他得知了林双徊母亲的死因。但老实说,这事儿离他很遥远,秦睿当时也并没有当回事。
直到那天,他爸远隔万里给他打了个视频,让他有时间去探望一下阡城陈家的大公子,因为他们家要和陈家有一些业务往来,父亲没时间飞回来,让他这个儿子出一份力。
秦睿就去看了陈靳。
他近距离地看到陈靳那只瞎了的眼睛——因为掉进海里,没有防护措施,义眼被海浪打坏了,医生把他取出来重新调整。
秦睿好死不死就看到了那个空洞洞的眼孔。
他僵硬地送了花,说了些吉祥话。陈靳一眼就知道他被吓到了,冷笑说:“害怕?我刚瞎的那几年,每天都梦到自己眼珠爆掉的样子。多亏了我的好弟弟。听说你也是阡城一中的,你最好离他远点。”
当天回去,秦睿就做了噩梦。梦到自己眼珠爆掉。
不过这事儿过去了以后,秦睿心眼儿大得很,慢慢又觉得不怕了。只是感觉林双徊身世复杂,最好不要接触。
可天不遂人愿,他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这个林双徊居然跟他目标一致。
“你别管我信不信八卦,我就跟你说清楚一件事,”秦睿不跟他扯那些没用的,宣布道,“我才是原哥最好的朋友,你靠边儿站!”
林双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秦睿浑身起鸡皮疙瘩,莫名其妙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林双徊忽然笑起来:“你凭什么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配吗。”
-
操场西南角有一颗大榕树,夏天会有很多同学跑到这里来乘凉避暑。
但最近阡城变天厉害,这里倒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原泊逐终于能安静下来。
要说吵,林双徊和秦睿两个人倒也不至于多么吵,只是原泊逐不习惯。
他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不习惯有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和他肩并肩,也不习惯,看着林双徊和秦睿为了他争来争去——就好像他是个多么重要的人似的。
原泊逐宁愿相信,是林双徊和秦睿两个好人缘的同学在他这里受到挫败,产生了倔强的好奇心,以和他交到朋友为目标而努力。
也不想断定,这两个人是出于一种他不懂的情绪,真心想和他交朋友。
因为前者显然更好打发。
而后者,是他不擅长的类型。
“喵……!”
一声猫叫忽然在头顶响起。
原泊逐抬眼,看见趴在树上睡觉的大橘。
它在原泊逐靠近的一瞬,就炸了毛。
原泊逐以为它又下不来树了,抬手接了一下。结果大橘直接一个飞跃,稳稳当当落在了他跟前两三米的位置。
然后迅速逃走。
原泊逐看着它消失在拐角,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这个世界似乎有意给原泊逐一些警告,让他明白,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比如这些小动物,总是一见他就跑。
原泊逐尝试过压抑死魂之力,但它们并不怎么听话。
这像是一个bug。
不过他身上的bug很多,只要不影响到生活,原泊逐不用费心去改变什么。
树叶有轻微颤动。
还有别的猫?
原泊逐抬头,却只看到一只黑色的乌鸦。
它通体是没有光泽的乌黑,如果不是原泊逐眼力好,或许不会有人看见。
一秒,两秒。
将近两分钟。
这只乌鸦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它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脑袋转来转去,像是监控着这里的一切。
原泊逐微微蹙眉。
他似有所感地望向天边的某个方向,那里忽然密密麻麻地飞来一大片乌鸦。
操场上的同学也好奇地抬头张望,有人摸出手机来拍,班长秦艽还不忘自己职责所在,把这些带了手机的同学名字给记下来了。
“好怪啊,这么多乌鸦,感觉不吉利啊……”
“先别管乌鸦了,看看那朵云,要下雨咯!”
