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陈白露反应过来,那人撇过头吐出两个字:“出去!”
在这种过于暧昧的姿势下,陈白露心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股微妙的亲切感就被这冷冰冰的语气给毫不留情的打碎了。请人家来又把人晾在那儿,自己明明是客却受着犯人的待遇现在倒好,更成了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了不是?陈白露气得直想跺脚。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客人吗?”陈白露立马像只被挑衅的螃蟹举起了自己的钳子般,用相同的方式贴在那人耳边还击道:“俞青霜!”
那人听后,怔了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便又直直地盯着她,没有说话。陈白露也直直地迎着那人的审视,尽管现在的她正宛如砧板上的鱼肉,裙子底下的小腿肚子崩得瑟瑟发抖,但她不能让人看到她内心的畏惧。
昏暗的歌声中寂静又肃杀,拉开了两军对垒的架势,焦灼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腥。
剑拔弩张之间,那人突然形如断线木偶般,整个人垮了下去,正好贴在了陈白露的身上,头伏在她的肩头,只能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贴在耳垂上,痒入心头。
陈白露本以为自己处于劣势,这人棘手的很不好对付,谁知竟如此外强中干?她撑着那人的身子,轻轻晃动着他肩膀道:“你……你想干嘛?喂…喂…你怎么了?”也不知是为何,她本可以也本应该一把便推开这个脾气差又不好惹的讨厌鬼,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身体贴着身体的靠近着自己,似乎也没有得到陈白露本能的排斥。
黑暗中视觉被压制的情况下,嗅觉自然就变得更加敏感。陈白露嗅到了空气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她收回扶那人肩膀的手,只觉掌中凉丝丝的还反着光,她的声音在黑夜里有些颤抖,“你受伤了?”
“我…咳咳…我没事,别惊动人。”
“可是你在流血!”陈白露的语调稍稍提高了些。
“要么安静些,要么给我滚。”那人压低嗓子怒道,就算是濒死的野兽,嘶吼的示威也还是极具攻击性的。
看来这人不仅脾气差不好惹还不知好歹!真是活该!再好性子的人都是听不得这般不入耳的话的,更何况陈白露还不是个温吞性子的小丫头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撒手便推开身上那人。陈白露只是稍微使了些力气那人就散了架子似的向后倒了去,瘫倒在了书架上摇摇欲坠,书架上的几本书应声落地,砸在木地板上哐哐响。
“小姐?小姐?”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叩门声,似在询问里边的声响。
“无事,张姐你去歇息吧!”半坐在地上那人撑着口气,朝门外喊道。陈白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警敏的目光还有他为了保持住声音不颤抖竭力硬撑的模样。此时,陈白露的心中更加肯定此人便是青云帮的话事人俞青霜,可是为何她会受伤?又为何要瞒着自己府中的下人?想必定是她的伤势定有不能公之于众的隐情,既然连她的下人都不能告知,那么自己便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二的知情者……想到这里陈白露心中起了一丝令人发寒的念头,杀人灭口?若是他明日醒了必会除掉自己,那么,自己唯一的生路便是现在先下手为强!
她随后抓起身后书桌上的一支笔,一步一步朝着虚弱的俞青霜走去。
这时,黑胶唱片的曲子唱到了: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快靠近我一同建立新生活。
明明是怀着一颗你死我活的心,却在一点一点靠近俞青霜后,陈白露鬼使神差地扶起了他将他重新靠在自己的肩头,她秉着呼吸直到确认门外的人已经走远了,才轻轻问道:“你房间在哪?”
