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前头一阵笑声,然后就听见一声嚷嚷:“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看你还怎么躲帐!”
我正想着这声音很耳熟,抬眼一望,看见被家丁毕恭毕敬引进来的,竟然是把扇子摇得颇为欢快的摇光星君,后头跟着个依旧冷着张脸的,自然是玉衡星君。
我虽然早就熟识他们,但还是头一次见除了白渊之外的神仙出现在凡间,惊讶得张了嘴。
摇光星君一进来,也不跟正经宅主迟云打招呼,抄着扇子上去就给白渊肩膀上一下:“你这小子,可总算逮到你了!”
白渊笑着跟他俩拱拱手:“我就猜着也该来了。果然是你们俩。”言毕看看迟云,说:“这是我的两个酒肉朋友,不妨事。”
这时候两位星君才转头看看迟云和陶飞飞,玉衡星君依旧冷着脸,摇光星君则握着扇子发现了什么稀奇趣事似的伸头凑过去:“哎哟哟,我来看看啊,月老的红绳儿可真是越发牵得奇异了,那日他说自己的眼睛愈发不济总是绕不清东西,看来此言不虚啊……啧啧,真是苦了写簿子的司命了……”
还没等他再泄露更多天机,身后的玉衡星君一把把他揪了回来:“来之前就跟你说了别多嘴,还不听话!”
摇光星君看玉衡星君瞪他,赶忙麻溜地捂了嘴,眼睛看着陶飞飞笑嘻嘻地弯了弯。
陶飞飞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吃惊地看看迟云,又看看白渊,再看看我。我躲不过,只好说:“他是个街边说书的,喜欢自己乱编故事,不用理他。”
摇光星君捂着嘴又看我一眼,眨了眨,玉衡星君却冲我开口了:“你见过这样漂亮俊俏的说书的?真是近墨者黑,跟白渊这小子待久了就会变成这样,哼。”
我还是头一回见万年棺材脸的玉衡星君说这么富有感情的一大段话,震惊得几乎连要反驳他的自觉都没有了,正想着这是怎么了,忽然陶飞飞的大眼睛飞快地转了转,在玉衡和摇光两位之间几个来回,然后恍然大悟地指着摇光星君对玉衡星君哈哈笑起来:“哦哈哈,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我被她这句大实话一下子噎得不轻。
白渊拼命忍着笑,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迟云。迟云显然是被他刚娶进门的新妇咕咚打击了一下,正派坚.挺的肩膀隐隐有点摇晃,但还是稳住了,看着陶飞飞咳嗽一声:“那个,嗯咳,内子年轻,口无遮拦,二位公子还请见谅。”
陶飞飞这才意识到不妥,就算是人家两情相悦,这么大喇喇地嚷出来也不好意思的嘛。于是她偷眼看看迟云,马上低头蹭过去,摸摸鼻子做乖媳妇状。
玉衡星君自然是早早恢复了万年冰山脸,眉毛都没动一下,但是摇光星君则大方地看着陶飞飞看了一小会儿,眼珠子在迟云和陶飞飞之间几个来回,然后也恍然大悟地指着迟云对她哈哈笑起来:“哦哈哈,我也知道了,你喜欢他!”
陶飞飞的脸瞬间红成了熟虾。
我一阵晕眩地望向白渊:你们神仙都是这样么……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白渊正很辛苦地忍着笑,脸上都要扭曲了,这时玉衡星君忽然上前一步往他背上一拍,他就再也忍不住,一跨步冲过来就抱着我放声笑个不停。我被他撞得晃了晃,觉得他好像连胸膛都在震动,可见是实在忍不了了。
两位星君在迟府的初次拜访,就以迟云和玉衡星君分别提溜着陶飞飞和摇光星君退场而结束。
那天晚上,我路过二位星君住的客房,隔着窗户听见玉衡星君在很严肃地训摇光星君:“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轻重,万一白渊忍笑忍得气血翻涌旧伤恶化了怎么办?当然他万一真的恶化了也不干咱们的事,把他扛去蓬莱就完了,但是顶重要的他欠了诸位仙友一顿婚宴还没还呢,自从成婚就一直躲在永山,好不容易出来了,还不得逮住他绑上九重天给咱们准备好酒好菜去?要是被你这么一搅,到时候众仙友要收拾你,我可不管啊!”
然后就听见摇光星君哼哼唧唧嘟囔着:“你每次都说不管,可是实际上……”
玉衡星君一声咳嗽,摇光星君马上识相地换了话题:“其实我觉得吧,那个小姑娘挺有趣挺可爱的,要不咱们回去后给司命说说?”