坐在一边玩手机的体育老师也看了一眼天气,说了句:“来,先集合,趁着还没下雨,点个名然后回教室。”
那群乌鸦的存在,只是让大家感到新奇,没有人会真的因为它们的存在而意识到别的事情。
集合的时候,原泊逐发现林双徊和秦睿没回来。
他目色一凛,抓住旁边人的胳膊问了句:“看到林双徊了吗。”
这是原泊逐第一次主动和这个同学说话,对方显然是被他低沉又冷肃的语气吓了一跳,呆呆地说了句:“我,我不知道啊。”
这时,点完名的老师也问了句:“没来的两个同学呢?”
有人说:“我看他俩去教学楼后面了,秦睿面红耳赤的,好像在吵架!”
“林双徊脾气那么好,还能吵起来啊?”
“鬼知道,今天秦睿有点炸。”
大家都偷偷看向原泊逐。
今天林双徊和秦睿两个人的“明争暗斗”,他们都看在眼里。
但是没有人理解他们的目的。
毕竟,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争一个“原泊逐好朋友”的名头吧?搞笑。
在老师喊解散以前,原泊逐已经大步流星走向了教学楼后面。
走到无人注意的地方,他脚步不停,单手掐诀,随即二指一拨,一道结界罩下。
但这个结界不能留太久。
越大的结界,所用的修为越多,虽然原泊逐不知道理论怎么解释,但事实就是,当他使用太多的修为之力时,他的能量场会像其他稀有种一样被探测到。
他曾经试过。
在他打算一劳永逸,直接给家里每个人身上下一道结界,一辈子把他们的气息隐去的第二天,原栖风和原挽姣就察觉到了古怪。
不过那时候他们没往他身上想。
只以为出现了什么躲在暗处的厉害人物,要伤害他们。搞得那段时间这两人在家里过得战战兢兢。
原泊逐现在已经可以很好地把握住这个度。
如何使用力量,何时收手能够不被察觉。
结界打在整个学校的上空,等阵头鸦探测不出能量场,离开学校,他就会把结界撤走。
拐角就在前面不足三米处,原泊逐已经可以听见林双徊和秦睿的争执声了。
但他却停下了脚步。
没有再往前。
-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他救过我的命,他这辈子都是我的哥,唯一的哥!”秦睿已经很努力的压着嗓子了,但声音仍然不算小。
和他比起来,林双徊的声音就显得平静而温和:“他也救过我。两次。”
输、输了!
秦睿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他立刻拍拍脑门,不能认输!
“他帮我过生日,十八岁,成人礼!他跟我说生日快乐!”秦睿冷哼。
林双徊的生日还没到,这个总不会输吧!
然而林双徊冷冷一笑,道:“他去过我家。”
秦睿倒抽一口冷气,半天没缓过神,最后才挣扎着,说了句:“他、他陪我去面试,和我一起喝酒!他还送我回家!”
林双徊礼貌回击:“我去过他家。”
“不!”秦睿捂住心脏,不敢置信:“……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林双徊笑而不语,任由他去揣测。
输,输得彻底!
在关系亲疏的对决中,秦睿再也没有还击之力。
他无法再挺直腰板地指着林双徊的鼻子说对方没有资格。
现在没有资格的人是他!
但林双徊非常大度地给了他一个建议:“要不,我们别这么无聊,在这争什么高低了,我本来也不打算和他当朋友的。”
秦睿哈的一声,来了劲头,正气凛然地质问林双徊:“你看,你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你对原哥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说——你不想当他朋友,还非要抢他的同桌,非要缠着他,你居心何在!”
林双徊耸耸肩,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说了句:“我喜欢他。”
秦睿的声音戛然而止。
呼吸都停了。
他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来,缩着脖子,小小声问了句:“你什么他?”
“我不想当他的朋友。”林双徊笑着为他解释,“我的目标是当他的男朋友,能懂吧?”
秦睿一屁股坐在地上。
懂了,但也傻了。
一阵古怪的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
很轻的脚步声夹杂在其中。
逐渐远去,直至不见。
林双徊最近的耳力好得令他震惊。这点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但嘴角的笑却没有收敛,反而扬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