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演出

反应最大的是秦姣珠,她差点把俞西棠就地处决了。

此时此刻她崩溃地摇着俞西棠的肩膀:“你让我演灰姑娘?你觉得我的性格和辛德瑞拉有半毛钱关系吗?你是不是故意的俞西棠!你个疯子!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俞西棠也不挣扎,任由自己被摇来晃去,笑容不减:“事已至此,你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两个要穿裙子的男生反倒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甚至顾杳然见此一幕还能扑哧一声笑出来,以至于秦姣珠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了:“不是?你们两个都不反抗一下的吗??”

常鹤面无表情:“反抗得了吗?全班公投结果,只能说我们班就没几个正常人。”

顾杳然:“常鹤说得对。虽然定候选人名单的是俞西棠,但故意把我们男投女角,女投男角的是班里那群家伙。”

“是啊,换个角度看,你已经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一个了,至少你还能守住你的性别。”

秦姣珠:“.......”

秦姣珠木然:“事先说好,我真的是毫无艺术细胞的一个人,到时候要是出什么舞台事故你们自己担着。”

常矜指了下自己:“没有人关心一下我吗?我一个全场最矮的,演王子?hello?”

常矜今年刚164cm,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矮,是这群人太高了!她哥和顾杳然身高都早就超过一米八了,俞西棠和秦姣珠身高也接近170!离谱!

常矜只能悲愤地自我安慰:没关系,她才七年级,她还会再长的!

俞西棠慈眉善目:“多可爱的袖珍王子啊!”

顾杳然:“拇指王子。”

常矜:“......”

常矜:“顾杳然,从今天开始你不准说话!”

秦姣珠:“那我请问剧本你写了吗?能不能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至少让我知道我要出多大洋相,行不行?”

俞西棠:“没关系,就算出洋相,你也是我心中最美的珠珠。”

“.......”秦姣珠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你喊谁珠珠?俞西棠你想死就直说。”

最终定下来的剧本和原剧情相差不大,只有一些冷幽默的处理,俞西棠是这样解释的:“我们这个演出主要的看点还是在演员上面。”

常矜:“.......”

秦姣珠:“.......”

常鹤:“.......”

顾杳然:“噗。”

秦姣珠还是崩溃:“能不能让顾杳然一人分饰四角?反正我看他挺乐意演的!”

顾杳然:“我这是苦中作乐啊,那不然怎么办?我们又反抗不了。”

常矜捂住额头:“算了,我认命了。”

俞西棠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代价是让另外四个人承担痛苦。

四个人是主要角色,还有一些配角,例如仙女,侍从,灰姑娘的父亲等戏份少的角色,俞西棠还需要另外找人,然后灯光调度,音乐控制,服装,道具,都需要专门的人负责。

到最后几乎是动员了全班人参与到这个剧目演出当中,因此每天下午到了排练的时候,舞蹈室里都热闹非凡。

因为是男扮女角,顾杳然和常鹤的身高体型又具有强烈的男性特征,因此他们的演出服是负责服装的同学专门去订制的,订制前来要顾杳然的身材数据,顾杳然给不出来,还是常矜利用课间给顾杳然量的。

常矜双手拿着软尺,把面前人的窄腰圈住,拉紧,原本双手微微抬起的人轻抖了一下,严丝合缝接触的软尺端口因此滑开。

常矜还没看清数据,有点不满:“顾杳然你别乱动。”

顾杳然垂着眼看她工作,在她头顶闷声笑道:“有点痒。”

常矜冷酷地抽出软尺,量下一项数据:“忍着。”

得益于常矜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最后各位演员试穿订制的服装时,都非常合身。

其中顾杳然和常鹤从试衣间走出来时更是轰动了全场,他们发出的动静大到连隔壁排练室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围观。

俩人的裙子都是暗色调的欧式复古及地裙,华丽到有些夸张的装饰物和堆叠在裙身上的蕾丝花边,带来馥郁的巴洛克式典雅庄重气息,又因为一些俗气深色的点缀而彰显出穿戴者的反派属性。

因为男生穿裙子一般都会非常违和搞笑,常矜对她哥和顾杳然的女装本来是没什么期待感的。

直到戴着假发,被画了淡妆的顾杳然穿着那袭华丽厚重的长裙走出来的那一刻。

站在人群一侧的常矜缓慢地睁大了眼。

该怎么形容呢?