玉衡星君哼道:“改命格簿子?这种事情虽说咱们星官做了不会有损道行,但是她现在还不好?嫁了个稳妥的男人,日后儿女双全,哪里还用你张罗……”
摇光星君的口气软了些:“可是,日后凡间兵乱和朝代更迭呢?那是要受折腾的嘛。”
玉衡星君默了一会儿,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好吧,那我跟司命商量商量,让她一家子避开战乱,日后凡间的盛世到来还能安享富贵,怎么样?你就是事儿多,隔三岔五出个花头,就是看不得我闲着……”
我早已不再惊讶于原来玉衡星君也是可以说这么长的一大段话的,满心里惦记的都是方才他们关于命格簿子的讨论。
踱回屋里的时候,我隔着小院子望见迟府的内庭,那间卧房尚还亮着灯,不晓得迟云是不是也在很严肃地训陶飞飞。
司命的命格簿子,月老的红绳儿,我头一回深深觉得,这实在是两个非常美好的东西。
大概是玉衡星君觉得,他不能白白帮了迟云和陶飞飞的忙,竟然没有第二天就把白渊揪回九重天去,而是带着摇光星君在迟府赖着不走,硬是哼哼唧唧吃了凡人家十多日的白食。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因为摇光星君看上了迟府斜对门那家熟食铺的胡麻饼,和每天半晌午都会来沿街叫卖的刘老三的烤红薯,说天上的东西不如这两个好吃,死活不肯走,才带累着玉衡星君冷着脸天天给他买胡麻饼和烤红薯,我跟白渊也有幸在迟府混吃混喝了十几日。
终于,大抵是摇光星君总算过足了嘴瘾,玉衡星君便二话不说要把白渊揪到九重天上去。我们跟迟云和陶飞飞告别的时候,陶飞飞显得很是舍不得,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末了又拿出一个很是漂亮的玉镯子塞给我,软磨硬泡让我收下。
我看看白渊,他此时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而是正在跟迟云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想了想,我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玉镯子。又想着也得给陶飞飞一件东西,可是摸遍了全身,只有怀里一直揣在身上的绯颜的红帕子和白渊的碧水铃,我正想着要不要把手腕上的镯子也褪下来给她,却见陶飞飞嘻嘻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姊姊,我喜欢你头上的那个漂亮钗子,可不可以给我啊?”
我听她这样说,摸了摸头发上,想起来这个玉钗是白渊从永山的竹楼里翻箱底翻出来的,说是当年他母亲的东西,要我插在头上。这玉钗倒也确实是好看,全身做成一色碧青的藤蔓样子,钗身上蜿蜒嵌着细长精致的红紫花饰,花饰一路盘旋往上直到钗头处,钗头是几根藤蔓缠绕成一团的形状,红紫的花饰便在藤蔓上回旋盘绕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结,最外侧还灵巧地逸出了一根细藤,上头开放着一朵垂丝累珠的奇花。
我见陶飞飞喜欢,自然是把这钗子取了下来给她:“你喜欢就好,喏,这个做的精巧,我记得你前天穿了件淡青的衣裳,配这个正好。”
陶飞飞小心翼翼地接着这个钗子,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极为开心地笑起来:“好好,我就晓得姊姊是好人,谢谢姊姊啦!”
这时候,摇光星君摇着扇子过来,瞧了瞧陶飞飞手里的玉钗,插话道:“哎哟哟,你可真会选呐,这钗子怎么看着倒像是山……哎哟!”摇光星君的话被玉衡星君一掐胳膊打断,见玉衡星君瞪了他一眼,连忙讪讪地改口:“甚,甚是好看!”
陶飞飞尚且还在激动于手心里的漂亮钗子,没有注意到摇光星君的改口,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轻手轻脚地把玉钗包好。
白渊跟迟云说完了话,两个人走过来,白渊正好瞧见陶飞飞在包那个钗子,挑眉看了看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迟云则对我说:“莫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有了什么空闲的时候,就来我们这里坐坐便是。”
我笑着对他点头。
玉衡和摇光两位还在我身后嘀嘀咕咕,迟云也叫住他们:“二位公子若是以后得闲,迟府亦是随时欢迎二位。”
摇光星君扇子一展,嘻嘻笑道:“那是,那是,以后我想吃胡麻饼和烤红薯了,肯定就还来。”说罢又转头瞧了瞧陶飞飞,对迟云笑道:“你家夫人不错,以后要好好待人家哟。”
迟云有点脸红,他向来是在这种话上接不下来,却见陶飞飞抬头冲摇光星君嘻嘻笑:“你家的相公也好呢,天天给你买胡麻饼,以后你也要好好待人家哟。”
白渊的嘴角弯了弯,我瞄见玉衡星君的眉毛跳了一下,然后气哼哼又不肯发作地咬牙望天。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日分别的时候,一支钗子几句笑语之间,便是迟云和陶飞飞长相厮守的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迟云和陶飞飞的故事,会另外写一个单独的番外,论神偷是如何扑倒名捕的~~
作者求收藏评论,谢谢读者君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