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
弘安帝喃喃地将这个字念了一遍, 道:“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好名字。”
说完又转头打趣楚毅:“长乐这是从你的表字里取的字?”
楚毅的表字是子昭,苏锦瑶这次改的名字恰好也带个昭, 他便以为是从他的表字里定的。
楚毅听了赶忙摇头, 少见的在楚煊面前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
“不是,是……是我偷了小姐的字。”
“岳母大人在世时候给小姐定了小字为昭, 只是还没等小姐及笄,她就过世了。但小姐后来还是坚持用了这个字, 并没有改。”
“当初陛下说我行走在外不好总是让人点名道姓的, 要有个表字才好, 让我自己想一个, 我……我就偷了小姐的字。”
他用苏锦瑶的小字当做自己的字,以此假装他们从未分开, 始终在一起,满足自己那虚幻的妄想。
当时冲动之下的举动,现在想想颇有些难为情, 仿佛玷污了这个字一般,只觉得自己不配。
弘安帝闻言朗声大笑:“这还没成亲呢, 就改口叫上岳母大人了?”
说到这个楚毅倒是理直气壮:“虽未成亲, 但秦夫人在我心中早已是我岳母。再说, 我这婚期不是都已经定下了?过几个月, 我就能迎娶小姐过门了。”
到时他就推倒横在将军府与茗芳苑之间的那堵墙, 在两个院子之间来去自如, 再也不必担心那扇门会随时锁上了。
弘安帝笑着摇头:“你啊, 就算成了亲,也要被长乐拿捏在手里,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
“夫妻之间, 谈什么拿捏不拿捏?何况我本就是小姐的,有什么可拿捏的?”
楚毅压根不在意这些,他只想早日与秦昭成婚,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一辈子守着她,再也不跟她分开。
弘安帝对他的“不争气”已经习以为常,转身走到桌边,将一份早已写好的诏书递给了他。
“喏,先前答应长乐的,朕可没有食言。”
这是封秦昭为郡主的诏书,他在知道楚毅和秦昭定下婚期后便写好了。
楚毅拿到后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代秦昭叩谢了圣恩,迫不及待地去茗芳苑告诉了秦昭这个喜讯。
………………
“听说了吗?长乐县主被封为郡主了!”
“听说了,这也升的太快了吧?朝中官员擢升尚要三年一考核,长乐县主……不,郡主这……这才多久?有半年吗?”
“上次还可以说是帮陛下找了个由头惩治了康家,合了陛下心意,这次又是为什么?”
“近来也没见长乐县主做什么啊。难不成是她跟楚将军快成亲了,陛下封了个郡主作为贺礼?那这贺礼也未免太贵重了吧?总不能以后但凡有个朝中重臣成亲,陛下就给他的妻子封个县主郡主的?以前可只有亲王或是公主的女儿才能封郡主。”
长乐郡主原是苏家的女儿,现在过继到了秦家。但不管是哪一家,祖上三代都跟这俩身份沾不着边啊。
这时旁边有人嗐了一声,道:“要说我,郡主这封号来的一点也不奇怪。你们忘了?楚将军姓什么?”
“楚啊。”
一旁有人接话,说完立刻想到了什么,面露恍然。
楚毅是弘安帝的结拜兄弟,连名字都是弘安帝亲自给起的。
这若换做是亲兄弟,那现在可不就是亲王吗?
但因他与弘安帝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弘安帝大概也不想祸起萧墙,来日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对他虽恩宠有佳,但并未封王。
“你们想啊,封一个亲王,和封一个郡主,哪个划算?”
“那肯定是郡主啊!”
立刻有人接道。
楚毅本就手握实权,若再封王,必然成为弘安帝的心头大患。
但秦昭一介女子,别说封她个县主郡主,就是封她个公主也无甚大碍。
正好这女子是楚毅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给了她颜面,便也安抚了楚毅,于弘安帝而言和空手套白狼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给个虚名,给几分体面罢了。
这么一说,众人便觉得这郡主之名来的理所当然,没什么奇怪了。
还有人不知从哪听到了些别的风声,在旁小声凑热闹。
“我倒是打听到个消息,就是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立刻有好事者接道。
“我听人说,因为如今天下初定,前朝又接连出了几位败家子儿,所以国库不剩什么银子了,连陛下的内库都充了公,用以解燃眉之急。”
“楚将军无父无母,只有陛下这么一个结义兄弟。都说长兄如父,他成亲,陛下可不得帮着出一份彩礼?”
