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并不知道,上清宫有这么个专门存放棺椁的地方名为“玄冥之间”。玄冥之间建于地下三十仗之地,原本温度就比地表要低,但这种寒冷,并不足以存放棺椁。于是就在玄冥之间的地面,凿出暗渠,将地下幽寒之水引入,沿着石棺内部流动,让棺椁中的温度更冷。
上清宫乃道场,上为人间,下为幽冥,所以此间“玄冥”。
存放无面之尸的棺椁,打开后,迅速结了一层薄霜,柳素鳞则拿出工具,准备测量尸身。
看着柳素鳞专注地记录尸体牙齿、骨骼等等特征,秀玉真人不免觉得趣味:“这些测量的方法,是柳冰教的?”
“我看过父亲的手札。”柳素鳞回答。
他的父亲也在手札上写过,三法司的敛尸房其实并不合理,将尸体直接放置,不做任何处理,那么尸体会腐烂,一旦腐烂,很多线索就会丢失。
而整个汴梁,只有上清宫的玄冥之间,由于深埋地下,又有阴寒的地下水降温,所以最适合停放尸身。
虽说不知道上清宫的初代掌门为何要建这么个放棺椁的地方,不过柳冰却经常借用,将很多尸身存放于此,为破案多争取些时间。
秀玉真人当然认识柳冰,而且还认识永安公主:“难怪,江舟刻这孩子,半夜翻墙进入上清宫,将我从美梦里拖出来,非说要把这位施主安置在上清宫。那时候我还奇怪,幽冥之间本来就是上清宫密室他怎么会知道,原来是手札。”
半夜三更扰人清眠,确实是江舟刻干得出来的:“江舟刻只是有些不修边幅,我替他向真人道歉。”
秀玉真人却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无妨,此人即是枉死,上清宫若能帮他找到凶手,也是功德一件,何况江舟刻这孩子很有意思。”
血侯之所以让江湖人闻风丧胆,除了他杀的人多,是个疯子,喜怒无常,还有一事,那就是在血侯的身躯中,居然住着三个血侯。
一个是善,一个是邪,最后一个是暴,三个血侯公用一句躯壳,无人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是谁,若是遇上善的那个,尚且有生还的可能,若是暴和邪,当真生不如死。
依照道藏里的记录,这种怪病,会代代相传,但他看到江舟刻时,除了任性妄为,他与常人并无差别,甚至跟江舟刻交谈,能感受到他至诚至善。
柳素鳞能听出秀玉真人对江舟刻身世的兴趣,他从梅落风那里听说过,上清宫的第二代掌门秀玉真人,其实是个离经叛道的奇怪的道士。当初初代掌门从七十二弟子中选出他担任掌门,可谓敢想敢做了。
柳素鳞不知道为何秀玉真人的语气中对江舟刻这么感兴趣,于是道:“江舟刻……不会变成血侯。”
“会不会,只有时间能证明,我想柳司直不会否认吧?”秀玉真人盯着尸体,汴京城中关于柳素鳞的传说已经很多了,他想亲眼看看这些传说的真伪,于是走到棺椁前,将话题转移道:“江舟刻说,为了答谢借地之情,若是我对这尸身有兴趣,你必会为我解答。”
柳素鳞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江舟刻做事,如果收拾不了,一定会把摊子留给他。看来当时秀玉真人刁难了江舟刻,他这才把自己给出卖了,于是道:“官府查人,一般都是通过手印比对,结果凶徒却斩去了他的双手,想来就是为了拖延调查时间,至于声音和眼睛,这也是为了防止他指认凶徒。”
也就是说,行凶之人对大宋的验尸、办案过程有足够的了解,绝非寻常百姓。
秀玉真人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嗯,是这么个道理,否则怎么能处处针对你们查案。”
而且这具尸体也有特殊之处,腰椎的位置,骨骼错位,脖子上剩余的皮肤跟身体颜色一致,并无暴晒,长期在外从事劳作的晒伤,也就是说,此人并非农户,而是个有些身份地位之人。
他的身上衣衫应是被柳素鳞救出后,更换过。
不过换下来的旧衣,被江舟刻收了起来,就放在棺椁中,那是一件中衣,虽说以为血迹、污渍,还有虐待而变得残破不堪,但将这些碎布放于光下,可以看到精美的丝织,而这柳素鳞认得,是京城成衣店常用的布料和款式。
也就是说,死者是汴京人,或者可以说,长期待在汴京。
“敢问真人,江舟刻除了这具尸身,还留下了什么?”柳素鳞问道。
秀玉真人从看到尸体时,就觉得此事非常有趣,那时候就想看看这是个怎样的故事,于是道:“他留下来一本染血的书,不过嘛,柳大人若是在破案后,能来上清宫给贫道讲讲,这是个怎样的故事,真相如何,我就给你,怎么样?”
当年把玄冥之间借给柳冰,也是一样的,他想听听这些尸身的故事。
柳素鳞将目光落在这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由于片刻道,他并不想让秀玉真人也牵连到事件中,于是道:“真人,这案子会牵连无辜,一旦知道了故事,恐怕也就身在案中,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秀玉真人脸上再次露出了一如方才的笑容:“贫道从同意将尸身存放在上清宫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你们这些孩子拖入局中,早就谈不上独善其身了。”
这……其实只要栽赃给江舟刻,就说都是他引诱的,其实秀玉真人什么都不知道,依照当朝官家的性子,必然不会株连上清宫的掌门。
毕竟这是要让很多人寒心的。
“好,既然真人已经知道后果,我会在破案后,将故事告诉你。”柳素鳞答应。
秀玉真人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伸手触碰棺椁下方的机关,竟然从棺椁底部打开一个暗格,一本染血还带着泥土污渍的书册,出现在柳素鳞面前。
就是这东西!
柳素鳞拿了起来,一页页翻开仔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