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点愣愣的,白渊却一下子软下来,扑通一声往后倒。我在他身后连忙撑着他,连拖带拽把他挪到床榻上去,给他垫个枕头,摇摇他的手:“白渊,白渊?能看清我吗?”
白渊五迷三道地晃晃头,眼睛飘了一圈儿,定在我脸上。
看来还没醉到不省人事,还好还好。
我起身想去给他倒点水来,刚直起身子,白渊突然扑通一下抱住我:“莫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只得坐下去问他。
白渊双臂紧紧圈着我的腰,凌乱的脑袋埋在我的腿上,蹭了几蹭,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想着他该是睡着了,就轻轻去扳他的头。
但是扳不动。我正想着是怎么回事,腿面上却慢慢感到一丝温热,渐渐蔓延,我愣了一愣。
再用力去扳,还是丝毫未动。之前我也见过白渊哭过很多次,但是大多数都像是小孩子抢不到糖吃撒娇似的,这样的哭法还是第一回见。我就这么坐着,被他抱着看他没有声音地哭,心里像是被陈年的老酒泡过一样,酸酸软软的,又能闻到一股百转千回的醇香。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扳他。等过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估摸着摇光星君他们都要下值了,我迷迷糊糊动了一动,才发现白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闭着眼睛睡着了。
我舒了口气,睡着了就好。我自己也累得脑子昏昏的,索性把他往床里面一挪,自己往外侧一倒接着睡。
等第二日中午,我醒过来,才发现白渊已经不在我这间屋子里了,就披衣梳头后出去瞧。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把我吓一跳:白渊正一盘一盘地往正厅里的几案上端盘子,盘子里热气腾腾,香味儿飘得老远。
我很难想象,白渊挽着袖子抄着铲子哗哗炒饭的风姿究竟是如何一鸣惊人,但是事实证明了我的忧虑根本多余。白渊跟我说,那些菜没有一盘是他做的,而是他一大清早直接甩袖子上天,从他的穹明宫的小厨房里偷了点阿绒他们的点心吃食下来。
其实也不算偷,毕竟穹明宫是他的地盘,拿点菜也不算什么。
只是,难道以后我就要天天这样过日子了?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虽然我也会做饭,但是明显手艺不佳,白渊的嘴被芸巧的厨技调*教得十分刁钻古怪,我做出来的只怕他不好好吃。
那天下午我跟白渊很仔细地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再顺便加上他的衣裳缝制和起居照料问题。我很实诚地表示我的厨艺比不上芸巧,绣工比不上针娘,哄他高兴更比不上那些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夫人们,看他怎么办。
白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一块芋头糕往嘴里送,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转,含着糕囔囔说:“莫离,你愿不愿意现在就去瀛洲?”
“啊呃?”
白渊吞下那块糕,口齿清楚了些:“莫离,我记得你说过,要是我之前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你还是很想去看看那摩诃池里的砗磲、第六重天上的流云镜、建康城皇宫里御厨的点心和会弹琴的玉衡星君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先去瀛洲,那里的吃穿什么都有人侍奉,不用操一点子的心,明天就去,好不好?”
我抽了抽嘴角,白渊这是有多懒啊,为了不想自己做饭自己裁衣自己干活儿,宁愿拖家带口地到处去朋友家蹭吃蹭喝蹭伺候……什么拖家带口,我还不算是他的家眷呢!
我很想把他打一顿治治他的懒病,但是一瞧见他捧着下巴睁着大眼睛晶晶亮地望着我的小模样儿,就鬼使神差点了头。
白渊一下子咧开嘴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伸头往我身上蹭了蹭,抱住我说:“那你今天好好睡,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去,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我被他蹭得晕晕乎乎,想着这叫什么来着?先前说书棚子里苏老伯提起的那个?
哦,色……诱。
不能不说,白渊的色*诱还是很成功的。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被他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一路乘风驾云地飞去了瀛洲仙岛。
我从小儿在林州城的说书棚子里听惯了大大小小神仙鬼怪的故事,又有了白渊时不时摇头晃脑念叨着的他的诸多仙友,还去九重天穹明宫待了几日,自认为到了神仙地界还是不怵的。所以当白渊意气风发地拉着我从云头上跳下地,对着正在不远处一棵古松之下摆棋摊子的两个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神仙打招呼的时候,我很淡定地准备端着手笑笑。
我的一个笑刚刚捧出个头儿来,就听见我神通广大的未婚夫咋咋呼呼冲那两个光辉闪闪仙气十足的神仙喊:“小一小二啊,你们师父呢?”
