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的车悄悄地停在营门外路边的暗处。
军营大坪里炽灯如昼,长条桌前许多学生还在帮着清理账目,靠近营房的那一排自来水水槽前女学生们都在帮飞行员洗着衣服床单,歌声一片。
以郭晋阳为首,十几个飞行员罄其所有将他们的饼干糖果还有咖啡全都拿出来了,大献殷勤。
陈长武却只带着谢木兰悄悄地出了铁门,走向路边的吉普。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再转望向谢木兰:“何孝钰呢?”
谢木兰笑了:“大哥是在这里等孝钰?”
方孟敖依然一脸的严肃,望着陈长武。
陈长武:“一小时前就走了,听说是她爸爸身体不好,晚上她都要回去陪护。”
方孟敖想了想,对两人说:“你们都上车吧。”
谢木兰:“到哪里去?”
方孟敖:“去何孝钰家。长武,我表妹带路,你来开车。”
“是。”陈长武立刻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谢木兰又怔在了那里:“大哥,这么晚了你这样去见孝钰,何伯伯会不高兴的。”
方孟敖已经替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我就是去见何副校长的,什么高兴不高兴。上车吧。”
谢木兰怔忡地上车,兀自问道:“这么晚你急着见何伯伯干什么?”
方孟敖已经关了前面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后排座上,对陈长武说道:“不要开车灯。到了何家不用等我,送我表妹回家后你立刻回军营。”
“是。”陈长武已经拧开了钥匙,发动了车子,正准备挂挡。
“等一下!”谢木兰倏地拉开了车门,“大哥,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带你去。也不回家。”
“去向他请教那些什么四行、两局、一库、一会的问题。还要问吗?”方孟敖答了这一句,从后面伸手带紧了谢木兰座旁的车门,“开车。”
陈长武已经开动了车,军营炽亮的灯光被抛在了反光镜后,渐渐暗了。
崔中石家北屋客厅隔壁账房内,一根电线吊下来的那只灯泡最多也就十五瓦,满桌子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真的昏暗难辨。
近视眼镜被搁在了一边,崔中石将头尽量凑近账本,一边看着,一边在另外一本新账簿上做着数字。入伏的天,虽是深夜,门却紧闭着,窗口也拉上了窗帘,他光着身子依然在冒着汗。
和别的所有房间不同,崔中石这间账房的房门装的是从里面拧动的暗锁,门一拉便能锁上,在外面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就在这时,门内暗锁的圆柄慢慢转动了,接着门从外面慢慢推开了。
崔中石非常警觉,立刻合上账本,戴上了眼镜,转脸望去,是叶碧玉捧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干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个门的钥匙?”崔中石对妻子好像还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语气。
“叫什么叫?我另外配的,犯法了?”叶碧玉虽依然是平时的口气,但这时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心虚。
崔中石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你怎么敢私自配我账房的钥匙?!你进来看过我的账了?”
叶碧玉从来没有见过丈夫这般模样,尽管知道犯了大忌,上海女人的心性,此时仍不肯伏低:“就是今天买东西时配的,现在连门都没进,看你什么账了?这几天你夜夜关门闭窗的,配个钥匙也就是方便给你送个消夜,凶什么凶!”
崔中石紧紧地盯着还站在门外的叶碧玉:“谁叫你送消夜了,钱多得花不完了吗?钥匙呢?”
叶碧玉终于有些发蒙了,右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崔中石一把抓过钥匙,紧接着将门一关。
叶碧玉手里的托盘差点儿掉了下来,冲着门哭喊起来:“崔中石,我明天就带两个孩子回上海,你死在北平好了!”
