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棋局终了阮郎归

本来白渊是想直接带我下界去的,却在蓬莱仙岛九极宫的大门口,被别尘仙官拦住了。

白渊对他摊摊手:“你不用多虑,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用再去休养。”

别尘仙官端端正正地拱手:“神君虽然已无大碍,但是身虚体弱,此时下界只怕利大于弊,还是回宫歇息一段的好。”

白渊还想摇头,别尘仙官又说:“况且,九重天上众仙还有要事跟神君相商,还请神君回宫。”

我见状,连忙上前去也劝着白渊。白渊挠挠头,只得允了。

等到了穹明宫里头,我刚落座不一会儿,连阿绒端上来的茶都没喝一口,就看见天井里霞光闪闪落了一排神仙,数了数,不多不少正是七个,走进来的为头那个蓝袍子的冷脸神仙,正是玉衡星君。

我连忙站起来跟着白渊向他们打招呼,瞥见七星君瞧我的眼神有点不对,想着兴许是他们有话要跟白渊说,就想先出去,却见白渊伸手拉我一下:“没事,你坐着就是。”

“呃,行吗?”我看向那一溜儿神仙,还是有点犹豫。

白渊却已经拉着我坐下了,摆摆手让阿绒他们捧茶,请七位落座。

玉衡星君却不怎么客气,拉着摇光星君一撩袍子坐下,冷冷哼了一声:“听说你受了伤,在蓬莱被三座山的神仙捧着养了多日?”

“啊,已经好了,皮肉伤而已嘛。”白渊抬手喝了口茶,问:“怎么了?”

玉衡星君看他一眼,道:“你这伤倒是伤得巧啊,不前不后正是这个时候。你休养了多日倒是清闲,不过,凌霄殿上早就闹起来了。”

白渊歪头问:“闹什么?”

玉衡星君没有立即答话,眼风却向我身上瞟了瞟。

他旁边的摇光星君则撑不住了,一拍扇子说:“说来话长,不过要说清也简单,一句话——弱水倒流了,河床枯了大半,眼见着都快被晒裂了。”

我愣了一下。弱水倒流?

白渊也是愣怔一下,眉头皱了皱:“怎么会倒流?”

摇光星君道:“这事还是当初,昆仑山旁边西荒的众山神上报,说昆仑山忽然有些震颤摇动,不知是为何。后来又有青鸟使传信,说弱水本来流得好好的,却突然水流倒向,径直朝着发源地昆仑山哗哗淌过去了。眼见着下游的水越来越少,最后连上游水道也快干涸了,还是没个转机。”

白渊想了想:“凌霄殿上怎么说?”

玉衡星君哼了一声:“本来都吵吵嚷嚷各有各的理,等到天帝说,要派个能办事的过去瞧瞧,一下子全都住了声,没一个敢答应的,个个都怕自己会把命送在那儿。所以到了现在还拖着呢。”

玉衡星君的话落,整个殿里就一下子静了。

白渊扫了一眼七位星君,扯了扯嘴角:“看来,天帝是想让我去,所以各位来跟我说这个意思?”

玉衡星君的脸更冷了,又哼了一声,转了眼睛不理他。

这时候,别尘仙官开了口:“神君误会了。其实,天帝是有想让神君去昆仑山的意思,不过当时还是七星君和太上老君当众极力劝阻,又有明一真人来传了蓬莱长渺上仙的话,说神君受伤不能折腾奔波,天帝才作罢的。”

白渊抬眼望望玉衡星君,刚想说什么,摇光星君咳嗽一声:“哎呀,这都是小事啦,朋友之间说一句话又有什么要紧。白渊啊,咳咳,我们就是跟你说下这个事,让你想想怎么办。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弱水倒流之外,其他的倒还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虽然一直拖着也没出乱子。”说着还偷偷拉拉玉衡星君的袖子。

白渊看向摇光星君,默然一会儿,说:“依我看,静观其变吧。”

众位神仙面面相觑又是一阵寂静,我有点忍不住,就问:“弱水倒流,为什么呢?好好的弱水怎么会倒流?”

