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管家, 冯管家?”
管事唤了两声,见趴在桌上睡着的中年男人没有反应,伸手轻轻推了推。
冯管家猛然惊醒, 直起身来:“啊?怎么了?”
嘴上问着, 脑子还没清醒,一时都没认出眼前人是谁。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 道:“都清点完了,您要看看吗?”
冯管家缓了片刻, 这才总算清醒过来, 起身道:“看, 看。”
说着搓了把脸, 跟管事走了出去。
长乐郡主的嫁妆单子长的令人咋舌,管家带人不眠不休地清点了三天三夜, 这才总算是清点完了。
他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将军捧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说穷,为什么明明是个大将军, 却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长乐郡主了。
别的不说,就长乐郡主这嫁妆, 已经比他家将军这么多年攒下的身家还多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女儿出嫁除了走明路的嫁妆, 大多还会备些压箱底。依着秦老夫人对郡主的宠爱, 给的必然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郡主之前从秦夫人那里继承的产业……
管家根本估摸不出郡主有多少家财, 只知道很有钱很有钱就是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 拿着单子去给楚毅回禀, 说是已经清点完了,全都对的上。
楚毅正在花园里刨木头,准备亲手做一架秋千, 冬日里出了一身汗,闻言擦着额头的汗珠回过头:“你对那些做什么?”
管家:“这……依规矩不都是要对一遍的吗?”
女子嫁入夫家,为防今后双方就嫁妆产生什么分歧,你说这个少了我说那个丢了,所以都要先清点一遍。
冯管家知道自家将军很看重郡主,就怕对的慢了他不高兴,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合眼,紧赶慢赶地核对完了。
楚毅却是一脸莫名其妙:“小姐……夫人又不会作假,有什么好对的?”
他说着又回过头去接着刨木头,一边刨一边道:“再说了,小姐那么多钱,又岂会在意这些嫁妆?你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
冯管家熬了三天三夜,只换来一句“闲的没事做。”
他顶着眼底两片青黑,心里嗷嗷哭喊:那您倒是早说啊,我这三天图什么啊我?
他拿着那厚厚的嫁妆单子,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自己屋里补觉去了。
………………
楚毅成亲,弘安帝准了他半个月的假。
这半个月他几乎一直黏在秦昭身边形影不离,直到最后一天才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出了门。
半月不见人影的新郎官出现在街上,碰上的人少不得都过来打声招呼道声恭喜。
他以往穿的衣裳都简单素雅,鲜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有那吹捧的自然顺势夸赞,说他成了亲比以前看着更精神了。
楚毅笑着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哪里,都是郡主给我挑的衣裳好。”
那人愣了一下,反应到也快,立刻又道:“郡主果然好眼光!”
楚毅闻言嘴角一咧,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他又到处转了转,给秦昭买了些点心给自己买了壶酒,但凡碰上过来打招呼的,找着机会便说身上的衣裳是秦昭给他挑的。
于是没过半日,京城人人都知道,楚将军穿着长乐郡主给他挑的衣裳出门了。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金吾将军对这桩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婚事非常满意。他对长乐郡主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态度也让许多人眼热,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先前楚毅没与秦昭成亲,众人知道他对秦昭情根深种,必不会在成亲前收别的女子惹秦昭不快,也就没人上赶着给他添堵找不痛快。
但如今他跟秦昭成了亲,男人三妻四妾又是常事,没人觉得他真会一辈子只守着秦昭一个人过,自然就有人动了心思。
他成亲之初,夫妻感情和睦,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会儿上赶着塞人自然不妥,但等到秦昭有孕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孕中的女子不便服侍丈夫,丈夫这会儿纳妾也是名正言顺,加上自从秦昭有了身孕,楚毅的脸色明显不好起来,就有人觉得他和秦昭的感情不如从前,宴饮时试探着想送个女子过去,哪想到楚毅一察觉出对方这个意思便找了个借口离席了。
楚毅回府先换了身衣裳,免得把身上的酒气带到秦昭身边,仔细闻了闻身上再没什么异味了,这才去花园里找正在散步的秦昭。
秦昭住惯了茗芳苑,除了大婚那段日子在将军府住了一阵,后来就搬回来了。
楚毅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湖边晒太阳,手边放着一碟梅子,嘴里还含着一颗。
楚毅快步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见她半阖着眼快睡着了,伸出手道:“夫人,把梅子吐出来吧,小心别噎着了。”
秦昭迷迷糊糊地把那梅核吐了出来,道:“你不是吃酒去了?怎么回来这般早?”
“无非是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些场面话,我露个面就行了,不必待太久。”
楚毅将那梅核丢到一边,坐到下人搬来的另一把胡床上,问道:“今日吐的还厉害吗?吃了多少东西?”