男性的棱角和女性的柔和在他身上巧妙地合而为一,一眼看去的难辨雌雄,给他的容颜拢了层薄如蝉翼的朦胧,你瞧过去,就像是瞧见了少女白裙下若隐若现的肌肤,被爬山虎包围的古屋,不小心坠入橄榄油的琥珀。坚硬的部分被融化,柔软的部分被支撑,共同构成那骨骼。

像是某种为了形容美而生的意象,最纯粹的美,为了被欣赏而生的美。无关阴阳。

总之,最终顾杳然击败常鹤,成为全场一致好评且实至名归的女装大佬。

等围着顾杳然的一群人终于散开,顾杳然满脸无奈地准备回更衣室把衣服换回来,却见到旁边的常矜和负责服装的同学站在一起,而她正一脸感激地握着这位白人同学的手:

“Your aesthetic is amazing!The costume order is excellent!Thank you very much!(你的审美太绝了!服装定得太优秀了!感谢你!)”

顾杳然:“.......”

常矜愉快地问到了那位同学订制服装的那家店的店名和联系方式,正想转头离开,却迎面撞上似笑非笑的顾杳然。

常矜:“......”哦豁,被抓了。

顾杳然笑着俯视她,声线温柔得危险:“常矜,你刚刚在干什么?”

常矜顾左右而言他:“我,我就和负责服装的同学交流了一下.....”

顾杳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不懂英语?”

常矜讪讪:“我以为你没听到呢。”

顾杳然:“.......”

常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底闪着光,举起了手机:“既然如此,那我可不可以拍张照片......?”

顾杳然看着她,真是气笑了都:“不行!”

常矜撅嘴,她背过身嘀嘀咕咕,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顾杳然听见了:“小气鬼,那我表演那天在后台拍。”

顾杳然:“.......”

真的到了表演那天,常矜紧张得要死,完全忘记了拍照的事情。

王子第二幕才上场,所以她一直在反复地练习走位和确认台词——这不能怪她,她也是第一次演男角色。

常矜嘴上没说,但其实心里很想把这个角色演好。她就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人。

所幸她上台之后发挥得非常完美,直到第二幕结束——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美梦破碎。灰姑娘仓皇逃走,徒留空无一人打了一束孤光的舞台。

演奏到高潮的音乐戛然而止。

头戴皇冠的王子面容俊美无俦,他穿着一身洁白礼服,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到追光的中心。

那里有一只被遗落的水晶鞋。

观众们专注地看着舞台,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后台已经乱成了一团。

俞西棠到处找不到秦姣珠:“谁知道秦姣珠去哪里了?”

负责调控后勤的同学急忙走了过来:“西棠!我刚想和你说!”

“姣珠她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了,上台前就肚子疼,刚刚一下台就冲去卫生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顾杳然和常鹤也都在后台,闻言都皱了皱眉。

常鹤:“她说她饿了,我有看到阮悠给了她一块蛋糕,难道是那块蛋糕的问题?”

顾杳然:“是,姣珠也问过我有没有能垫肚子的东西,我说没有,然后她就去找阮悠了。”

俞西棠:“......估计问题就是出在这儿了。”

俞西棠头疼:“我先去卫生间找她,看看是什么情况。”

俞西棠刚到卫生间,她敲了敲整个卫生间唯一紧闭的门:“秦姣珠,你在里面吗?”

里面传来秦姣珠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感觉我快死了。”

俞西棠:“......你还好吧?”

秦姣珠:“我不好。”

秦姣珠悲愤欲绝的声音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几乎冲破云霄:“我就说了让我上肯定会出舞台事故的吧!!!”

俞西棠:“.......”

秦姣珠真快哭了:“俞西棠,现在怎么办啊?我感觉我没办法在十分钟内出去了.....我要成为全班的罪人了呜呜呜.....”

