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铁艺原木咖啡色茶几上,放着一个大塑料袋,装着各色早餐和当季水果,旁边一个粉绿通明果盘,里头放着没吃完的提子。
连念安把早餐拿出来,顺手摸上了果盘,“这个果盘你买的?”
连洲似是而非“嗯”了一声,站起身往厨房去了。
她伸着脖子,“这么小清新的果盘哪里买的,上回我来都没见过。”
他当听不见,拿了碗筷和一个勺子回来,把连念安才打包过来的鲜虾粥舀了两三勺,慢条斯理吃起早餐来。
连念安:“你吃这么点,留着给谁吃?”
连洲淡声,“还烫,你急什么。”
连念安一声讥诮,“连洲,昨晚上你跟谁睡的?”
连洲眼神微动,提着筷子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俯身下去拿纸巾,连念安贴心给他递上来了。
“跟谁?”
连洲眼睫一垂,喝自己的粥,“没有谁。”
连念安面露不屑,“跟我装什么,我耳聋了还是眼瞎了,她在里面反锁门你当我听不见?阳台上那衣服我看不见?”
连洲摸摸鼻尖,“我没有装,只是不想和你分享。”
连念安咬牙切齿,“爸爸不在家,你妈也不在,我是你姐姐,你不和我分享和谁分享,现在我是你家长,我可以打你!”
他不出声,夹了一个小糯米糍放进嘴里。
连念安起身,“你跟我过来。”
两人到了阳台,连念安把阳台门关上了。
她伸手抓了抓刚晾晒的衣服,“真行啊连洲,她还没起床,你给她洗衣服晒衣服,还要给她做早餐,你这么喜欢伺候人,我何苦跑过来给你送早餐给你洗衣服!”
连洲拧着眉头,“小点声。”
“嗬!”连念安双手抱胸,压低了声音,“还真是小姑奶奶啊!”
连洲唇边一抹笑,“她不是。”
“哟,不是她还是谁?”
连洲打开阳台门,“她在家里是老小,不会做饭,会洗衣服。”
平时早餐他会准备,洗衣服还是顾之意洗得多一些,因为今天她要回家,他惦记着她留在他家里的衣服不够穿,才早起给她洗了衣服。
“你不是老小?”
连洲吁一口气,“姐,我希望你可以含蓄一点。”
连念安摩拳擦掌,“你希望我怎么个含蓄?”
“像爸一样含蓄就挺好。”
“说具体点!”
连洲默了好一会儿,“以后我怎么睡的,你不要问了。”
连念安唇角抖了抖,“行,你嫌我话多。”
连洲顿了脚,“你先给我留点面子。”
“怎么留?”
他食指搓搓鼻尖,“要不,你先回去吧。”
“……”
连念安俯身,拿起自己的手袋,一声不吭往门口走,扶着柜子换好鞋,才扭脸看着他,“以后我不来了。”
连洲跟过去,“少来一点,不用那么辛苦,照顾好逸逸和姐夫就行了,我能照顾自己,过两天我去家里看你们。”
连念安没好气,“不用你看。”
他稍稍停顿,挠额,面上难得有了一些羞涩,“我带狗子意过去,她没有见过逸逸。”
连念安白眼一翻,“还去做什么,你不是要去九里青山上放羊了吗,我不欢迎你!”
连洲垂首抹着嘴笑。
连念安无语看他,半晌,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当个宝贝吧。”
大门关上了,没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
门打开了,只看见肃容的半张脸。
连洲稍稍歪头,才勉强看见她的全脸,“洗漱了吗?”
“嗯。”
他把门推开,唇角一牵,“出来吃早餐吧。”
顾之意才从窒息而亡的边缘挣扎回来,脸上因为惊吓还余留着红晕,“姐姐走了吗?”
“走了。”
顾之意挺起腰板来,“怎么就走了呢……”
连洲乜斜着她,“能不走吗,你都反锁门了,她以为你不欢迎她。”
顾之意怔愣在原地,“……不是,我反锁是因为我要换衣服,我要刷牙,我要洗脸……”
连洲无声看着她,唇边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一大早的,顾之意觉得这个笑有些勾魂。
“我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抓上自己的胸口,脸就拧巴了,“连洲,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害怕。”
“怕什么?”
她的唇在抖,眼底沁出了泪花,“不知道,就……近乡情怯你知道么?”
连洲唇边的笑微敛,“近乡情怯是这么用的?”
她仰起脑袋,拿手一点一点压眼角,“就是那个意思,听见她的声音我就很害怕。”
连洲贴过来一看,她的眼睫毛和眼下皮肤都湿了。
他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垂着眼帘,“狗子意,也不至于这样。”
她吸吸鼻子,嘴角一个惨淡的笑,“你不懂。”
他不懂,那天她在连家别墅外面徘徊,没有敢进来,那之后,她把连念安送给她的裙子藏在衣柜最最角落里,一次没有再穿过,也不敢看,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搬东西看见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不懂,她怎么敢去参加姐姐的婚礼,姐姐朋友圈发的结婚照,她看了一眼,再不敢看第二遍。
他不懂,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连洲瞅着她,忽地扯唇一笑,“你是丑媳妇怕见公婆吧?”
她一点都没有笑。
他剥开她额前的小卷毛,“过几天我带你上门拜访,有了第一次就不用害怕了。”
她睁着一双水亮的眼,“我今天回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连洲顿了顿,“怎么回不来,我们现在谈恋爱,我去接你,你们家总不至于不给我们见面。”
顾之意呆若木鸡,轻声:“你什么时候去接我?”