她扶着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俞青霜半靠在床上,刚刚才经历过的一场杀戮还历历在目让她差些便忘了这个女人的存在。的的确确是自己将她请到府上做客的,而原因便是借她作为这场杀戮的掩护,至于为什么是陈白露而不是旁的人,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她与自己并无交集也没有利益关系,还是鼎鼎大名的歌星,自然说的话可信度极高;二来是……
“俞少爷,我先帮您看看伤口。”陈白露一边关门一边说道。
俞青霜这才半睁开眼,从刚刚的思绪中跳出来,带着倦意认真看着这个正坐在自己床边的陈白露。她的皮肤白皙,身材极好,天生就是该穿旗袍的女人,她的头发已经因刚刚的一番推攘松垮垮地散落在了肩头,比那日在舞台上更艳丽了三分,余下七分是苍凉。陈白露一心注意的是她染了血的伤,并未察觉到那人在细细的用眼神勾勒自己。她见俞青霜没出声,便当那是默许自己了,她刻意离得远远的,双手伸得笔直,僵硬地解着俞青霜的衣扣,先是西装外套,接着是白色衬衣。
当触到第三粒纽扣时,俞青霜猛地扼住了陈白露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
这一拽反而让她的指尖真真实实地触摸到了“他”的皮肤,“他”的锁骨。陈白露先是一愣,连忙别过头去,耳根染上了一阵绯红,“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转过去怎么帮我上药?”
“啊?”
“医药箱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里。”
“啊?哦!”
这是一道子弹擦伤的血口子,好险!再偏下一点儿便会打穿肩膀。陈白露手指轻触到伤口周边泛白的肉时,那人便微微一动,没有吭声。“若是弄疼你了,便吱声。”
可是从头到尾,这个人一声都未吭过,再疼也不过皱了皱眉头。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疼过了头,还未处理完伤口,俞青霜已经昏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零零散散地洒在地板上、床上、脸上。
俞青霜缓缓睁开睡久的双眼,只觉得右手被压得有些酥麻,呵,陈白露正半身趴在床边,枕着她的手臂,想必是在自己床边坐了一夜太困了竟这个姿势睡得安然极了。俞青霜一边想着,嘴角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又传来两声轻轻地叩门声。
“四小姐,早…”进来的是青霜的奶妈,也是这俞府的老人儿,当她的视线落在睡着的陈白露身上时,一时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过神来,“四小姐,早餐准备好了。”
“小声些,让下人再多备一份,我们待会儿下去。”俞青霜深怕自己动一下会惊醒床边人,忍着酸麻,轻声说道。
奶妈蹑手蹑脚退出门外,心想,这也算一把岁数活久见了,四小姐竟然带人回府还留宿了!临走前,又蹑手蹑脚将房门合得严严实实。
倘若说在百乐门,她的眉眼,是风情万种的。那么现在,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这人懒懒的躺着憨憨入梦倒显得更让人想亲近,让俞青霜忍不住多看几眼,又忍不住轻轻撩动她的发丝。
“嗯…你醒了?”陈白露迷迷蒙蒙醒过来,发现昨晚这个奄奄一息的野兽仓促地收回不知所措的手,一脸正经地盯着自己,“呃……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俞青霜连忙沉下嘴角,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起身,披上外套就下楼了。
留下一句:陈小姐,留府吃早饭再走吧。
这大概是二人吃过的最尴尬的一次早餐吧。全程自顾自埋头吃饭,一句敷衍地寒暄都没有,只听得到“乒乒乓乓”的刀叉碗筷摩擦声,格外敏感。
俞青霜的饭量很小,动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摊开粉报纸边扫视了一圈边抿了口咖啡,淡淡道:“阿震,派人送陈小姐回家。”
还未等陈白露开口,俞青霜便已经径直上了楼,弄得还没吃两筷子面条的陈白露也不知刚塞进嘴里的这口是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心里恨恨道俞青霜你这个讨厌鬼!!!然后放下碗筷朝站在自己跟前弯着腰的俞震强咧着嘴浅笑。
陈白露已然坐在老爷车后座上,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场无头无尾的梦一样,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晚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一团子疑问乱糟糟的挤在她脑子里。这唯一的收获恐怕就是看清了这位叱咤上海滩的俞四少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传说中八尺壮汉模样,相反,这位少爷长得很是……很是漂亮!自己竟然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俞青霜,这想法倒是把陈白露给吓了一跳。可陈白露觉得,他就是一个眉眼、轮廓、连脖颈都很漂亮的人,可这种漂亮是很多女子都无法企及的漂亮,漂亮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是这个人,似乎笼着一层迷雾,似是而非。
“号外号外!北洋政府驻上海办事处总都统昨夜遭暗杀!号外~号外~”
一下车,陈白露就听到一群卖报小童的嚷嚷,习惯性地从手包里掏出枚大洋拿了份今日的《沪上日报》,头条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这让她不由得联想起俞青霜的肩伤,那个人和这件事有关吗?在遮掩什么,在隐瞒什么?