俞西棠再急都要因为这句话笑出来了:“没那么严重,我的秦大小姐,而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真要负责也该是给你那块蛋糕的阮悠来负责。”

俞西棠安抚了一番秦姣珠就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后台。

常矜一无所知,还在台上演着戏,她端详着手里的水晶鞋,将它对准舞台最亮的一盏顶灯,让光穿透。

王子不由得发出赞叹,他握着那只水晶鞋,像是寻得世间至宝,目光温柔且郑重:

“然而你,你是风以光彩照人的宝石所制成。”

“在夜晚的群山中,你是那朵燃烧的白百合。”

火红的幕布从高顶一路烧灼而下,俞西棠赶到时刚好看到顾杳然和常鹤面对面站在那里,在交谈着什么,神色俱都凝重。

俞西棠快步走过去,在二人朝她看来的下一瞬冲他们摇了摇头。

常鹤:“她怎么样了?”

俞西棠抿了抿唇,语气沉重:“不行,应该是赶不上了。”

“如今也只能临时换人,我倒是可以顶上去,可问题是灰姑娘的衣服到哪里再找一套合适的——”

一直没出声的顾杳然开口了:“我还有个办法。”

俞西棠和常鹤都抬头看去,顾杳然脸上沉凝的表情已经褪去。

顾杳然向俞西棠和常鹤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俞西棠瞪直了眼:“.....这,这确实可以。”

“我可以现在去录音室亲自控制音效和灯光,”俞西棠说,“但你临时改剧本,常矜能反应过来吗?”

负责服装的同学正在伸手帮顾杳然整理衣领,外面,第三幕即将结束,王子即将前往未知的城镇,寻找他的灰姑娘。

顾杳然朝俞西棠眨了眨眼。

舞台光从他背后穿梭而过,他转身之际,俞西棠看见他眼底微亮,波纹粼粼。

“你得相信我,也相信常矜。我们肯定能配合好,不会有问题。”

王子来到了灰姑娘家的门前。一门之隔的没落贵族府内,安静得连人声喧哗也没有,空气中浮涌着一股诡异刺鼻的味道,王子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节,让侍从叩响了门。

“奥英帝国最尊贵耀眼的太阳,三王子克里斯驾到——”

门应声而开。

王子走入这处府邸。怪异的是,金碧辉煌的大厅中灯盏未开,只点了几根蜡烛,因为灯光太暗,铺在脚下的地毯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水印也变得难以辨别,只有当他金色的长靴踩上去时,会悚然于那种过分湿软的触感。

大厅中只有一个穿着暗色衣裙的妇人。

克里斯王子认出,这是侯爵娶的续弦,这个家中如花似玉的女儿们的继母,德夫人。

德夫人背对着王子而立,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在听到脚步声的下一刻,她优雅地转身,朝王子的方向看来。

烛影在她眼底跳跃成一簇惊人心魄的火焰。

德夫人盯着他轻笑道:“克里斯王子光临寒舍,是为了我们家中的两个女孩吗?”

常矜有些困惑地看着顾杳然。

这和剧本上的台词不一样。

常矜何等聪明,从刚刚开始,音乐,灯光,布景都发生了变化,她一早就嗅到了不协调的气息。

结合只有顾杳然一人上台,她也能猜测到,后台大概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斟酌着言辞,决定先配合顾杳然演下去。

“是。我在一周前的宫廷舞会中遇到了我此生的挚爱。我与她许诺了一生,但她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她的姓名,她留给我的只有这只水晶鞋。”

侍从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随着王子的挥手示意,将那软红垫上盖着的酒色丝绒布揭开。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如梦似幻的水晶鞋。

德夫人不再笑了。

她低声重复,宛若鬼魂呢喃:“此生挚爱......吗?”

她接过这只水晶鞋,她的眼神温和慈爱,仿佛是在透过这只鞋描摹故人的面容。

“这个尺寸,成年女子是不可能穿得下的,只有可能是我们家的辛德瑞拉。认识她的人无一不感慨她那双纤细玲珑的脚,如果说这个镇上有谁能穿上这只鞋子,也只有她了。”

“辛德瑞拉?她也参加了那次宫廷舞会吗?”

“是的,王子殿下。”

“我想想,她是否有一头耀眼柔软的金发,就像是融化的金箔叶一样的颜色?”