“但陛下穷啊,出不起银子,就给长乐县主升了个郡主,权当是抵了彩礼了。反正秦家有钱,也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的赏赐,倒是这封号正合了他们心意。”
这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有人不信,有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说笑间有人想起了苏家,不免唏嘘。
“苏家前些日子刚把长乐县主过继到秦家,转眼她就升了郡主,这会儿他们不知该怎么怄呢。”
有人点头,接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好端端地为何要把郡主过继出去?苏家这些年本就大不如前,好不容易沾着郡主的光能在京城有几分脸面,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把人推出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是不解。
有人探出个脑袋,道:“怎么,你们都没听说吗?”
见他似乎知晓内情的样子,周围的人纷纷把视线投了过去。
“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快说。”
“倒也谈不上知晓,只是猜测,但确实是赶得太巧了,所以我是有几分相信的。”
那人在众人围观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先前苏大人拖着病体与苏夫人一同去茗芳苑的事,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当时大家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自己去,不能把郡主叫到苏家去?后来谁也猜不出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人摇着头啧啧两声,故作高深:“这事和苏家小公子有关系。”
“苏大人病重后,苏家小公子忽然失踪,有人给苏家送了信,说是人在他们手里,要苏家拿出全部家产去换,且不许报官,不然就等着给苏小公子收尸。”
“苏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万不敢让他有什么闪失,不敢报官又不敢真就这么把苏小公子的性命都赌在绑匪的良心上,便想求长乐郡主和楚将军帮忙。”
“但苏小公子是苏夫人所生,与郡主并不亲近。苏夫人那时又刚刚得罪了郡主,苏大人怕她不肯出手相助,就拖着病体,带着苏夫人一起去了茗芳苑,亲自相求。”
“谁知最后查来查去,发现那绑匪不是别人,正是苏夫人自己!”
听到这里,有人嗤了一声,质疑道:“怎么可能?她绑自己的孩子做什么?”
“就是,这不是胡说吗?”
“你们听我说完啊。”
那人道。
“原来这苏夫人一直惦记着苏大人前头那位原配的嫁妆,据说苏家如今的家业,绝大部分都是那秦氏带来的。”
“秦氏已故,但郡主尚在,依大楚律法,这些嫁妆都该归郡主所有。等到郡主成亲,就该给她带走了。”
“但郡主不在京城的那些年,苏家庶务都是由苏夫人打理的,那些嫁妆早被她侵吞了不知几何,一旦开始清点,就会让人发现她私吞秦氏嫁妆一事。若不想被人发现,就只有将那些东西再还回去。”
“可已经进了自己钱袋的东西,她怎么肯吐出来?所以便一再找郡主的麻烦,想拿捏住她,好让她即便将来知道嫁妆的事也不敢开口。”
“可惜大概是缺德事做多了,她一直没能得逞,反而跟郡主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到了无法缓和的地步。”
“眼见着楚将军就要让人上门提亲了,她怕再拖下去东窗事发,便动起了歪心思,把自己的儿子送出了城,假装被人劫持了,让苏大人用苏家家产去换。”
“这样一来,那些嫁妆等于只是在她自己手里倒腾了一遍,神不知鬼不觉。等郡主成亲的时候,苏家什么都不剩,她自然也就什么都带不走。”
这些话听着很是不可思议,但众人顺着一想,竟觉得真是这么回事。
有人回忆一番,道:“说起来,那段时日确实从未见过苏家小公子,直至前些日子他才再次露面。”
“那后来呢?既然苏大人知晓了实情,怎么不见苏夫人受到什么惩罚,反而是长乐郡主被过继给了秦家?”
“这就要说起那魏氏之歹毒了!”
先前开口那人换了称呼,语气中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事情败露之后,这魏氏非但不悔改,还以苏小公子的性命做要挟,让苏大人将长乐郡主过继给秦家。说是苏大人若不答应,她就带着苏小公子一起去死。”
“这法子虽狂悖,却也能达到她最初的目的。一旦郡主被过继了出去,就不再是苏家的女儿,秦氏的嫁妆自然也就与她无关了。”
“苏大人虽知道了实情,奈何儿子在她手里,他也无法。不舍得郡主就要失去儿子,想保住儿子就要舍了郡主。”
“他若年轻个几岁,身子好些,兴许还会为了郡主放弃苏小公子,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
“但他那身子你们也瞧见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苏小公子虽不成器,但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没了这个儿子,苏家从此不就绝了后?”
“他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了魏氏的要求,急急忙忙给秦家去了信,让他们来人,要将郡主过继给他们。”
“秦家本就不满他这些年纵容魏氏欺辱郡主,听闻此次郡主受了这样的委屈,更是寒了心。当即就派了人过来,二话没说就把郡主记到了自家名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一番跌宕起伏,听的人心里也跟着起起落落,到最后不免对魏氏生出嫌恶之情,恨不能当面唾她一口。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进了苏家,魏氏听闻后破口大骂:“那贱人还要辱我名声到几时?明明是她自己想改姓,明明是她绑走了我的盛炘!”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京城风向早已在秦昭的掌控中。
秦昭所说的桩桩件件都能跟她所做的事对的上,她想要反过来质疑秦昭却没有任何根据。
说秦昭自己好端端的非要过继到秦家去?谁信?