“司机,麻烦您再送我回俞府!”
……
“风二爷,四少正在休息,请您隔日再来吧。”俞震守在俞府门口,用身体挡住了门外一伙儿气势汹汹的人。
“你敢拦我?她俞青霜见着我也要恭恭敬敬喊声二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们俞家捡来的狗,滚开!”说这话的人叫俞风。他是青霜故去的父亲,也就是俞家帮创始人俞雨,的亲弟弟。
俞风和俞青霜素来势同水火,俞风觉得俞家帮的天下是自己和哥哥一起打下的,凭什么交给一个年轻的后生,更何况还是个女人,他不服。
没两下功夫,十几个人上来就直接把俞震给捆了,横冲直撞进了俞府,看这架势,是早有预谋了。
“外甥女儿,我来了,你也要躲着不敢见吗?”俞风径直坐在了大厅的沙发正中央,点上了一根雪茄。
楼梯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二叔,今日怎的得空亲临我府?”俞青霜一个手势秉退了自己举着武器准备迎战的手下。
“昨晚的事儿你知道了吧。”俞风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哦?昨晚我身体稍有不适歇得早了些,不知出了什么事让您如此兴师动众?”
“都统大人——死了——”俞风故意玩味儿地拉长声音,想试探一下俞青霜的反应,但让人失望的是,并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单单从表情上来看。
“死了?”俞青霜点烟的手顿了顿,又接着点上,吐出几道烟圈,道:“谁干的?”
“你问我谁干的?你难道不清楚!”俞风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眼神凌厉起来。
“难道二叔是怀疑我?”俞青霜又深吸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你小子三番四次想破坏我青云的鸦片生意!”
“欸,二叔,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背叛班会的罪名,您若是没有证据信口开河,我俞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俞青霜,你这个不孝子,你当初是怎么坐上话事人的位置!”
“既然知道我还是青云帮的话事人,您就不该这样跟我说话!”
“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别以为我抓不到你的把柄!”俞风起身走到俞青霜身前,猛地将手搭在她的左肩头,“我听说警卫打中了凶手的左肩。”
任凭俞风怎么用力,俞青霜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地怒目而视。
陈白露站在半掩的后,她来了有一会儿便将眼前的局势瞧了个大概,当她看到那只浑厚有力的大手,在自己昨晚深怕多用一丝力的肩膀上肆意□□时,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把迎上去用身体推开了俞风的手。
她腰肢轻扭,将手臂环在俞青霜的脖颈上,看着“他”充血的眼睛,竟觉得疼惜。
“您就是青霜二叔吧!昨晚青霜为了陪我耽误了帮里的事儿吗?”不得不说陈白露是天生的风情万种,举手、抬足、回眸、讪笑都让人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她是谁?”
俞青霜下意识地向前将陈白露护在了身侧,右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这次她的言词没有丝毫退让,“我确实整夜同她共处一室,其他的,我无须向你交代。我敬你是长辈才一再退让,你也别忘了,青云帮究竟谁说了算!”
“好……好……好,倘若让我知道谁干了对不起帮会的事,青云帮两万兄弟也不会放过他!”俞风向后退了两部,语气稍显弱势下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