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钥匙 她的女儿是她此生至宝

在秦昭与楚毅定亲前, 秦家就已经开始给秦昭准备嫁妆。眼下虽婚期定的很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并不耽误什么。

只是以前秦昭是县主, 如今又升了郡主, 秦家便在之前的基础上又添置了一些,陆陆续续送到了京城。

除了列在嫁妆单子上过了明路的嫁妆, 更多的其实是秦家给的“压箱底”。

其中又以两成干股为最。

秦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这两成干股意味着什么, 秦昭比旁人更清楚。

有了这两成干股, 只要脑袋里装的不是棉絮, 便能几辈子锦衣玉食吃喝不愁。

秦昭没想到秦家会拿出干股给她作为陪嫁, 忙拒绝了。

“不行,这我不能收。”

她语气坚定道。

“家中给我的陪嫁已经足够我此生无忧, 我怎可再占着这两成干股?”

秦氏出嫁时,秦家便给了诸多陪嫁。

那些陪嫁经过秦氏多年打理,不仅丝毫没有亏损, 还收益颇丰,现在几乎都在她手里。

这些东西再加上秦家另给她添置的嫁妆, 已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她又怎可再握着秦家的干股?

秦堰见她只扫了一眼便拒绝, 笑道:“这倒不是特地给你添置的, 你仔细看看。”

秦昭闻言蹙眉, 细细看了看那两份文契, 这才发现上面写的名讳竟是她母亲的。

“当年小妹格外聪慧, 学什么都快,于经商一道更是颇有天分,胜过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许多。”

“她十二岁便开始跟着你祖母学习打理家业, 出嫁前已对族中产业了如指掌,连你大伯有时都要向她请教才行。”

“后来……后来她嫁给了苏常安,你祖母万分不舍,备下诸多嫁妆之余,还给她分了家中干股。”

“只是你祖母对苏常安并不太放心,便没有将这文契交给你娘让她带走,而是留在了娘家,只每年把账目和出息给她,所以你爹……”

他说着顿了顿,改口道:“所以苏常安并不知道你娘手里有秦家的干股。”

“这文契你祖母本是想等他们夫妻俩有了孩子,孩子长大成人,能与你娘互为倚仗的时候再交给她,谁知……”

谁知秦婉嫣生产时伤了身子,只得了秦昭这么一个孩子。

秦老夫人自是不在意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宠爱,但她不相信苏家也会如此。

固然当时苏家对秦婉嫣不错,但那是因为当时的苏家还清贫的很,苏常安也刚步入朝堂不久,官职不高,还有诸多需要倚靠秦家的地方。

但若以后他升了官,在朝中站稳了脚呢?会不会就嫌弃发妻是个商户女?会不会想纳妾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届时秦婉嫣和秦昭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秦老夫人将这文契一压再压,始终没有送到京城,而秦婉嫣也仿佛忘记了,从没提过要拿回去。

“总之,这文契你祖母一直留着,知道你定亲了就让我给你带过来了。”

一方面她年岁大了,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到时家中万一出了变数,这文契无法交到秦昭手里。

另一方面她虽对楚毅不喜,但也觉得他对秦昭的情意是真的,这一点能信得过。

秦堰没说的是,这两成干股其实并非都是秦老夫人给的。

当年秦婉嫣虽然受宠,但到底是没能留在家里,而是嫁人了。

秦家支系庞杂,并非只有秦老夫人和秦老太爷这一支。纵然族中产业几乎是他们一手打下来的,但其他人也出了力。

无论他们多宠爱这个女儿,也不可能将干股都作为嫁妆给她带走。

若他们真这么做了,别说那些旁支,就是秦老太爷这一支,只怕也无法维持多年以来的和睦,家中必然生乱。

两位当家人商量一番,决定拿出一成干股给小女儿作为嫁妆。

他们没将此事瞒着,定好之后便告诉了另外几个孩子。

几位兄长和姐姐想了想,也都答应了。毕竟那几年秦婉嫣帮着家里打理家业颇有功劳,而且她要嫁的又是官宦人家,夫家今后或许能成为秦家的人脉,派的上用场。

于是当时便分出了一成干股给秦婉嫣。

这次秦昭成亲,秦老夫人大概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又心疼这个外孙女受了那么多苦,便将自己手里的干股又分了些出来给她。

秦堰几兄妹知晓后并未反对,一人又添了一些,凑了个整,加在一起便成了现在的两成。

他此时并未对秦昭说,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这是几位伯父和姑母对于这些年没能照顾到她的一些弥补,也是维系彼此之间情分的表示。

秦家虽然已经有意避嫌,以后也不会明着借楚毅的势,但有这位和当朝天子结拜的金吾将军做女婿,秦家今后的商路必然会容易许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们既然能得到别人的照拂,自然也该有所表示。

“京城居大不易,手里没银子怎么行?”

秦堰说道。

“楚将军近几年才发迹,他那点家底能拿来做什么?”

京城真正的豪门望族哪个不是百年世家?

楚毅纵然近几年圣恩正隆,也不可能攒下人家几代人才攒出来的家业。

在秦家眼里,他跟一穷二白没什么区别。

那文契不过薄薄一张,秦昭却觉得沉的压手,看了许久才道:“两成干股都给了我,家里人没意见吗?”

她虽然改姓了秦,但也只是记在一支不起眼的旁支。

将两成干股都给了她,秦家人真的都愿意?