门又从里边慢慢拉开了,崔中石再望她时已没有了刚才的火气,透出的是一丝凄凉:“我明天就去跟方行长和谢襄理说吧,求他们安排一下,让你带孩子回上海。”说完又把门关上了,这回关得很轻。
叶碧玉怔在那里,对自己刚才的不祥之言好不后悔。
卧房的门也被程小云从外面拉着关上了。
那瓶液还剩下一半,针头却已经拔掉。
方步亭靠在床头深深地望着刚刚赶回正在窗前忙活的谢培东的背影。
窗前桌上,一个大木盘里摆满了大大小小显然已经用过多次的竹筒火罐,还有一瓶烧酒。谢培东正在木盘旁熟练地将一张黄草纸搓成一根卷筒纸媒。
“澡洗了吧?”谢培东端着木盘走到了床边,放在床头柜上,“打了火罐明天一天可不能洗澡。”
方步亭开始脱上身的睡衣:“刚才小云已经给我擦洗了。”
谢培东点燃了卷筒纸媒又吹灭了明火:“趴下吧,一边打一边说。”
方步亭光着上身将头冲着床尾方向趴下了。
谢培东拿起酒瓶含了一大口烧酒,接着向方步亭的背部从上到下喷去。
从谢培东嘴里喷出的酒像一蓬蓬雨雾,均匀地喷在方步亭的颈部、肩部、背部,一直到腰部。
方步亭刚才还望着地板的眼这时安详地闭上了。
谢培东一口吹燃了左手的纸媒,将明火伸进右手的火罐里,接着左手晃熄了纸媒的明火,右手拿着罐子在方步亭左边背部从上到下先刮了起来。
一条条紫红的印子立刻在方步亭背上显了出来。
“知道曾可达今天晚上来说了什么吗?”方步亭像是只有在这样的方式下,背对着谢培东一个人,才能这样毫无障碍地开始对话。
谢培东又吹燃了纸媒的明火,烧热了手里的火罐,在他右边背部刮了起来:“怎么说?”
方步亭:“借刀杀人!”
“杀谁?”谢培东的手颤停了一下。
“你知道的。”
“崔副主任?”谢培东的手停住了,“他们也太狠了吧?”
方步亭:“接着刮吧。”
谢培东又只得重复刮痧的动作,这回刮的是脊椎一条部位,手劲便轻了许多:“借我们央行的刀杀我们央行的人,他们总得有个说法吧。”
“搬出共产党三个字,还要什么说法。”方步亭这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显然不是因为背上有痛感。
谢培东沉默了,痧也刮完了,烧热了一个火罐,紧紧地吸在方步亭的颈椎部,又去烧热另一个火罐,挨着吸在方步亭左边的肩部。
方步亭:“你怎么看?”
谢培东又将另一个火罐打在他右边的肩部:“要看后面。”
方步亭这时睁着眼只能看见前面,立刻问道:“怎么说?”
谢培东继续打着火罐:“他们能借我们的刀杀了崔中石,接下来就能用这把刀再杀我们。这其实跟共产党没有什么关系。”
方步亭:“那跟什么有关系?”
谢培东:“还是那个字,钱!”
方步亭:“是呀……崔中石的账什么时候能够移交给你?”
谢培东在继续打着火罐:“牵涉的方面太多,日夜赶着做,最快也要三天。”
“不行。”方步亭动了一下,谢培东那个火罐便没能打下去,“你明天就要把账接过来。”
“不可能。”谢培东的话也答得十分干脆,“我详细问了,账里面不但牵涉到宋家、孔家和美国方面的交易,还牵涉到傅作义西北军方面好些商家的生意,现在徐铁英又代表中央党部方面插进来了,急着将侯俊堂他们空军方面的股份转成他们的党产和私产。哪一笔账不做平,都过不了铁血救国会那一关。”
方步亭刚才还睁得好大的眼不得不又闭上了:“说来说去,还是我失策呀……培东,你说崔中石有没有可能把钱转到共产党方面去?”
谢培东接着给他打火罐,没有接言。
方步亭:“我在问你。”
谢培东轻叹了口气,这才答道:“行长自己已经认定的事,还要问我干什么?”
方步亭:“你依然认为崔中石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那就认定他是共产党吧。如果他真是共产党,帮上层那么多政要洗了那么多见不得天日的钱,捅了出来,宋家、孔家先就下不了台,何况还牵涉到西北军、中央军和中统、军统直至中央党部。行长,愣要把他说成共产党,这个案子恐怕只有总统本人才能审了。”
方步亭:“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承认崔中石是共产党?”
谢培东:“不用我们否认,他曾可达还有他背后的人也不敢咬定崔中石是共产党。他们既然口口声声说崔中石是共产党,抓走就是,何必今天还要来找行长。他们自己都不敢做的事,要行长来做。这也就是曾可达今晚来的目的。”
方步亭:“这个我也知道。我刚才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崔中石会不会把央行的钱转到共产党那里去?”
“行长忘了,我们央行北平分行的钱从来就没有让崔中石管过。”谢培东在方步亭背上打完了最后一个火罐,拉起一床薄毛巾毯给他盖上,“在他手里走的钱都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那些人会让他把一分钱转走吗?”
“你还是不懂共产党。”方步亭立刻否定了谢培东的分析,“他要真是共产党,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那些人的钱转走。不义之财,共产党从来讲的就是师出有名。因此,明天一定要把账从崔中石手里全盘接过来。不管哪方面的钱都不能有一笔转给共产党。”
谢培东必须打消方步亭的这个决定:“忘记告诉你了,徐铁英派了好些警察在崔中石的宅子外守着,崔中石一步也走不出来。行长,不要担心他转账的事了。”
方步亭想了想:“那三天以内你也得把账接过来。”
“我抓紧。”谢培东答道,“账接过来以后,行长准备怎么处理崔中石?”
