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吴越之地向来是个出美人的地方,白渊还不知道当时如何的色胆大发呢。我哼了一声,问:“那你有没有见过西施啊?她就是吴越之地的女子,是凡间最漂亮的姑娘呢。”
“啊,见过呀。当时她不是被那个什么越王献给吴王了么,后来越国打败了吴国,有个姓范的把她带到北方去了,我当时就坐在吴国那个什么馆娃宫的屋檐上头晒太阳,看见那个越国大夫带着人一路杀进去,然后俩人抱在一块儿……嘁,当时我就想啊,那个女人可真是漂亮,比天上的神女都好看,可惜也太不值了,被自己情郎送进虎口还这么痴情,还不如跟着我,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我眯眼瞧着他。
白渊反应过来,一个激灵抱住头:“对不起啊莫离,我再也不胡说了……”
我挑起眉毛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啊,我见人家名花有主了嘛,只好自己还回先前那个山沟里去,看阿青放羊……”
“阿青又是谁?”
“啊啊啊,莫离你别生气啊,她是个女孩儿没错,可是我没对她动过什么心思啊,她就是一个跟我玩闹练剑的山野丫头……”白渊一脸无辜地跟我解释。
“她跟你练剑?”我有点惊讶,“她有这么大本事,跟个神仙练剑法?”
白渊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啊,其实是这样的,有一回我在山里跟一群野猿玩,被她瞧见给我扔了个果子,我一高兴就跳下地去,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她的山羊,她心疼那只破羊,就拿手里的竹棍子想教训我。我当然不想被打啦,就跟她比划两下,没想到她就玩上了,从那之后天天来找我比划……”
白渊吞了吞口水,接着说:“后来啊,她被那个姓范的越国大夫带去见了越王,让她教越国士兵打仗,说来,越国最后把吴国打败了,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我叹了口气,说:“不是的吧,先前我听苏老伯在说书棚子里讲过这个故事,名字叫‘老人化猿’,说越国女子路遇一个白猿化成的老头儿跟她比剑法的故事,你不要承认说你就是那只使竹棍跟人家比试的老白猿。”
白渊的脸一下子涨得红彤彤的,很愤怒地道:“你别听那些传言中的鬼话,我才不老呢!我只是跟那些野猿玩得高兴就用了原身——”他突然捂住了嘴,像是说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非常惊惶失措地看着我。
我有点傻住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白渊的脸色一下子由红变白,最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眼神也从惊慌变成后悔然后变成害怕变成无措最后变成乞求,手指有些颤抖地仍在捂着嘴。
我咽了下口水,很小心地问:“什么原身?”
白渊把手放下了,嘴唇也白了,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屋里安静得连一丝微风都能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白渊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莫离,其实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我原来的真身,要是有一天,你看见了我本来的样子,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望着他忐忑却仍然亮晶晶的眼睛,笑了:“怎么会啊,你是我已经订了亲事的丈夫,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会走掉。”
白渊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没有说话。我只好上前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脸:“行啦行啦,摆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像个受了气的小娃娃似的。”
他浓密的长睫毛颤了一颤,好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两下,最后却从两对眼睫毛中间滚出两串子眼泪来,在睫毛中间打个转转,然后咕噜咕噜欢快地流下来。
我被吓了一跳,赶忙抱住他的脑袋,来回晃着哄他:“多大点事儿,哭什么啊,我不都说了不走的嘛,别闹啦。以后你还要做我丈夫呢,这个样子怎么振夫纲啊?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你?”
白渊在我怀里蹭了蹭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眨巴着眼睛直起身来。我瞧着他红红的两圈子眼眶,又好气又好笑,拿指头戳戳他的脑袋:“你现在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娃娃似的?你说,你连秦朝前头的人都认识,你该有多大了?”