秦昭很喜欢秦家,并不想秦家因此生乱。

秦堰笑了笑,如实道:“家里确实为这个乱了一阵,但并非是不愿意,而是都争抢着想将你记在自己那一支。”

自从知道苏锦瑶要过继到秦家,秦家人就抢疯了,一个个都想把她记在自己名下。

就连当初因她和阿吉的事而迁怒她,埋怨秦老夫人不该再管她的人,都好像不记得自己从前说过的话似的,舔着脸向老夫人讨要她。

仅仅是“金吾将军”这么一个女婿就已经让他们抢破了头,更不用说是还有两成秦家的干股。

谁抢到了谁就是既得了钱又得了势,这种天大的便宜,谁不想捡?

秦昭转眼便成了秦家的香饽饽,谁都想把她捧回家。

老夫人精明得很,心中分明早已有了主意,却没有说出来,而是看了一阵热闹,等所有人都不反对把这两成干股给秦昭后,才猝不及防一锤定音,把她记在了一支已经绝后的旁支。

秦堰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道:“可惜你当时不在家里,没看见那些争抢你的人知道你祖母的决定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秦昭垂眸,轻轻摩挲着手上那张文契,仿佛能看见祖母为她殚精竭虑的样子,喃喃道:“是我不孝,祖母已经一把年纪了,本该是我孝顺她才是,却还让她处处为我忧心。”

秦堰摆手:“可别说这话。你祖母当初最疼你娘,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了她半条命。得亏还有你在,她心里还有个寄托,这才硬撑着挺过来了。”

“你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没病没灾,时不时给你祖母写封信报个平安,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

他怕秦昭再多想,说着便换了话题,从旁边拿过一个小木匣递给她。

“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对你来说,这可能比那两成干股重要得多。”

秦昭不解,接过木匣后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两把钥匙。正想询问,就听秦堰说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她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头:“……什么?”

她娘当初走得匆忙,连一句话都没能留给她,又是何时给她留了东西?

秦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不是跟你说,你祖母虽未将赠与你娘干股的文契给她,但每年都把账册和出息给她?”

“你娘她并未将那些出息都拿去,而是每年都分出一半,存在淮庆县的一座宅子里。”

“那宅子是以你的名字买的,这是其中两间屋子的钥匙,里面……全都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秦婉嫣自幼聪慧,因跟着爹娘兄姐们行商,接触外面的世道也远比其他孩子要早,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更多。

她最初嫁给苏常安时,苏常安表面上对她温和有礼,但其实内心疏离,一点也不喜欢她,她不是感觉不到。

尤其是在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却是个女儿,而且还因此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好一阵。

纵然之后两人关系渐渐缓和,苏常安待她越来越好,对秦昭也越发宠爱,但她却不敢将女儿的未来全都赌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身上。

京城里到处都是诱惑,官场更是个比任何地方都腌臜的泥潭,苏常安又是个心性不坚定,耳根子软还好面子的人。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再生个儿子取代昭昭的地位?

秦婉嫣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压在苏常安身上,但她不敢压女儿的。

她的女儿是她此生至宝,她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所以她一边尽心尽力地打理着苏家的家业,一边给女儿另存了一份家底,这样哪怕她将来离开了苏家,也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娘为你考虑良多。”

秦堰感慨道。

“有空你自己去淮庆县看看吧,秦管家知道在哪,让他带你去就是。不过里面的东西你最好随用随取,不要都搬到茗芳苑来,太惹眼了。”

他细心叮嘱,秦昭却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把钥匙,再也没有其它。

………………

淮庆县离京城不算远,就在归元山往前二十余里。

秦昭翌日便以去归元山散心为由去了淮庆县,直奔那座已经静静等她二十余年的宅子。

楚毅见她从昨日起便神情恍惚,放心不下,今日特地告了假亲自陪着来了。

他扶她下了马车,跟着秦管家一路走到后院,来到那两间屋子前。

秦昭不肯把钥匙交给别人,始终握在自己手里,但不知为何两只手却颤抖的厉害,半天没能打开房门。

楚毅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心疼地握住她拿钥匙的那只手,帮她对准了锁眼。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偌大的房间除了摆的整整齐齐的箱子,其他什么家具陈设都没有。

而这些箱子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码放的全都是金锭。

秦昭愣在门口,片刻后又打开了另一件稍小些的屋子。

这间屋子和旁边的一样,摆的也都是箱子,但箱子里全都是各色宝石,有些成色极其罕见,拿到市面上必然是令人哄抢之物。

秦管家随手拿起一块水头极足的翡翠,道:“七小姐原本给郡主留的全都是金子,她觉得不管何时,金子永远都是金子,银票和宝石却不一定还值原来的价钱。但后来她又担心您行走在外和人打交道,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首饰,让人看轻了去,就又准备了这间屋里的东西。”

上好的宝石可遇不可求,等到用时再去搜罗,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秦婉嫣处处为女儿考虑,在那些过了明路的嫁妆之外,还给她准备了这些。

她聪慧机敏,怎会忘记自己那一成干股的文契还在秦家没有拿回来?不过是与秦老夫人心照不宣,一个帮她收着,一个寄存在对方那里罢了。

她此生最爱的是她的女儿,即便她离开了,那份爱也依然还在。

秦昭接过那块翡翠,握着那冷硬的石头,眼眶却是滚烫。

时隔八年,她终于再一次学会了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