“不是我要处理崔中石。”方步亭突然有些焦躁起来,“已经告诉你了,曾可达代表铁血救国会向我下了通牒,叫他消失!”
谢培东便不作声了。
方步亭平息了一下情绪:“培东,我知道你怎么想。要是没有牵涉到共产党这个背景,崔中石这个人我还是要保的。这么些年做人做事他都在替我挡着。我就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才偏又是共产党……还有,他还牵连着孟敖。”说到这里是真的长叹了一声。
谢培东:“行长,有你这几句话,我的话也就能说了。”
方步亭:“就是要听你说嘛。”
谢培东:“崔中石不是共产党行长要保他,是共产党行长也不能杀他。”
方步亭睁大了眼:“说出理由。”
谢培东:“留退路。”
方步亭睁大着眼在急剧地思索着,接着摇了摇头:“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哪里还谈得上退路。”
谢培东:“想办法。眼下这一关要过去,退路也要留。”
“有这样的办法吗?”方步亭说着下意识地便要爬起,一下子牵动了背后的火罐,掉了好几个。
“不要动。”谢培东立刻扶稳了他,“时间也差不多了。”说着轻轻掀开了毛巾毯,替他拔背上的火罐。
方步亭又趴好了:“接着说吧。”
谢培东:“曾可达不是说要崔中石从行长身边消失吗?那就让他从行长身边消失就是。”
方步亭:“说实在的。”
谢培东:“孔家扬子建业公司那边说过好几次,想把崔中石要过去,到上海那边去帮他们。行长要是同意,我就暗地跟孔家露个口风。孔家将他要走了,他们再要杀崔中石就与我们没有关系了。更重要的是行长也不用再担心崔中石跟孟敖会有什么关系了。”
方步亭已经盘腿坐在床上了,拽住谢培东从背后给他披上的毛巾毯,出神地想了好一阵子,转对谢培东:“警察局是不是日夜守在崔中石那里?”
谢培东:“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
方步亭:“那就好。徐铁英不是想要那百分之二十股份吗?培东,孔家的口风你不要去露,让徐铁英去露。为了这百分之二十股份,徐铁英会配合孔家把崔中石送到上海。要斗,让他们斗去。”
谢培东一怔:“行长,这样做是不是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方步亭:“这个时局,没有什么复杂和简单了。你不要卷进去,也不要让孟韦知道。你说得对,要留退路。眼下第一要紧的退路就是怎样把孟敖送到美国去。”
尽管谢培东提醒过方孟敖会来找自己,何孝钰还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这么晚来到自己家里。
夜这么深,墙上壁钟的秒针声都能清晰听见,再过五分钟就是十二点,十二点一过就是明天了。
何孝钰在装着一勺奶粉的杯子里冲上了开水,用勺慢慢搅拌着,端起这杯牛奶和两片煎好的馒头时,她闭上了眼睛,怔在那里。
想象中,坐在背后的应该是一边看书一边做着笔记的梁经纶。
可转过身来,坐在餐桌边的却是穿着空军服的方孟敖。
何孝钰还是笑着,将牛奶和馒头片端了过去放在方孟敖的面前:“下午你们的晚餐都给同学们吃了,现在一定饿了吧?”
何孝钰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尽管自己是在英文教学最棒的燕大学习,可这时听着方孟敖那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总觉得不自然,很快她还是回以笑容:“我们能不能不说英语?”
“谢谢!”方孟敖立刻换以中国话,可接下来又说道,“有没有刀叉?”
何孝钰只得掩饰着心里的不以为然,问道:“也不是什么西餐,要刀叉干什么?”
“对不起,跟飞虎队那些美国佬待久了,习惯了。”方孟敖坐了下来,立刻用手拿起了两片馒头,一口咬了一半,又一口吃了另一半,端起牛奶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真是饿了。
何孝钰蓦地想起了谢培东说的那个词:“孤儿!”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够吃的。”何孝钰望着他的目光已经有了一些“疼爱”。
方孟敖:“不用找了,再找也找不出什么。”
何孝钰:“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就再也找不出什么吃的?”
方孟敖:“要是有,你也不会只煎两片馒头。那么多教授学生在挨饿,你爸是能够得到更多的食品,可他不会。”
何孝钰再望向方孟敖时完全换了一种目光,这个自己一直认为我行我素很难相处的人,居然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能够如此深切地理解别人!
