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番外二 醉花阴(中)

再醒过来是在赤狐谷中的王宫里。头顶叽叽喳喳一圈亲朋闹得厉害,但是睁眼就是嘟嘟的一张俊脸,在冲我咬牙切齿:“你个笨狐狸,自己要来天劫了还不知道,现在好了,两千多年修为一下子给劈没了还打回原身重新修行,痛快了?”

我这才知道自己的悲催。我本来应该晓得,自己修行的天劫不远了,应该早些回到族中做些准备,不过刚好撞见芳蕊的事情,连着几日失魂落魄搞得我连躲都不知道躲,头一道雷就要了我半条小命。

我在赤狐谷里窝着重头修行的日子里,嘟嘟修道有成,没有去九重天做个神君,而是去了瀛洲仙岛。他一去数百年,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凝霰上仙,成了他父王母后引以为傲的儿子。我虽然偶尔还去谷外的地方转悠转悠,但是一直兴致都不高。有一次嘟嘟回来探亲,看着我吊儿郎当的模样叹了气,说我这样下去不成个事,既成不了大道也做不了赤狐族标准的那种优秀狐仙,为我着实着急。

我倒是不急。窝在自己的洞府里日子久了,年少时候一点子不着边际的追求也就淡了,我又对于修行得道不热衷,当时想的不过是安安闲闲做个世外散仙,晃晃悠悠过完一生罢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在修行的时候,有一回跟雪狐族的几个王子喝酒,提起嘟嘟的一个妹妹。那个雪狐族公主叫凝霜,几十年前狼族入侵的时候认识了司掌三界雪兽的元清神君,登时天雷勾动地火看对了眼,不顾她娘的劝告跟着那元清神君跑到个小山里头隐居,如今还没回来。听说雪狐王后为了把女儿弄回来,直接告到了瀛洲的大儿子凝霰那,折腾来折腾去现在还没个结果呢。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见了关于回雪笛和千雪白猿这个种族的传说。

千雪白猿,三界之中最古老最纯正也是地位最高的雪兽,从天地初开洪荒乍始之时便生于一座高耸雪山之上,天生具有召唤风雪的特殊功力,并且以雪杀敌。世代相传的回雪笛,则是世间第一只千雪白猿开凿昆仑冰玉造出来的神兵,看似只是个风雅装饰之物,实则凝聚了种族中历代先祖灵力的精华,在上古洪荒大战中就立下了不少战功,如今三界太平,更是他们白家一族的供奉宝贝。

上古之时天地间异兽不少,后来洪荒大战死了一批,三界相分死了一批,大局定下之后各路势力追逐仇杀死了一批,再经过数十万年的沧桑变幻又死了一批,如今剩下的异兽种族寥寥无几,屈指算来,三界扬名的也就是九尾天狐、千雪白猿、西天华凤、沧海隐龙这些,估摸着还有点不起眼的种族,却没这几个引人注目。

这些异兽如今都有自己的地盘。千雪白猿因着洪荒时候立下的战功,在九重天上封了个世代相传的穹明宫元清神君之位。这个种族颇有些特殊之处,回风舞雪召唤雪兽的能力之外,还有每一代都只生一个男孩、每一个孩子出生之前父亲必死、每只千雪白猿寿数绝不过九千、死了之后灵魂不入三界轮回不再投胎等等。而且他们很奇怪,没有成婚娶妻之前风流成性,一旦结了婚就忠于妻子至死不再勾搭别的女子,否则定然受上古诅咒而惨死。因着这最后一条,三界之中不知有多少女子梦想成为某一代元清神君的爱妻,我猜想着或许那雪狐族凝霜公主也是怀了这个心思罢。

