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场景,很美。
我这声赞叹是发自真心的。不管是长大以后的玄棠,还是梨花盛开的穹明宫,都很美。
此日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应该是昴日星君心情不错。虽然阳光很好,但是并不热,只是很和煦地从蔚蓝澄澈的天幕上铺洒下大片大片的日光,混合上九重天悠悠飘荡的白云,几乎让我忘了这是个梦境。
穹明宫的白玉栏杆一尘不染,在阳光下光润透亮,天井四周一棵棵梨树长得高大茂盛,而且正是梨花开的季节,满树梨花如玉似月,混着微风轻轻浮动,花香芬芳馥郁,让我忆起林州城里的梨花,还有那醇厚浓烈的梨花醉。
还有那些混合着花香和酒香的年少时光,那时候,我是开酒馆的谢姑娘,白渊是闹闹腾腾的跑堂伙计,迟云是一丝不苟的酒客,绯颜是在夜里吓我的红狐狸,即便有那些折腾,那些误会,那些悲欢,仍然风在树梢,流云翩然,仍然幸福闪亮得就是最美好的如梦风华。
“哥哥,哥哥!”我听见一个脆脆的声音在梨花树底下响起来,调子就像那山泉水一样叮咚悠扬:“你瞧,好不好看?”
我顺着声音望去,满庭梨花底下,一个浅蓝色裙裾的姑娘,从地上捡起两朵洁白的梨花,歪头小心地一点一点簪进鬓边的乌发里,然后仰着脸给白渊看。
我望着那张脸,神志都有些恍惚。
这个梦境开始的时候,我见到尧华神女的模样,觉得已经是绝色,却没有想到玄棠会更加漂亮。那种眉眼是说不出来究竟哪里美,说不出究竟是柳叶眉还是远山黛,是唇若涂朱还是眸剪秋水,可是仅仅望上一眼,就让人心神不属。然后,鼻子脸颊嘴唇下巴无一不好,总是会令人觉得,这个样子是最好看的,哪怕是动上一点,比如擦点胭脂或画画眉毛或下巴小一点,都不如现在好。
就是这么一张脸,衬着鬓边白梨花,在阳光下仰起来,几乎闪亮得让我心惊。
可是白渊还是一副很淡定的模样,伸手把玄棠头上的缨绦丝带紧了紧,笑着说:“好看。”
玄棠咧开嘴唇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玉一般的贝齿,嘴角的两个小酒窝儿盛满了摇摇晃晃的阳光。
白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一牙儿月,月光里柔波流淌,是我从未见过的溢得天地六合都满满当当盛放不下的温柔。
我看见白渊的右手臂抬起来,轻轻放在玄棠的肩膀上。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玄棠却注意到了,也不闪也不躲,而是一侧身抱住了白渊的脖子,乌云般的发髻蹭着白渊的下巴:“哥哥哥哥,现在梨花开了,等到梨树们都结果子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吃。”
白渊故作深思地挑起眉毛:“你真的觉得,你种出来的梨子能吃?或者,吃了之后不会出事,比如蹬腿瞪眼吐白沫掉颗牙什么的?”
玄棠也不恼,伸出右手捏上白渊的脸颊:“哎呀,刚好我也这么想呢。不过啊,只要请哥哥先来尝一尝,要是哥哥吃了都没事,那不就成了?”
白渊笑着摇头:“你这傻丫头,要是我吃死了,谁来管你?啊?你跑出去疯的时候谁跟着?你夜里睡觉的时候谁给你盖被子讲故事?磕了碰了,还有谁哄着你给你擦鼻涕啊?”