白渊起初还不好意思地有点想给我陪笑脸,最后听到我那一句,脸上的笑容却僵了一僵。
怎么了?我正纳闷,才隐隐约约想起来,先前有一回我问白渊多大了,白渊当时的脸色就很不好,跟我说以后不提他的年岁。我于是悟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很奇怪啊,白渊为什么不让我问他的年岁呢?之前我以为他是觉得自己都成年了还在打杂,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我都知道他是神仙了啊,他还有什么避讳的?
正好,还能抓住这个机会换一下话题。
于是清清嗓子,我问他:“白渊,你不喜欢我问你的年岁吗?”
白渊脸上的笑彻底没有了,他垂下眼睫毛:“不是不喜欢,是不想。”
“不想?为什么?”
白渊不肯说话了。
我瞅着他想了想,握起他的手说:“白渊,我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你是神仙,年龄比我大很多很多,所以你不太好意思?其实没有什么的,我一直都只当你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罢了,不会顾虑你是活了几百岁还是几千岁。”
白渊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抖了一抖,好像要抽出来,却又没有抽出来,而是反手握紧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按在我的脉搏上,慢慢渗出一丝冰凉。我觉得他像是要跟我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就等着他说,但是白渊薄薄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有些纳闷,白渊却猛地放开我的手,转身走出了门。
然后,那一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入夜的时候,我终于有点坐不住了,白渊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卧房里走到外面草坡上,抬头望望,天上的北斗七星已经出来了,正明晃晃地挂着,只是中间有一个有些闪烁。我认了认,是七星之中的摇光。
张嘴打个哈欠,我摇摇晃晃走回屋里去。估计白渊今儿个是又去喝茶了,我还是先去睡觉罢了。
但是我的觉并没有睡得很好。
大概到了半夜的时候,我被一串唏哩咣当的声音吵醒了。
白渊的茶喝完了?回来就回来呗,自己去房里睡嘛,干嘛跑我这里来?
我磨磨唧唧坐起身,抬手去够床头被黑狐皮盖住的那颗夜明珠。这件屋子里是没有放灯烛的,白渊在大几上和床头各安了一颗夜明珠,明晃晃照得屋内透亮,到了我要睡觉的时候,就用黑狐皮往珠子上一蒙,干净利落。
我摸索了几下,伸手把黑狐皮扯下来,揉着眼睛对地上的人说:“啊,回来了啊,你走错地方了——”然后一下子咬了舌头。
夜明珠的光华之下,地上那人正在直愣愣瞪着我,浅黄色袍子,流云冠,踏歌履,浑身上下还带着未散的明光,手上一把白扇子,不是摇光星君是哪个?
再定睛一看,拿扇子的摇光星君右手里还拽着地上的一团东西,那东西哼哼唧唧磨磨扭扭,正是我那上天喝茶去了的未婚夫。
我连忙下榻,呵呵笑道:“星君真是善心,大老远的从当值上下来,辛苦辛苦。”
摇光星君一反往日嬉笑常态,冷着脸看我:“谢姑娘,他既是你的丈夫,就理应相互关怀照顾。他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喝成这熊样你都还在安然高卧,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我呆了一呆,结巴道:“那个,他是找你们去了啊,你们又不会让他出事……”
“不是出事不出事的问题!你一点都不担心他,都没把他在放心上,才会这样说!”摇光星君吼了一声,吓我一大跳。
“再说了,要是他没去我们那里呢?他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又会如何?你担得起吗!”摇光星君又吼一声,伸手揪住我的衣领。
我有点紧张:“星君星君,你……咱们有话好好说……”
这时候,兴许是摇光星君的吼声太大了,白渊竟然在地上哼唧一声,悠悠转醒。我瞧着他的一双大眼睛晕晕乎乎转了几转,最后停在摇光星君攥着我衣领的手上。
白渊一下子跳起来,上去给了摇光星君一醉拳,然后摇摇晃晃将我挡在身后。
摇光星君被打得后退几步,踉跄着站稳了,方才抬头看着白渊,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好好,这可是你小子自找的,日后你栽了跟斗别找我们哭!”说完,一拂袖子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