玉衡星君抬起眼皮看我一眼,目光中明显是有些事情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白渊不动声色地握住我的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不用担心。”

我侧过脸去瞧他,心想还真是头一回见他这样正经严肃地对我说话。

其实白渊说的也对。

就在七星君走了之后,白渊在穹明宫里待了没几日,我们就听说弱水渐渐恢复了流向,水流也慢慢变多,然后就一切如往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高兴了一些的。白渊当时正在天井里给婆娑树浇水,却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样,对着一旁站着报告的别尘仙官点了点头,就接着去换下一桶水。

我发现,自从白渊从蓬莱出来,他的性子好像就变了一点,没有以前那样的疯疯癫癫活泼欢脱了,而是好像很有些心事的样子,嘴角的笑容不仅少了,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那样开怀了。

我有些担心,看着他又给婆娑树浇了两桶水,就走过去跟他搭话:“白渊,你哪里不高兴吗?”

白渊放下水桶直起身来:“没有。”

“那我这些天看你都不怎么闹腾了,笑的时候也少了,是在想什么事么?”

“哦,”白渊轻轻拍拍沾了点土的衣裳:“是在想事情。我想,什么时候能带你出去,我们说好了的,要去很多地方。”

我愣了一下,脑袋转几转,才想起来,在穆羽没有把我弄晕看那个梦境之前,我是跟白渊说好了要去各处看看玩玩的——折腾来折腾去,我自己都差点把这事情给忘了。

白渊说,这件事情看我的意愿,于是我很自然地选择了先回林州。

等到了林州,我望着那道高高的城门,还是有点恍惚。

林州城还是那样,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城门上的旌旗也是一排排飘扬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城楼的石额上还残存着一点当初被烧黑的痕迹,我都几乎找不到一丝那场动乱的影子来。

进城之前,我跟白渊先去了城外那片柳林子里面,到爹娘的坟上拜了几拜。当时我跪在坟前伤心难过,却看见白渊对着坟头,一板一眼行的是女婿的礼。我犹豫着叹了口气,也没有管他。

等进了城,我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走过去,看见来来往往的大人孩子都是安稳自然,仿佛都不记得当初的那场火光中的兵乱。其实,若是大家都不记得了,反而也许是好的,一根蒺藜藤扎在血肉里,又何必一定要让它拔出来露在外面呢。深深地埋起来,有时候会对人对己都好。

我跟白渊是从西城门走进去的,白渊拉着我的手,一路都默不作声。其实我想起来,当初反而是他,总是喜欢东颠西颠地到处跑的,整个林州城里大概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吧。

路边的包子铺冒出腾腾的热气,卖包子的老板忙来忙去地招呼着我们俩,我却在这时候想起瀛洲仙岛上的玉泉水来,那一眼子泉水,升腾出来的白烟,也跟这个好像差不多。

正在出神,我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什么陶瓦之类的东西给摔碎了。转头一看,我愣了愣。

街道右边不远处就是一栋颇有些气势的酒楼,酒楼的样子我不怎么熟悉,但是那楼门口一张乌木大匾额上端端正正书着“勾月台”三个大字,却是熟得很。

话说这三个字,还是当初罗孝廉告老还乡的时候,城西王家老爷尚还身子健朗,亲自带着店里伙计捧着满满一盘子金条去了罗家,请罗孝廉写了这三个字。当初这块匾挂上去的时候,王家在勾月台财大气粗地大摆流水宴席,足足从我家搬走了五大车的梨花醉,我因着这一笔大财而一直把这事儿记得清楚。

而现今,这勾月台原先的模样也没了,屋檐廊柱什么的看上去都挺新的,只怕是兵乱的时候旧的勾月台酒楼被烧毁了,如今就重建了一个。

这倒不打紧。打紧的是,酒楼屋檐底下,正靠着廊柱冲我张口结舌瞪眼睛的那位,不是当初去我家求亲却遭了白渊一个绣香囊栽赃的王家老三,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