那天喝完酒唠完嗑,我晃晃悠悠回去睡了一觉,醒来酒席上的事情就忘了大半。

后来日子慢慢过,某一天我听说那凝霜公主回来了,然后嘟嘟他娘给他这个妹妹找了个好驸马结了亲,嘟嘟觉得自己妹妹受了委屈,遂去找元清神君噼里啪啦干了一仗,却不打不相识成了喝酒下棋游山水的酒肉朋友。再后来,嘟嘟回来探亲的时候跟我说,元清神君不知从哪里捡了个粉妆玉琢的妹妹回来,养在九重天穹明宫里跟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似的疼着。再后来,嘟嘟气哼哼地说那个妹妹死了,元清神君寻死觅活还玩失踪,搞得一帮好友也跟着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过些日子我还想八卦打听,嘟嘟却一身伤地回来休养,躺床上哼唧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噬魂狼来突然杀上天庭,他跟着长渺上仙赶去援助,结果长渺上仙盲了双眼,他抢上去救,却被那戾气一冲竟然伤的不轻。

那场天庭大乱之后,我听说那只噬魂狼是元清神君拦住的,好像元清神君还跟他有什么关系等等,三界之内猜测纷纷流言蜂起,我却很少听见嘟嘟再跟我念叨元清神君的八卦故事。找他打听,嘟嘟却总是摇摇头岔开话题。

再后来,大概是母后终于看不过我闲散终日,有一日把我叫去说,我空长了一副好模样儿,没有多少红颜知己也就罢了,如今老大不小却连亲事都没个眉目。我说自己在雪狐赤狐两族中都没有看上眼的,她老人家遂勒令我赶路去西荒的紫狐山中看亲戚,顺道得把未来的妻子给定下。

我执拗不过,抱着满腔被逼婚的悲催愤怒上了路,走着走着愈发觉得心情不爽,索性把母后的吩咐扔到一边,到一路上的山林中找几个老朋友喝酒。没想到,这一喝就喝出了事故。

那天天气不错,我跟一棵老松树在山巅一口一口灌猴儿酒,灌完了之后已经是夜色降临,老松树要请我去山洞里睡一觉,我却提溜着酒葫芦,打着醒酒的名号去山下散步吹风。

那天月亮很好,我蹲在山下不远的一座人间城镇的牌楼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回想我几千年来的狐生。现在的我独身一个,唯一真心的朋友嘟嘟已经是瀛洲凝霰上仙,即便我们还是好朋友,可惜也早已不像年幼时候一般。我想嘟嘟说得对,我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没有丝毫利用,不管是勾搭女子还是修行得道上面都一事无成。如今又被母后逼婚,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不得不娶一个紫狐族的女子进门,然后生几个小狐狸,然后把小狐狸们一个个养大,然后小狐狸们结婚再生出一堆小狐狸……

头顶的月亮大大圆圆,好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着我。无情,无义。

心头难言的悲愤无奈忧伤痛苦孤独等等的情绪全都混杂到了一起,我看见自己的手指甲在月光下突然变得很长,隐隐约约爬满了彼岸花的花纹。这是我除了一张脸之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似乎是生来就有着特殊的体质,双手可以化出血红色的彼岸花,瞬间长长的指甲可以锋利得像神兵利刃,轻而易举割破对手的脖子。彼岸花是冥界才会有的东西,向来被视为死亡的象征,我跟嘟嘟都曾经很担心,嘟嘟还为我翻阅了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岛所有的藏书,却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和解释。

而此时我却不担心了,反而看着手上的彼岸花开始觉得,大概我这一生,从出世到如今都是受了什么与生俱来的诅咒,搞得我年少时想折腾却被雷劈,接下来重头修行几千年没了折腾的心思,虽然是我自己的命运选择,仍是到底意难平。

月光下彼岸花愈来愈鲜明,我不知怎么突然酒劲涌上来,觉得老子不能就这么样了,去他的成亲去他的逼婚,老子这次偏不听话了又能怎么样!老子现在还有时间,重新胡作非为一回又何妨!哼!

我猛地从那小牌楼上站起来,决定现在就要开始做一只任性的狐狸。我要充分使用自己的好相貌好皮囊,连带着重新修行来的灵力,天上地下还不是随处猎艳,将我们狐族的风流传统发扬光大!

下定了决心的我打算立即开始,于是我自然而然地盯上了眼前的这座人间城镇。哼哼,这些无知而愚蠢的凡人,不是总是说狐狸精怎么样么?老子今天就让你们领教一下什么是狐狸精!

