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昼在裴家老宅的房间要比现在长安庄园的卧室小一些,一面不规则设计的隔断墙将卧室与功能区分割开来。
床头与休闲沙发由隔断墙前后衔接,休闲区对面摆着一张黑沉沉的实木书桌,桌后一整排书架由鳞次栉比的各类书籍与错落有致的艺术摆件组合而成。
整座房间的陈设风格和裴清昼在长安庄园的很相似,看得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品味比较专一。
奚琅没有展露出过多的好奇心,只在进门后粗略扫了一眼,其实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对裴家各个亲戚的记忆。
裴清昼见奚琅一脸若有所思,好奇问她:“在想什么?”
奚琅抬头,实话实说:“你们家关系太复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拟个表格,让我认个清楚。”
她隐约记得小姑裴华浓年轻时结过婚,生了一对龙凤胎,离婚后夫妻俩各自养半年,双方关系都还不错。
这么说来,裴清昼这一辈就有九个兄弟姊妹,比奚家还多三个。
这还没算上裴清昼那些侄儿侄女外甥呢。
虽然奚琅是偷懒不想记,不过对于她乐意主动了解自己家的人际关系这一点,裴清昼还是感到心情愉悦。
心情好了,自然很好说话。
“好,改天我就给你拟个表格,要不要旁支的也算进来?”
奚琅犹豫片刻:“……算了吧。”
记住本家已经很难了。
裴清昼忍笑,将奚琅带到床尾凳上坐下,温声询问:“要不要休息会儿?”
他们吃完午饭没多久就直接来了裴家大宅,这会儿应当有些疲倦了。
奚琅摇摇头,随意打量了一番房间里的摆设,忽然被书架上的一只航天器模型吸引了注意力。
裴清昼循着她的目光追去,蓦地一笑,起身走过去将模型拿来,“对这个感兴趣?”
奚琅小幅度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他递来的模型。
外观精致大气,细节逼真,仔细端详之下,看得出连细微的零部件都做到了等比还原。
奚琅从小就对天上的星星感兴趣,可惜实在学不来数理化,所有的兴趣也只能停留在外行看热闹的向往阶段。
她看航天器,裴清昼看她。
女孩睫毛低垂,随着眨眼幅度微微颤动,成年男人巴掌大的航天器模型被她小心而虔诚地放在手心端详。
有了那双纤细柔嫩的双手的衬托,航天器模型仿佛也成了什么稀世珍品。
看到那个模型,裴清昼不可避免想起读书时的往事。
“我上中学时,憧憬过未来当飞行员。”他突然说道,语调平缓,夹杂着几丝缅怀。
奚琅下意识接话:“所以你经常去航天博物馆吗?”
裴清昼闻言一顿,有些惊愕地反问:“对,你怎么知道?”
纤长微翘的眼睫轻轻一颤,奚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模型,开口时平静如初:“初二那年暑假,爸爸带我去航天博物馆参观,第一次没尽兴,后来我又自己坐车去了几次,有看到过你。”
奚琅比裴清昼小三岁,她读初二时,裴清昼正好高中,正是面临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
他想报考航天专业,但也只是想想,裴老爷子将毕生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还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那年假期,他连着半个月都往航天博物馆跑,直到将里面的每个细节深深印入脑子,看累了看烦了,才终于离开,再也没回头。
裴清昼没想到,那个时候他竟然就和未来的未婚妻擦肩而过好几次。
缘分真是捉弄人。
“怎么不来找我打招呼?”
奚琅回得直接:“又不是很熟。”
裴清昼蓦地失语,细想下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奚家裴家是世交,在那之前,两个人其实见过面,但都是随同长辈拜访,年少的彼此除了客套的问候,连句多余的交谈都没有,春心尚未萌芽,哪里能擦出什么火花呢。
确实可以说“不熟”。
裴清昼努力从回忆中翻找出第一次见到奚琅的情形。
不是成年后的再遇,是真正意义上的初遇——
他陪着爷爷去北城大学参加捐助教学楼的竣工仪式,奚老先生也在场。
小小的奚琅就站在他身后,乖乖巧巧地看着众人谈笑风生,目光时不时随着爷爷说话的方向移动,清澈的瞳孔闪烁着明亮惊人的光彩。
裴清昼记得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时,首先冒出来的想法就是:漂亮,可爱。
随后才是:乖巧懂事,沉默寡言。
而后再无过多关注。
那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后来再次听到奚琅的名字,是奚老先生来裴家做客,和裴老爷子一块儿下棋。
裴清昼送茶进屋,裴老爷子忽然指着他冲奚老先生笑道:“睿林,你说我家这小孙子和你家的小孙女思思是不是很般配啊?要不咱们说个娃娃亲?”
