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自称绯颜的男妖怪又是勾魂般的一笑,缓缓抬起手,伸向我的脸:“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呢,看得我心都要颤起来了……”
他的长发在风里翻飞,上挑的眼眸迷迷蒙蒙笼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即便是整天对着白渊的一张俊脸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我还是有点昏沉恍惚。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记起,白渊有一次在店堂里干活,一个酒客让他讲讲大家都想听的狐仙的故事——
白渊就靠在酒台子上,摇头晃脑地说:“那些狐狸嘛,实在也没什么好讲的。之所以很多人都知道狐仙,就是因为他们喜欢把人勾引走……至于怎么勾引的,那就是用最简单的摄魂术嘛——摄魂术,就是摆出一副倾城绝艳的模样,眼睛泛起一圈浅浅的金光,平常人看见那金光,就晕乎着跟它们走了呗……先前还有一个狐狸精想勾引我,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脸,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摄魂术!这是摄魂术!
我想都不想,抬起手就朝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刚把手挥下去,我就后悔了:这一下下去,把他惹恼了,不得一爪子掐死我?还不如跟他慢慢周旋磨时间,也许还有希望……
但是我的手已经收不住了。
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忘了手上还捏着白渊的那支玉笛,一巴掌下去,玉笛直直磕到了火红男妖怪的肩膀上,在那一瞬间猛地白光大盛,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耳边响起一声惨叫,但很快被低沉的闷哼掐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方才还巧笑倩兮的男妖怪痛苦抽搐着倒在屋脊上,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看向我的眼睛里闪着惊恐的光。
我吃惊地走过去打量他这一副狼狈样,他眼里的惊恐愈来愈重:“别,别过来……”然后目光落在那支玉笛上,一瞬间,惊恐就被绝望所取代:“回,回雪笛……你是千……不,不可能,他们世代都是男子,他还在九重天上,你不是……”
我愣了一下,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笛?”
叫绯颜的男妖怪登时受了更大的惊吓,一口鲜血“噗——”地喷出来,溅了我一身。然后,一道红光闪过,这个妖娆艳丽的男妖怪,变成了一只浑身毛色火红的狐狸。
我吓了一大跳,一把扔开他,向后颤抖着退了好几步:“你你你……真的是狐狸……”
我只注意着这个红狐狸,却忘了自己还在我家屋顶上。向后退的那几步我腿脚发软,一个踩空,听见脚下瓦片发出呲啦一声,然后我就直直栽了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我没被这只红狐狸一爪子掐死,却要被我自己摔死了。
这时耳边似有风来,我跌入一身白袍里面,然后被带着又翻上了屋顶。一阵头晕目眩,我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焦急地叫我:“莫离,莫离你怎么样?”
我被他抓着肩膀摇得更晕了,缓了几口气,终于说:“我没事我没事,你别摇了,再摇我就真的送命了。”
我定了定神,看见白渊瞪大了眼睛,张皇失措地看着我。
这才刚刚缓过劲来,忽然听到又一声响动,只见迟云摇晃着站在旁边,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全是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明显而剧烈地起伏着。他有些踉跄地向我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突然脸色大变:“你……怎么这么多血?”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路看下去,发现我的衣服前襟全是鲜血,红浸浸地一大片。这时,我才又回想起来那只受了伤的红狐狸,转头去看时,只见它还是半死不活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嘴角的血依然流着,只是没有方才那样猛了。
一阵凉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回想起来,今天夜里,我到处找白渊找不见,爬到屋顶上却遇到了一只妖怪,差点被他迷走,最后还失了脚几乎掉下去摔死……一下子,所有的不安、害怕、紧张和委屈都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把方才的镇定冲得烟消云散。这时屋顶的风越吹越冷,我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撇,“哇——”地哭出来。
迟云一下子抱住我的肩膀:“你别怕,没有事了,别害怕……”他这样一来,我反而更加悲上心头,索性放开了哭,眼泪连我都控制不住地哗哗淌下来。这样哭了两声,竟然想起来爹娘还在西厢房里睡觉,要是惊动了他们才是大大的坏事,干脆把脸整个埋进迟云的怀里,这样就算哭也传不出多大声音了。
我狠狠地哭了一会儿,觉得白渊好像站了起来,就抬起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他。
我模模糊糊看见白渊走到那只红狐狸跟前,红狐狸几乎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跑,但是根本没有力气,只能一点点地在坚硬的屋瓦上挪动。
擦了一下眼睛,这才看清了,白渊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只红狐狸。红狐狸浑身筛糠似的发着抖,很惊恐害怕的样子,嘴角鲜血不断流出,喃喃地说着什么。它的声音太低,我只能隐约听见“饶命”“神君”什么的,抱着我的迟云轻轻抖了一下。
白渊忽然伸出手,扼住了它的脖子。
红狐狸被悬在半空,四肢挣扎着,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我忽然想起来他化成人形时候的艳丽模样和喷在我身上的血,连忙站起来叫住白渊:
“你不要杀死它。”
白渊转头看着我。
我咽了下口水,说:“他虽然是妖怪,但没有伤害到我,也挺可怜的……”
白渊松了手,红狐狸跌回屋瓦上。
“反正你现在已经修为几乎散尽,我也不要你这条命了。走吧。”白渊拍拍手,云淡风轻地对它说。红狐狸颤抖着爬起来,感激地看我一眼,跌跌撞撞走下屋顶,拐进黑暗里不见了。
白渊转身走近,看着我和迟云。
我望望他们两个,见迟云脸色苍白,但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胳膊,呈一个保护姿势瞪着白渊;白渊则弯下腰,缓缓地将玉笛从屋瓦上捡起来,小心擦拭几下,握在手里。
这玉笛让我想起了它击中红狐狸的时候,那样灿烂的白光几乎让头顶的月亮都失色,再想起红狐狸念叨出来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名字,还有今夜白渊的举动,我忽然觉得一阵害怕。
迟云不说话,白渊也不说话,我只好小心地开口:“你们今天晚上去哪里了?我到处找白渊都找不到。”
箍着我的迟云身体明显一僵。
白渊走过来,露出一种让我觉得很奇怪的表情,但是却拉起我的手:“莫离,你今天一夜没睡,肯定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又对迟云说:“迟大人也辛苦了,请回吧。”
说完,不由分说把我从迟云的胳膊里拽出来,抱着我跃到地上。我回头去看迟云,他在屋脊上摇晃了一下,见我回头,马上又稳住了身体,踮起脚踩着一溜房顶离开了。
白渊把我拉进我的卧房,脱了我的鞋子就要把被子往我头上盖。我支起手拦住他:“白渊,你今晚到底去哪里了?”
他握着被子的手停滞了一下,轻轻地说:“莫离,不管我究竟是谁,做过什么事情,你都会相信我的,对吗?”
他的脸背对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有疑虑,我不怕。但是,你可不可以相信我,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用心险恶的。不要把我当成坏人。”
他语气明显软了下来,甚至有点哀求。这一套我见得多了,就笑着哄他:“你怎么会是坏人?好了好了,回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开张呢。”
白渊却没有立即就走,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