方孟敖何等敏感,他突然明白自己今天晚上来找的就是这双眼神。现在他看到了,便再不掩饰,紧紧地望着何孝钰那双眼睛。
何孝钰反而又有些慌了,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墙上的挂钟。
长针短针都正指向了十二点!
方孟敖的眼睛仍在紧紧地望着她,完全看不见钟,却问道:“你们家的钟为什么不响?”
“我爸不能听见钟响,一听见就会醒来。”何孝钰答着突然觉得惊奇,“你也看不见钟,怎么知道十二点了?”
方孟敖诡秘地一笑:“我要是只有一双眼睛,怎么看见从后面突袭来的飞机?”
何孝钰一下子感觉到了组织上为什么会对方孟敖如此重视。
这双眼睛仿佛能够透过无边无际的天空,看见天外的恒星。可这时却在看着自己,何孝钰更心慌了,有一种被他透过衣服直接看见自己身体,甚至是内心的恐慌!
“我爸要明早五点才起床。”何孝钰下意识地两臂交叉握在身前,假装望向二楼,避开方孟敖的目光,“你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好吗?”
“那就换个时间吧。”方孟敖的语气听来给人一种欲擒故纵的感觉,“明天一早我要去查民食调配委员会。”
他已经向门边走去,从墙的挂钩上取下了军帽:“谢谢你的牛奶和馒头。下回我给你扛一袋面粉来。”
“不要。”何孝钰怯怯地走过来送他,“我爸不会要的。”
方孟敖轻声地:“就说我送给你的。再见!”行了个不能再帅的军礼,转身拉开了门径自走了出去。
就在方孟敖转身的那一瞬,何孝钰还是看见了他眼中又突然闪出的孤独。
何孝钰怔在了门口,望着方孟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不知道该追上去送他还是不送他。
“刚接到国防部新的战报,一个星期内共军就会对太原发动攻击。”曾可达站在那张大办公桌的军事地图前,脸色凝重,“你过来看看。”
穿着青年军军服、戴着一副墨镜的那个人坐在沙发上依然没动。
曾可达抬起了头望向他:“也没有别人,不用戴墨镜了,把军帽也取下来,凉快些。”
那人慢慢取下了墨镜,竟是梁经纶!他还是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取军帽,斯文气质配上这套标准的军装,加以挺直的身躯,俨然军中的高级文职官员。
曾可达见他依然不动,察觉了他神态的异常:“经纶同志,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梁经纶答话了,“只是想请问可达同志,组织对我的工作是不是要做调动。”
“什么调动?”曾可达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你的工作是建丰同志亲自安排的,哪个部门说了要做调动?”
梁经纶站起来了:“建丰同志安排我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取得中共北平地下党的信任,随时把握中共北平学运的动向。可达同志在这个时候叫我换上军服,到这个共产党严密注视的地方来看什么战报。是不是看了战报我就不用回燕大了?”
曾可达被他问得愣在那里,接着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既然在这个时候把你接来,自然因为有紧急的情况需要安排,对你自然也有周密的掩护措施。梁经纶同志,你是不是把个人的安危看得太重了些?!”
梁经纶:“我必须纠正可达同志的说法。自从接受组织指示加入中共地下党那一天起,我就只有危,没有什么安。可达同志一定要把这个说法强加给我,我只能向组织报告,建丰同志交给我的重大任务我将再无法完成,尤其是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
曾可达没想到梁经纶今天的态度如此强硬,而且搬出了重中之重的币制改革跟自己对抗,莫非建丰同志背着自己从另一条线给他交了什么底?想到这里,傍晚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关于梁经纶同志,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他在中共组织内部所能发挥的作用,尤其是即将推行币制改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别的同志都不能取代的,也不是你所能取代的……”
“可达同志。”梁经纶一声轻轻的呼唤,将曾可达的目光拉了回来。
梁经纶:“如果我刚才的态度违反了组织的第四条纪律,我向你检讨。”
“不。”曾可达的态度立刻变得很好,“根据组织的第四条纪律,下级违反上级的指示必须检讨,那检讨的人应该是我。也许是我没有很好地领会建丰同志的指示精神,以前给你布置的任务没有考虑到大局,比方安排联欢会。可是有一点我必须向你传达,今晚把你叫来就是建丰同志不久前给我下达的指示。现在叫你一同来看国防部最新的战报,就是指示的一部分。”
“是。”梁经纶双腿轻轻一碰,神情立刻肃穆了,接着向办公桌的战报走去。
曾可达手里的铅笔直接点向了地图上的“太原”:“截至昨天,晋中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共军占领。现在徐向前亲率共军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及晋绥军区第七纵队、晋中军区三个独立旅共八万余人,向太原逼近,形成了对太原的包围之势!梁经纶同志,从你这个角度分析一下,共军这次的军事行动根本目的是什么?”