奚老先生仰着下巴冷哼一声:“赢了我这局再说。”
最终裴老爷子输了那局棋,自然,随口胡诌的玩笑话也就此揭过,无人在意。
裴清昼了解自己的爷爷,当时就听出了玩笑的语气,所以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过。
没想到时过经年,当初的玩笑竟也成了真。
……
敛下思绪,奚琅已经自顾起身将模型放回原位。
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奚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她转过身,裴清昼高大的身影正好停在她面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笼进身形范围。
“不熟没关系,多了解了解就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搂住奚琅的腰,头颅低下,准确无误地压在她微粉的唇瓣上。
*
据说年纪越大的老人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味,有人说那叫“老人味”。
其实就是衰败腐朽的气息。
裴老爷子身上没有明显散发出这种味道,可能是被药味掩盖的关系,也可能和个人的经历见识有关。
他这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起起伏伏数十年,吃过苦也享过福,人世间顶级的富贵都享有过了,临到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面对生死时索性就坦然些。
裴老爷子比奚老先生年长十岁左右,精气神却是天差地别。
而且奚琅也注意到了,老爷子比起上回认亲时,精神更差一些。
他刚醒没多久,就有几名住家的医生护士进来为他检查了下血压心率什么的。
过后裴清昼和医生去外间说话,奚琅被裴老爷子留在身边说话。
老人微微笑起来,布满老人斑的干枯皮肤上皱纹横生,却是十分和蔼慈祥的。
“思思,清昼对你好不好啊?”他说话声音很慢很轻,带着些沙哑。
奚琅点点头,认真地回视着老人慈爱的目光,说话声音刻意放轻,却带着十分的笃定:“爷爷放心,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裴老爷子笑容更大,连连点着头,“你们好,爷爷就放心了。”
裴清昼走进屋,直接来到奚琅身后,一只手从容自如地搭到奚琅肩上,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回。
裴老爷子看得笑眯了眼。
“我请先生算过了,十二月和三月有两个日子最好,别的要稍逊一些,你们回去琢磨琢磨,看看定在哪天,如何?”
裴老爷子这是在问婚期,语气没有带出压迫感,趋近浑浊的眼底却夹杂着深深的期待。
裴清昼点点头,温声应道:“好,我和思思回去讨论一下。”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半拢在自己怀里的女孩。
他站着,她坐着,她的脑袋才到他胸口之下,这个差距,更显得她整个人娇小可爱,好像一伸手就能团进怀里。
得了应肯,老爷子脸上的神情更加愉悦,单独拉着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出来时,奚琅看到房外的小客厅或站或坐好几个人。
有裴华浓,还有几个中年人,她虽然无法将每个人的身份与面孔对上号,但至少记得,这几位应该就是裴清昼的伯父伯母
其中打扮得最贵气,脸上画着浓妆的中年女人率先出声:“不是我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清昼你们也要多体谅体谅老人家,不要和老爷子说太多话影响他休息。”
而后话音一转矛头直指奚琅:“奚琅啊,不是大伯母说你呀!你虽然还没有和清昼正式结婚,但毕竟算是半个裴家人了,清昼一个大男人顾及不上的地方,你这个做妻子的更要好好规劝才是!”
裴清昼原本想当做没听见,反正他这位大伯母言语刻薄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伯入狱后更甚,让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伤不了他的皮肉。
但把奚琅牵扯进来,他可忍不了。
“大伯母与其有心在这儿说教,不如好好关心关心大堂哥,以免他步大伯的后尘。”
裴清昼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的目光从女人身后不远的一个男人身上掠过,姿态温文尔雅,语气和善,好像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常。
男人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原因,臊着脸别开头。
大伯母钱秋雁一听这话,仿佛被拿捏住了七寸,浑身鳞刺登时消得一干二净。
见她终于偃旗息鼓了,裴华浓不由嗤笑几声,“大嫂的嘴皮子功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收放自如啊。”
裴家最能说会怼的人当属裴华浓,上到老爷子,下到亲生儿女,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她说怼就怼,毫不留情。
全家上下没被她怼过的,大概只有裴清昼了。
主要是这个侄子实在太优秀,又年少丧父,裴华浓一边心疼着他一边又把他当成育儿典范,从来舍不得说句重话。
钱秋雁大概知道自己怼不过这个小姑子,只是恨恨地剜了她一眼,根本不敢怼回去。
从被攻击对象秒变吃瓜群众的奚琅轻轻拧了下眉头,看似不太愉快,其实心里正在将屋子里另外几个人和他们的身份对号入座。
裴清昼知道她不喜欢应付这种事,直接揽住她的肩往外走,顺口给其他几位打了招呼。
同时也间接给了奚琅答案。
另外三个没说话的,应该就是二伯、二伯母和大伯家的大堂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