“一周一次,行吗?”
她眨巴眼,“行。”
两人无声对视,连洲突然抬手往她额头上一弹,“怎么了,我姐来一趟把你魂叫走了?”
顾之意捂住额头,嘟囔:“没有。”
他抓上她的手,把人往怀里一揽,松懒一笑,“那是不想走?”
她无端叹气。
连洲闷哼两声,贴上她耳后,轻轻蹭了蹭,“这么不开心怎么回家,我给你疏解疏解。”
她往他怀里缩,“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好久没见到姐姐,想起了……”
腰间一凉,又一热,她的半截话吞咽回肚子里去了。
“狗子意,你这个时候宜疏不宜堵,要多运动。”
顾之意钳制住他肆意妄为的手,凝目在他脸上,“就你知道。”
连洲哑声笑,“我当然知道,没有疏解渠道我能背几百亿负债?”
她唇角动了动,“……”
连洲唇边一勾,眉眼尽是轻佻之色,“所以我得一周去接你一次。”
他的手翻越长T,沿着她尾椎往上游走,头往下一压。
顾之意一个下腰,堪堪躲开他的索吻。
没亲上,他眸色一沉,略微不爽。
顾之意咬唇,“我先问你,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疏解?”
他喉结是上下一滚,别开眼,视线落到她身后去了。
顾之意揪住他前襟,腰上的劲儿一松,把自己的重量都甩给他,“说,不说我再也不和你运动。”
连洲咬着后槽牙默了默,“我有你的照片……”
“啊!!!”
“有一次,被我姐看见了……”
她弹跳而起,手不停拍打他的嘴巴,“闭嘴!你不要命了!”
连洲被逼得连连后退,有些哭笑不得,“她是第二天才看见。”
顾之意手脚并用,“闭嘴,我打死你!这么流氓你死了算了!”
这一天,顾之意很晚才出门去接老苟回家,因为她最终还是逃不掉给连洲纾解的命运。
到家天已经全黑了,顾淑娟给父女两人热了饭,顺嘴唠叨了两句。
“祁成和老林家签了长租合同了,二十年,我看这孩子真有心在九里青常住,买不成民房还真签长租,这两天我看见他在装修房子,都是自己动手做,别说,还挺好看,比很多民宿强。”
顾之意:“老林家是哪一家了?”
“五街最靠山脚的那一家,房子挺大,我问他,他说不打算做民宿,就自己一个人住,偶尔朋友会来。”
老苟吧唧嘴,“我看这小子要打算在我们这里过了,年纪轻轻的就养老,真是白读那么多年书。”
老苟这么一说,顾之意心里有些酸涩,她和连洲在一起之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祁成联系了,祁成要在九里青定居,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作伴的也没有,虽说他在城里也是这么过,但总归是离同学们近一些,偶尔她和陆良皓还可以去探望一下。
“妈,你给祁成介绍个对象吧。”
顾淑娟笑道:“我问过他了,他说不着急,问他喜欢怎么样的,他也说不上来,我看他未必瞧得上本地的姑娘。”
老苟:“哪个来旅游的外地姑娘和他看对眼也说不准呢。”
顾之意:“那倒是。”
顾淑娟往院子外头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返身回来,“今天张榜出来,功德碑要准备刻上名字了,狗子上榜了,写苟之意,舞狮子二十头。”
老苟和顾之意双双愣住。
“张二婶跑来告诉我我才知道,她问我,这苟之意是不是我们家狗子,哪里见过女孩上功德碑,舞狮子也不便宜,二十头至少也得大几万,要算上狗子,那我们全家除了我,全都要上功德碑了。”
老苟眼大褶子多,鼻腔一个哼哼,眼角的扇形褶子跟着一夹,看着有几分喜感,“二十头狮子就想做我们苟家女婿,他想得倒美,我嫁女儿,一百头狮子聘礼也不够!”
顾之意闷声不吭,只顾埋首吃自己的饭。
“饭不会做,连个虫子都不能见,我招个女婿又不是招个祖宗,回头还得我伺候他。”
顾淑娟:“你伺候谁,你说说你伺候得了谁!”
老苟嘴里还不停,“一屁股债就知道撒钱晒他那张好脸,什么时候吃不起饭,我看等他爹出来还得养他……”
顾之意“嗖”地站了起来,筷子一撂,“妈,我不吃了!”
昨日重现。
老苟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一抽一抽,终是说不出话来了。
顾淑娟横他一眼,“就你话多,这个也嫌,那个也嫌,没一个能做你女婿,留着你姑娘在家里养到老算了!”
顾之意回到自己的老窝,倚着窗沿往外看,浓墨黑夜掩盖了云心湖的秀丽,更让山峦多了几分厚重和阴郁。
离开了S市和连洲,她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思绪来。
“连洲,你为什么让村里写苟之意上功德碑?。”
“你不是说我借你家的姓太难听,反正我和你写谁都一样。”
顾之意对着浓重夜色,轻声笑,“你以为二十头狮子就是聘礼了?”
连洲微顿,低低笑了,“狮子不是,我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睡衣了吗,那才是聘礼。”
顾之意抠着窗棂,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拿过你的睡衣。”
他一滞,“没有?”
她有些气恼,“就是没有!”
“我就放在床头柜你那几本书上面,你去搬东西的时候,阿姨没让你拿吗?”
“我哥去搬的。”
电话两头同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连洲开口问:“煦哥去搬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