说秦昭才是绑走她儿子的幕后黑手,她图什么?
魏氏当年勾.引苏常安,做下了与人通奸生子的丑事,自是不敢让人知晓,也就不敢把事情捅出去,说明秦昭与苏家之间的种种旧怨。
她不敢说,就只能任由秦昭编排,解释不清。
苏常安半卧在塌上,听着她的怒骂,一声不吭。
一场重病抽干了他的精气神,四十来岁便露出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魏氏犹自在旁叨叨,说要把那些账册拿出去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她当初确实侵吞了秦氏一部分嫁妆,但并未记到自己名下,而是都记在了苏家账上。
秦昭刚回京时,为了不搬回苏家住,用这件事来威胁,让他们不敢强行命她搬回苏家。
当时在“侵吞亡妻嫁妆”和“长女多年来仍在尽孝”之间,苏常安选择了后者,全了秦昭“孝顺”的名声,以掩盖魏氏侵吞嫁妆的事实。
那些被魏氏侵吞的嫁妆成了秦昭主动孝顺苏家的,账面上也就不再存在魏氏“私挪”一说。
如今秦昭散布谣言,说她侵吞了苏家大半家产,只要将这些账册公之于众,就能知道她说的是假话!
病榻上的苏常安听到这终于有了反应,干涩的唇间挤出一丝沙哑的笑。
“秦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那些年的账册全都誊抄一份,你以为他们就不能再做份假账,证明你确实私吞了婉嫣的嫁妆?”
魏氏一怔,旋即掀翻了一旁的小几。
“这京城是她的吗?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说着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让人套了马车直奔茗芳苑。
苏常安看着她消失在门口,视线转向窗外。
浓夏如酒,热烫的阳光洒落在院中,却照不进他这昏暗的角落。
他在阴影中唇角翕动,喃喃开口:“我早说过,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收手的……”
………………
魏氏怒气冲冲地来到茗芳苑,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闯进去,但出乎意料,秦昭并没有让人拦她。
她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正院,也不废话,直接道:“外面那些说我侵吞秦氏嫁妆的流言,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秦昭正伸着手任由心血来潮的秋兰给她染着蔻丹,闻言头也没抬。
“怎么就是流言?这不是事实吗?”
魏氏气得柳眉倒竖:“我何时侵吞过秦氏那么多嫁妆?当初挪用的那些你不也说算是孝敬苏家的?怎么?现在后悔了,还想拿回去不成?”
秦昭没言语,只是抬了抬那只已经被裹好了指甲的手。
拂柳会意,立刻捧了一本账册上来,递到魏氏面前:“魏夫人请过目。”
魏氏瞪了秦昭一眼,拿起那账册看了看,看过后大惊失色。
只见那账册上记录着她六年前私挪秦氏嫁妆的明细,每一笔的数目都大的惊人。
她确定自己没做过这件事,也没记过这种账册,但上面的印鉴和签名却的的确确是她的,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字迹有何差别。
她将那账册撕得稀碎,口中喊着:“假的!这是假的!”
秦昭轻笑,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你随意撕。”
魏氏咬牙,呼吸都因那以假乱真的账册粗重了几分,恨声道:“你当初明明说过,只要把你过继到秦家,让你改了姓,你就不再为难我们。现在为何出尔反尔?”
秦昭眉梢微挑,有些诧异的样子:“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她分明说的是“只要她一日姓苏,就让苏家永无宁日”,可从未说过等她改了姓,就这么轻易放过苏家。
苏常安和魏氏背着她娘婚内通奸,接连生下两个孩子,之后更是害死了她娘,还在她娘过世后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想用她的命给苏家铺路,给他们的另外几个孩子铺路。
苏家这些年上上下下的嚼用,大手大脚挥霍的银钱,也大多都是她娘的嫁妆。
就连如今苏家的那些家业,也是她娘在世时一手置办的,苏常安从未出过半分力!
现在她离开了苏家,改姓了秦,就可以轻飘飘地将这一切一笔勾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魏氏如今连她的继母都不算,已经彻底拿捏不住她,只能咬牙问:“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简单。”
苏锦瑶笑的像当初让他们将她过继给秦家时一般,轻松自在,运筹帷幄,说出的话却仍旧那般令人恼恨。
“我要你们滚出京城,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