梁经纶的目光从地图上的“太原”立刻移向了“北平”。
曾可达立刻将铅笔递给了他:“说你的看法。”
曾可达:“说下去。”
梁经纶:“太原是山西的经济核心,说穿了就是西北军的主要军需来源。共军这是要切断傅作义将军驻华北几十万西北军的军需供应。这样一来,傅作义在华北的几十万军队所有的军需都要靠中央政府供应了。雪上加霜呀!”
“精辟!”曾可达适时地表扬了一句。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完全理解了建丰同志这时叫我来看战报的意思。反共必先反腐,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从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贪腐案切进去,彻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贪腐烂账,将那些人贪污的钱一分一厘地挤出来。更重要的是必须立刻废除法币,发行新币。金融不能再操纵在那些贪腐集团的手里,国府必须控制金融!”
曾可达再望梁经纶时有了些建丰同志的目光:“具体方案,具体步骤?”
梁经纶:“再大的事也要靠人去做。今天我见到了方孟敖,更加深刻地领会了建丰同志重用这个人的英明。在北平反贪腐,方孟敖和他的大队才是一把真正的剑,问题是这把剑握在谁的手里。”
曾可达:“当然不能握在共产党的手里。”
梁经纶:“要是他在心里只认共产党呢?”
曾可达觉得梁经纶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你理解了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安排何孝钰去接近方孟敖的意思了?”
梁经纶在这个时候又沉默了。
曾可达:“你有更好的想法?”
“没有。”梁经纶这时的语气又有些沉重了,“共产党学运部同意了我的建议,何孝钰已经作为地下党选择的人选在跟方孟敖接触了。”
曾可达:“有什么问题吗?”
梁经纶眼中浮出了忧虑:“我感觉中共北平城工部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接受了我的建议。”
曾可达开始也怔了一下,接着手一挥:“谨慎是对的,也不必太敏感。我们对方孟敖看得这么严,共产党也只能让何孝钰去接触他。这应该就是他们接受你的建议的原因。”
“可今天严春明明确要求我不能再去何其沧家里住,不许跟何孝钰有频繁的接触。可达同志,我感觉北平城工部已经怀疑上我了。”梁经纶的眼中露出了风萧水寒之意。
曾可达这才真正关切了,想了想,断然说道:“从明天起,有情况你找我,我不再主动跟你联系。那些平时跟你联系的同志,我也立刻打招呼,一律不许再跟你联系。共产党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样行不行?”
梁经纶:“感谢组织的理解。请可达同志向建丰同志汇报,下面我要完成的任务。”
曾可达:“请说。”
梁经纶:“第一,我会抓紧促成何其沧拿出币制改革的方案,让他去说服司徒雷登大使,争取美国的储备金援助。第二,我尽力争取中共北平城工部让我作为跟方孟敖的单线联系人。”
“非常好!”曾可达激动地表态,“我今晚就向建丰同志汇报。还有什么需要组织支持的?”
梁经纶:“只有一条,彻底切断共产党跟方孟敖的其他联系。”
“放心。”曾可达的手往下一切,“已经安排好了,跟方孟敖唯一单线联系的那个人这几天就会消失。”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可不可以走了?”
曾可达立刻走到沙发边,先拿起了那副墨镜递给梁经纶。
梁经纶接过了墨镜。
曾可达又帮他拿起了茶几上的军帽。
梁经纶伸手要接,曾可达:“我来。”双手将军帽给梁经纶戴上。
两人刚要握手,电话铃骤然响了。
“稍候。”曾可达走过去拿起了话筒,才听了几句,立刻望了一眼梁经纶。
梁经纶也立刻感觉到了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静静地望着曾可达。
只见曾可达对着话筒低声说道:“知道了。从现在起你们通通撤离,所有人都不许再跟梁教授联系。”
放下话筒,曾可达转望向梁经纶:“方孟敖今天晚上去何孝钰家了。”
梁经纶的眼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有惊觉,也有说不出的一丝酸意。
曾可达接着说道:“是那个谢木兰带他去的。谢木兰现在还在书店等你。你见不见她?”
梁经纶先将手伸向了曾可达,曾可达立刻将手也伸了过去。
“我走了!”梁经纶的手将曾可达的手紧紧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