“是的,王子殿下。”

“那天她是否很晚才回家,回来时脚上少了一只鞋子?”

“是的,王子殿下。”

“太好了!我想我要找的人就是她!我可以见见她吗?”

“对不起,王子殿下。我很遗憾,您无法见到辛德瑞拉了。”

王子皱了皱眉:“为什么?”

德夫人轻笑道:

“亲爱的克里斯王子,如果我说,您的此生挚爱已经死了呢?”

此言一出,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台上的常矜直接懵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在微笑的顾杳然。

这是什么鬼发展??

德夫人轻言缓语:“也许王子不记得我了。很多年前您的加冕礼上,我曾为您绣过您的王子服。”

德夫人曾是一位织女。

她是宫奴,生在宫里的那种,也是地位最低下的奴仆。自幼失母让她在宫里受尽了苦楚。

人心浮屠的宫中,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她仅余的慰藉。

三王子克里斯,他英俊潇洒,生时彩霞漫天,尊贵无比。但这些于德夫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王子克里斯是唯一一个会对她笑的人,也是在她即将冻死时,给了她一盆炭火的人。

世人皆知,三王子克里斯纯善正直,宛若天神在世。

但世人皆浅薄,比不上受过三王子恩惠的她。

唯有被太阳照耀过的她,唯有她深深知晓那光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炙热得令她流泪。

她在宫廷中长大,经手过无数达官贵人和皇亲贵胄的礼服,但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帝国无与伦比的太阳,三王子克里斯的加冕礼服。

她一针一线地绣过上面的乌金赤足鸟和烈焰,是她倾注如流的爱,让它们栩栩如生。

她是如此卑微,又如此疯狂地爱着他。

即使她连作为适龄少女参与宫廷舞会的资格也没有。

后来,她年逾三十之际恰逢大赦,得以有机会离开宫廷,又得了些机缘,辗转嫁给了一个小地方的没落侯爵。

她也见到了她的继女,名动一方的美人辛德瑞拉。

德夫人渐渐觉得辛德瑞拉碍眼,她的存在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丑陋和卑贱,也映照出她无所遁形的嫉妒。

她是那么嫉妒她,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天真善良,嫉妒她的年轻。

不,也许她嫉妒的不是辛德瑞拉。

她嫉妒的是所有像辛德瑞拉一样,还有机会做嫁给王子的梦的少女。

她是没有资格做这种梦的人。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她对我说,三王子克里斯说会娶她为妻。”

“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宛若熠熠生辉的宝石,令我感到刺眼,于是我将它们剜了出来。”

“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我怕您会像天神一样降临,我怕警卫会突然出现。但,直到她雪白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也没有人来救她。”

“我想,这一定是命运的默许。”

“她也不是您命中注定的妻子。如果她是,为什么她如此轻易就被我杀死了呢?”

“即使我已经不能嫁给您,但我想,我还能守护您。没有人配得上您,而我会在您身边,为您筛选您的妻子,直到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我杀害的女孩出现。”

“尊贵的克里斯王子,这是我的口供,也是我的告白。”

乐曲中流淌的音符鬼魅般闪烁着,烛火舞动,舞台追光笼罩着顾杳然全身,光芒太过刺眼明亮,以至于将他眼底那些浓郁的,翻滚的,陌生的情愫都照彻。

他来到常矜面前,将裙摆提起,单膝跪地。

常矜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这个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继女的母亲,这个罪无可恕,疯狂扭曲地爱着他的女人。

侍从的尖叫声凄厉,门外的护卫队误以为有刺客刺杀,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弱女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德夫人来到了王子面前,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淑女礼。

即使单膝跪地,被围上来的护卫队用长剑直指,即使身处一片混乱之中,被人用惊恐无状的眼神盯着,这位夫人依旧姿态从容优雅。

她握住王子的手,垂下了那颗罪大恶极,却又美丽如斯的头颅。

一个虔诚而隐忍的吻落在了王子的手背上。

“您是只属于我的白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然而你,你是风以光彩照人的宝石所制成。在夜晚的群山中,你是那朵燃烧的白百合。”

—“您是只属于我的白百合。”

还有两章结束回忆!

这章算加更啦,差不多6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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