玄棠却没有答话,依旧双手环着白渊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胸前,像只害羞的小兔子一样磨叽着蹭了蹭。
只是从她微露出来的一点红润侧脸中,能看见命运和姻缘的光华在盘绕流转。
我的心已经再也泛不起一丝波纹。
有的时候,你在茫茫人潮,或是山清水秀,或是路途遥遥,或是这座仙云缭绕的宫殿里,看见两个人,你就从心底里觉得,他们就该是在一起的,就该长长久久生生世世千千万万年。
即便中间有一个,是你一直放在心里爱着的,你也不想让他们分开。
白玉栏杆上面的别尘仙官,站在殿门口,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别尘仙官还是那样严正恭肃地走上前去,咳嗽一声,方才低头对白渊说:“神君,风羽宫神君来拜见,现在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白渊把玄棠放下来,回头笑了:“好啊,他闭关这么久,好不容易出了关,正要好好喝一杯,快让他进来呀。”
我正在纳闷这个风羽宫神君是谁,结果一下子被惊到了。
眼见着从宫门走进来,还不忘整整衣服的那个灰衣神仙,不是穆羽又是谁?
我还在惊讶中呆立着没有回过神来,就看见穆羽也跟我一样呆立住了。
我顺着他已经凝固住了的目光一路看过去,灼灼阳光下,正是那个鬓边簪着白梨花拉着白渊笑得正开心的玄棠。
我终于明白穆羽为什么要跟白渊作对了。
原来梁子是这么结下的。
红颜祸水啊。
但是玄棠显然还不知道穆羽那种如遭雷劈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反而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捧着手对穆羽行了个礼:“神君好。”
穆羽挣扎半天,方才艰难地从魂飞状态中回过神来:“啊,好……好。”
然后大概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又看向白渊:“这是你那个妹妹?我上一回见她,她还是个小女孩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白渊走过来掰掰手指头:“是呀,你上回见她还是她刚进穹明宫的时候,然后你去蓬莱,去北冥,然后又闭关……都要两千年了呀。”
穆羽有些僵硬地陪着笑,说些好久不见之类的话,神思不属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玄棠那里扫。
之后,白渊把穆羽请进宫里去,看座奉茶天南海北一通闲聊,宾主甚欢。
那个时候的白渊,哪里又会想到,很久之后,他跟穆羽又会是如今这副苦大仇深你死我活的光景呢。
唯一能看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就是玄棠跪坐在榻边笑着给穆羽倒茶的时候,我瞧见穆羽的眼珠子都快不听使唤了,隐在袍脚下的手指微微抖着捏紧衣带。
站在殿门口的别尘仙官,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也跟着一起叹气。
这梁子结得,最后竟然还把我这个不知多少千年之后的凡人扯进来,拿我当了坑白渊的棋子。
话说回来,我进入这个梦境都这么久了,梦境里面的时间都过去两千年了,为什么还没完?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然后,很顺应我的心意,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这座宫殿倒是大得很。
我把脖子仰得几乎快要断了,才一直看到头顶大梁上最高的那颗明珠。
齐刷刷的满殿神仙,个个板着脸一言不发,不晓得在想什么。只是,我在神仙堆里找了找,没有看见白渊。
而正面最高的座位上那个不怒自威的,不正是我之前看到的天帝陛下么?
现在天帝他老人家也是板着一张脸,不过却在说话:“南荒赤焰骊龙打破缠龙索公然作乱,如今南荒生灵草木焚毁及半,众位卿家就没个愿意出战的?”
底下站着的神仙们像是有些小小的骚动,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执着拂尘的仙人出列答话:“启禀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那赤焰骊龙若非道行极高之仙者不能收服,依臣愚见,陛下或可派遣仙使去蓬莱九极宫一趟,看长渺上仙是否愿意辛劳一回。长渺上仙乃是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上众仙之首,斩伏妖魔无数,又是闭门修炼数百载后新近出关,想必功力有所精进,或许更有胜算。”
天帝捋着胡子点头首肯:“可。若是长渺上仙肯出,想必赤焰骊龙定能伏诛。寡人马上就派青鸟使前去蓬莱。”
我有点激动:这个长渺上仙,之所以一直不见个人影子,原来是去闭关修炼了!这一回他总该出现了吧?那个给我起名字送玉环的老道士,真容究竟会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