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清宫的弟子们都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因为今天秀玉真人要主持个名为“涤剑”的仪式。
不久前秀玉真人带了柄名为踏雪的剑,供奉于上清宫。
没人知道这是谁的剑,更不知这剑上的血是何来历,唯有秀玉真人和竹隐观主,会按每日三香进行供奉。
就在郭嗣一家治罪,犼纹者风波暂熄后,柳素鳞拜访了秀玉真人,于上清宫斋戒七日,要为这柄剑举行涤剑之仪。
这典仪上清宫众弟子还是头次听闻,困惑不已。但按秀玉真人的解释与安排,这是要洗去剑上血迹,放下仇怨的仪式。
众人准备时,秀玉真人最后一次给带血的剑上香。见竹隐观主过来,这才颇为惋惜地道:“小鱼怎么样了?若还是不舒服,就把仪式再推两天。”
“放心,他好着呢。”梅落风的心情不佳:“不过是废了武功而已,没什么大碍。”
身为师父,他自然不愿徒儿被人逼着废了武功。
但他也知道,此事避无可避。
官家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世上并没有真的《冼化心法》,那开启密室,取得太祖密令的方法,是一种特殊的运功技巧。
此法,当世只有柳素鳞一人会。
于是替君分忧的僖皇子要柳素鳞自废武功。
以柳素鳞的武功,直接杀他自然不可能,至于国法处置柳素鳞,前有昭皇子自杀,惹来天下非议,再处置柳素鳞,实为不妥。何况柳素鳞乃永安公主独子,官家也不希望这个妹妹的血脉从世上断绝。
但废柳素鳞的武功又何其困难?
只不过没能难倒僖皇子。
他洞悉柳素鳞对翠微郡主情根深种,为了翠微,柳素鳞什么都会答应。于是顺水推舟,只要柳素鳞自废武功,官家定会下旨,指婚二人。
所以什么七天斋戒,分明是在大内高手的监视下,看着柳素鳞自行废去武功。
至于这涤剑之仪,却是柳素鳞自己的要求。
翠微那天突然听闻,在柳素鳞的追查下郭家已经被抓,郭天和郭夫人自尽,一时茫然无措。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跑出王府,去了郭家,却被开封府的公差拦下,苏明道也对她说,里面不适合外人进去,何况翠微跟郭家也没什么瓜葛。
那个时候,翠微才发现,不管郭家还是郭天,对她来说都全然陌生。
于是她急忙去找柳素鳞,她犹记,柳素鳞带她去河边看星星、捉萤火虫。难怪那天的素鳞哥哥和平时不太一样,原来是早有打算。
她想见柳素鳞,将心中千言万语都吐尽。
可是到了舍人院,却只见富长岳在打扫柳素鳞的院子,只告诉她,柳素鳞的东西已经送回公主府,以后,柳素鳞就不住这里了。
翠微又去了公主府,然而看家的金市东告诉她,柳素鳞要为“踏雪”涤剑,已经在上清宫斋戒闭关了,想见他只能七天以后。
七天……
这次,失魂落魄回家的,是翠微。
不过好在到家时,僖皇子已经在等她,而且说,七天后,涤剑之仪时,会带她去上清宫,而他这七天也会带翠微四处散心。
翠微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到了涤剑之仪这天,天还没亮,翠微已经梳洗停当,等着僖皇子来接她。
这是上清宫第一次举行涤剑之仪,围观之人本也不多,却不知为何,竟然传扬了出去。自此之后,这次涤剑之仪,竟然成了江湖中的特有仪式。
当门派干戈止息,或名宿准备退隐江湖时,都会依此例涤剑。
而至上清宫涤剑,则是最高之仪,甚至会轰动武林、朝堂。
柳素鳞更衣完成,换上了当年永安公主亲手为他准备的袍服,这才来到供奉踏雪剑的地方,缓缓跪下,从梅落风手中接下染血的踏雪剑。
随后带着踏雪剑,在上清宫弟子念诵清心经中,朝三清殿而去。
而三清殿前,僖皇子、翠微、韩少伯、辛吉、金市东、花辞镜都在。
秀玉真人唱起了祝祷经文,这声音苍老,却慈祥,安抚着每个人的心。
翠微认出了踏雪剑,那是柳冰的随身佩剑,她以前听永安公主说过,此剑乃柳冰寻名匠所铸,他愿此剑护公主一世平安,并立誓,绝不让此剑沾血。永安公主还亲手制了剑穗,就这么挂在剑上。
而此时,她看见,剑身与剑穗上,都是褐色,那是年深日久的血迹。
柳素鳞捧着剑,韩少伯将此剑归还时,他的眼中只有这些血,它们刺痛着他的眼和心。他知道,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他必须面对,那就是父母去了。
他曾迷茫无措,不知如何面对踏雪。
然而历经郭家之事,还有……
柳素鳞的目光与翠微想接,那个瞬间,他明白,踏雪不杀,此剑不为流血而生,他要将这血洗净,这样才不负父母初心。
在秀玉真人的祝祷中,柳素鳞拜过天地,拜过踏雪,踏入了上清宫的“道池”。
《道德经》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因此上清宫里这个“道池”以白沙为底,一股清泉,自假山而成的水道簌簌而下,整个道池清澈透明,与寻常池水的绿色不同,道池的水,是剔透的蓝色,一眼看去,仿佛心都会被这抹蓝色净化。
道池的出口,是“上善若水”四字的阴刻大字,道池中的水,就沿着这四字流出,最终走过整个上清宫后,流入汴河。
柳素鳞将踏雪剑浸没道池中,看着活水缓缓带走剑身和剑穗中的血,那张盖在脸上,坚硬的面具也逐渐碎裂。
安息吧……
此间红尘,万丈之深,此心明净,漂泊寻觅,终有归依。
剑净,柳素鳞离开道池,踏雪剑,不再沾血,也是时候……送它去应去之处了。
就在此时,上清宫与秦王府,同时来了皇帝依仗,伴随着那句:“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