哗啦一声,棋摊子倒了,黑白棋子儿唏哩哗溜蹦跶了一地。
我很努力地撑着不让自己跟着棋摊子一块儿倒下去。
古松底下,那个个子高一点儿的神仙蹭地跳起来,拉上另一个就往身后一条道上狂奔,一边奔一边扯开嗓子大喊:“各位仙僚注意啦!元清神君又来啦!这回带的是个凡人!快把各自府中的女弟子和仙娥都关起来啊!快快快啊——”
随后,道那边一阵鸟雀乱飞,扑扑啦啦一大片羽毛五彩缤纷飞飞扬扬。
一阵小风悠悠吹过,几片树叶飘飘荡荡,我抽搐着嘴角,扯扯白渊的袖子:“刚才——他在喊什么?”
白渊咳嗽一声,很老成地摆摆手:“人言如烟,他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这回打算勾搭多少个仙姬?”这一声儿响起来,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棵古松底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哦不,是仙,乌发玉冠长袖当风,似笑非笑地瞅着白渊。
我在心里暗暗掂量,方才见的那两个神仙,看样子在人间差不多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不少不老;而这个,唇红齿白,长发如墨,一双吊梢眼跟桃花枝似的,活脱脱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
看来,神仙也是各有各样的。
我上前一步,笑着施礼:“拜见仙君。”
那神仙的一张脸方才还活色生香的,见了我却白了一白,转眼看向白渊。
白渊拉起我的手,对他说:“凝霰,这是我的未婚妻,她叫莫离。”
叫凝霰的神仙嘴角抽了抽,脸色更白了。白渊笑道:“我带她来各处玩玩,你去跟玄一他们说,叫他们出来接人。”
叫凝霰的神仙僵硬地转过身,走了。
我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问白渊:“我怎么觉得,他不太欢迎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凡人?”
白渊眯眯眼,笑了:“你是我夫人,我的未婚妻子,他们敢不欢迎?凝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
我好奇:“因为什么?”
白渊嘻嘻一笑:“他听见你是我的未婚妻,吃醋了。”
我木着眼睛僵住。
白渊耐心地解释:“他就是这样,一听见我身边有什么女子,就心里不舒坦。不过我们好歹都有几千年的交情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望着他一张祸国殃民人神共愤的俊脸,脑袋里嗖嗖一转,想起了青蛇妖烟儿说过的一句话。
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方才那个叫凝霰的神仙被一众女子们大卸八块的凄惨下场。
白渊笑着拍拍我:“你别怕,他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的事儿,到了了还是朋友。来来,你跟我去见见他们。”
说着,拉起我就走。还没走几步,前面一阵喧哗,只见一大队的神仙迎过来,打头的是一群裙带当风天姿国色的女仙,呼啦啦啦把白渊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我挤到圈子外。白渊在胭脂缭绕的女仙堆里毫不怯场,跟这个说一句跟那个笑一声,简直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我抄着手立在外面插不上嘴,却被另一群男仙围住,有胡子长到胸前的,有年轻俊俏的,有板着一张国字脸的,甚至还有个胖墩墩的小娃娃神仙,拉着我的裙角问:“姊姊姊姊,你真的是白哥哥的妻子吗?”
一圈儿的成年神仙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僵硬地盯着我,就这个小娃娃还有趣些,我就弯腰摸摸他扎了两个丫髻的小脑袋,笑道:“姊姊还不是你白哥哥的妻子,我们还没有成婚呢。”
“噢——”小神仙的嘴张成一个圆,“那是不是以后就会成婚?”
一大圈的神仙还在盯着我看,似乎目光有点不怀好意,活像我当初在九重天上见到的不善眼神一样。这让我有点忐忑,原来瀛洲仙岛上的神仙也不怎么认同神仙和凡人成亲?但是仍撑着笑:“对啊,再过上一段日子,我便嫁给他了。”
小神仙本来还晶晶亮的脸蛋一下子垮下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害得白哥哥丢了——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