秦昭闭着眼懒懒地点了点头:“还好,没怎么吐。”
楚毅不大信,转头去看秋兰,见她皱着眉头对自己摇了摇头,就知道秦昭吃下去的东西八成又都吐出来了。
刚知道秦昭有孕的时候,楚毅确实是高兴的,但这高兴没持续两天,就消失不见了。
秦昭害喜害得厉害,自从有了身孕,便吃什么吐什么。旁人有孕后大多会比之前胖些,她身子骨反倒更瘦了,只有肚子一日日渐大。
楚毅万万没想到孕育子嗣如此辛苦,打从秦昭身子不适开始,他脸色便一天比一天不好,只在秦昭面前还有个笑脸,在外时对谁都绷着一张脸,好像当初战场上那个活阎王又回来了。
因此京城众人才猜疑他和长乐郡主的感情出了问题,但除了将军府和茗芳苑的人,没人知道真正让他不喜的是秦昭腹中的孩子。
他甚至动过念头要把这孩子落下来,郑太医听后吓了一跳,告诉他滑胎比产子还伤身,他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已在那短短时日内消失,只余对这还未降世的孩子的厌弃。
在他眼里,这是害得秦昭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吃着她的血肉长大的孩子。
他怕秦昭看出他对孩子的不喜,在她面前尚且忍着,不轻易表露出什么,只是陪她的时间更多了,只要朝中无事,几乎日日守在她身旁。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个月,郑太医再次来茗芳苑给秦昭把脉,指腹搭在她手腕半晌,这才笑着收了回去,道:“先前一直不敢断言,也就没跟郡主说,郡主这腹中八成是对双生子。”
秦昭微愣,抚在肚子上的手动了动,缓缓低头看去。
“我说我这肚子怎这般大,好似比常人六七个月的要大上许多。”
郑太医点头:“我先前让郡主正常饮食,不要过于进补,就是怕郡主把肚子养的太大了,回头双生子不好生。”
“不过依郡主的年纪和现在的身子状况,想来没什么大问题,定会母子平安的。”
寻常妇人十五六十七八就成了亲,生孩子时年纪尚轻,有些自己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头胎若是双生子便会生的格外艰难。
长乐郡主成亲晚,这些年又将养的好,倒是把身子养的不错。纵然害喜有些厉害,倒不至于把自己拖垮了。
秦昭得了郑太医的准信儿,先前的担忧也散去不少,养胎之余还给秦老夫人去了封信,告诉她孩子的满月礼怕是得准备两份了。
她自然不是真的为了要礼物,而是跟老夫人分享这个喜讯,哄她老人家高兴罢了。
老夫人收到信高兴之余,立刻派了两个有经验的稳婆过来,住在茗芳苑里随时看顾着秦昭。
怀双生子的产妇往往比只怀一个的容易早产,秦老夫人怕秦昭提前发动了,家里准备不及。
她安排的人,秦昭自是放心用的,生产时也就没有另找稳婆。
如老夫人担心那般,秦昭确实早产了,但好在没早太多,孩子满九个月时发动的。恰是在夜里秦昭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羊水破了。
产房早已备好,稳婆有条不紊地让下人按照事先列好的单子准备了东西,便将秦昭移到了产房。
楚毅进门时被下人拦住,说什么他不能进去以免冲撞了。
楚毅哪听这些,当即将人一把推开:“让开!”
说着便进了屋,坐到秦昭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大小姐那么要强,从小就没怎么哭过,即便掉眼泪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哭,从没像现在这般疼的喊出声。
他恨不能自己帮她受了,可他偏偏半点儿也承担不了,只能干看着她受罪。
楚毅听着她压抑的喊声,心里一时对那腹中的孩子恨极了,只恨不能一生出来就把他们掐死。
他紧紧握着秦昭的手,跟她一起熬到天亮,那两个恼人的孩子总算哇哇哭着降世。
稳婆高兴地告诉夫妻二人,郡主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龙凤胎。
秦昭力竭,听完这个消息便昏睡了过去,楚毅则面无表情,看也没看那两个孩子一眼,只坐在床边依旧陪着他的小姐。
稳婆将染了血的床褥换了,给秦昭擦净身子,又把两个刚生下来的奶娃娃收拾妥当,裹在襁褓里抱到楚毅面前,笑道:“将军,小少爷和小小姐都生的好漂亮,老奴接生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生下来就这么漂亮的奶娃娃。”
床边的楚毅闻言总算动了动视线,看向那两个小小的襁褓,但眼中却满是嫌恶,声音冰冷如霜:“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