我踩着屋瓦略略搜寻了一会儿,正打算去选一家屋子抢个漂亮姑娘出来,却回头不经意一看,嘿嘿,得来全不费工夫,前头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不就正好孤零零坐着个女子么!虽然还没看见正面,但是月光下的背影似乎还不错,被夜风吹起来的长发飘飘散散还透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似乎还有点美酒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就她一个在屋顶上,底下她家里也没什么动静,顺手拐走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在心里使劲把许久不曾用过的摄魂术的咒语给回忆出来,然后就风骚妖艳地出场了。果不其然,那姑娘回头看见我的时候一副目瞪口呆的架势,我怀揣着即将得手的激动正要把她迷晕了弄走,结果我看见她一扬手像是要打我一耳光,正想着难道是摄魂术的咒语给记错了不灵了,千算万算没料到眼前电光火石白光一闪,我一阵眩晕之后痛彻全身,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让我几乎泪流满面——老子辛辛苦苦重修了两千多年的修为啊!怎么又打回原身了啊!老子不玩了啊!不就是勾搭个姑娘么我还没下手呢!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地做一只狐狸了啊!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个下凡的神女被我捋了虎须,结果我瞄见她手里那个长长的光圆玉润的白色玉笛,顿时觉得这笛子简直是跟嘟嘟说过的千雪白猿家的那个传家宝一模一样啊!老子是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被上古神兵回雪笛给砸了啊!老子又是撞了什么大运碰上了众多传说的中心人物元清神君了啊!你一只千雪白猿不去九重天上待着勾搭女仙,你下界来跟个凡人捕快抢姑娘作甚啊!

后来的事情不堪回首。最后我跌跌撞撞拐进墙角里用残存的一点子灵力遁走时,心里只想着老子再也不玩了老子只要活下去,却没有意识到,那个鲜血横流的月圆之夜,竟从此改变了我以后半生的路途。

我觉得没脸回赤狐谷养伤,自己也无力赶路,遂就在离城镇不远的那座山上找了个洞,由老松树帮着包了包伤口就慢慢窝着。不料窝了几日之后,就有个穿灰衣的家伙找上门来,说可以帮我补回灵力,但是要我给他做事。

我眯眼瞧了瞧那个穿灰衣的家伙,初步断定他是个修为很高的神仙,八成是九重天上的仙者神君什么的。只可惜我将嘟嘟提过的神仙回忆了个遍,也没跟他对上号。他的确是帮我补回了大部分的灵力,开出的条件是,要我一直盯着那天夜里遇见的那个姑娘,一有什么动向就听他的话来出面行事。我觉得能补回灵力是个极好的事情,又想着对付一个凡间女子还不是容易得很,当时就答应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叫谢莫离的凡人女子,还有她身边那个莫名其妙的元清神君,正式进入我的生命中。很久很久之后我蓦然回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那个决定。尽管这一生我不知该怎样评价,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无悔的便罢了。

起初的察探是有趣的。九重天第一风流神君,竟然天天扛着条毛巾抱着个酒壶跑来跑去做伙计,连那城里的娃娃都能看出来,他在费尽力气想把那姑娘追到手,可惜一番闹腾之后还是被人家撵走了。

我记得元清神君被谢莫离轰走之后,我磕着瓜子皮儿在树上晒太阳,本以为元清神君哭着走了她会有点伤心后悔,却眼睛一瞟看见谢莫离站在房门口屋檐下,对着晴朗的蓝天眯了眯眼,脸上神情既不是难过也不是庆幸,而是有种落花流水随春风的安然。她望着阳光中一片回旋打转的小小的落叶发呆,额头上没梳好的几绺碎发来回轻轻晃着,抬手把碎发抿了抿却还是慢慢滑出来,她也没再管。在屋檐下就这么站了片刻之后,她的头微微低了一下,眼睛一垂像是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却只是淡淡勾了勾嘴角,整了整裙子便回了屋关了门。我看着那紧闭的门,迷迷糊糊却总是想着,她额上的那点碎发晃得莫名地心痒,真想伸出爪子去给她挠一挠梳好。

作者有话要说:红狐狸的现身说法证明了长辈逼婚有可能导致流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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