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鳞收了经络图,问道:“他手上的锁链痕迹,杨仵作可有什么线索?”
杨文光在敛尸房来回踱步,思考着是否应该告诉他,最后,杨仵作走到了个高十尺,宽二十尺,被分割成了半尺见方一个的柜子前,找出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段锁链,递给柳素鳞。
“从伤痕判断,锁住他的,是这种铁链。”杨文光看柳素鳞接过铁链,表情略显复杂,继续道:“此铁链乃西夏铁骑所用,形状略有特殊,我当年曾随军参加过西夏与宋军的战争,此物乃那时候所得,这铁锻造特殊,所以我留了下来。看柳大人这表情,应当是见过了?”
“这种铁链曾经也锁过郭天。”柳素鳞自然认得,也就是说,他终须去一趟风月楼,看看盈盈在这中间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这位穆子渊最后想告诉你的事,我已经找出来了,其他的线索,杨某爱莫能助,只能靠柳大人自己了。”杨文光收拾起了东西,朝着屋顶道:“上面那位,下来吧。”
柳素鳞抬头,只听屋顶传来几声脚步,随后门被推开,江舟刻拿着好茶点心走进来道:“这位仵作好生厉害,在下佩服!”
原来是江舟刻。
柳素鳞收起了铁链,对江舟刻道:“我们去风月楼。”
“站住。”江舟刻把买来的好茶、点心都放下,抓住柳素鳞的衣领道:“都什么时辰了?”
柳素鳞拍开江舟刻的手,他知道时辰说的意思。
两天没休息,他确实头晕越来越严重了,何况翠微有了孩子,他按时回家,也是应该的。
“大人你就放心吧,要是有天大的事今晚发生,还会有别人顶上去呢。这种时候,你应该相信世上的能人不止一个。”杨文光倒出江舟刻买的茶,满意地饮了一杯:“大理寺丞是寄禄官,没有命令和旨意,现在的你是僭越。”
“知道了,多谢你们。”柳素鳞叹气:“走吧,明天陪我去风月楼。”
江舟刻伸了个懒腰,朝着杨文光拱手,表示下次有机会要讨教一番,然后就跟着柳素鳞走了回去。
“江舟刻。”柳素鳞在快要到公主府时放慢了脚步。江舟刻则是掏了掏耳朵道:“托孤不行。”
柳素鳞确实在酝酿这句话,虽然他已经安排辛吉帮他护送翠微逃离汴京,但离开汴京以后又怎么办?
见柳素鳞没有继续,江舟刻一边走一边道:“鱼儿,我爹杀我娘的那天,他本来也是要杀我的。”
“这件事我知道。”柳素鳞认识江舟刻这么多年,虽然从没问过他本人,但这些事,柳素鳞想知道并不难:“是他的善念放你走了吧?”
“嗯。”江舟刻点头道:“我逃走之前,他对我说,我们家的疯症世代相传,每个孩子在二十五岁那年一定会犯病,变得越来越残暴,最后在杀人和被杀中彻底毁灭。他的父亲不甘心,于是用一辈子跟自己的命运抗争,得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学会爱妻爱子。这才让我爹在犯病时,得到了一念之善,改变了我们家族既定的命运。”
江舟刻语气唏嘘,见柳素鳞只是静静听着,于是道:“我今年二十六岁,可以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不受疯症所苦,是因他们螳臂当车,化为尘埃,在绝望中,强行改变了两次。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个吗?”
“知道啊。”柳素鳞轻叹,他当然知道的:“没有被爱过的孩子,心就像破洞的罐子,落于人世,就会变成另一个血侯。”
“而被爱填满的那个孩子,会得到最坚强的心,就算是血侯之子,也能逆命成功。”江舟刻边走边道:“这个世道,就像我们江氏一族的血侯之命,盲目找死,是改变不了的。”
“我知道了。”柳素鳞点头,江舟刻道:“所以既然我们是好兄弟,这次我也一定陪你到底,绝不让我的小侄子没了爹。”
柳素鳞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江舟刻。
他们两个游历天下,确实曾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大风大浪。但那些记忆早就模糊,更多的是一起在竹隐观胡闹,上山掏蜂窝,海上钓鱼,元宵跟着师父一起看烟火之类的快乐。
“那我拜托兄长另一件事。”柳素鳞突然叫兄长,这话让江舟刻不禁毛骨悚然:“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比刚才还让我心里发毛。”
“我的丹炉送你了,希望你善用。”柳素鳞说完,竟然还朝江舟刻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满脑子问号的江舟刻没明白柳素鳞这是干什么,急忙追上去道:“我又不炼丹,拿个丹炉干嘛?”
“这丹炉怎么用,你自己想。”柳素鳞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公主府大门,上前几步推开了门,走进去道:“总之,在公主府里你自便,我先走了。”
现在的柳素鳞因方才的一番闲谈,豁然开朗。
这江山是姓赵的,怎么守好这份基业,那是官家自己的私事。而属于他的,只有这公主府中寥寥数人,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柳素鳞走到他和翠微的房前,还没敲门,翠微已经把门打开,似乎是松了口气,拉着柳素鳞的手,把他拉进屋内:“太好了,素鳞哥哥你回来了。”
看着翠微强忍着眉目间的愁云,朝他露出笑容,那样子让他心疼不已:“微儿……”
“你肯定忘了用膳吧?都热着呢,赶快吃吧。”翠微摁着柳素鳞坐下,递来筷子和细软的米饭,香气四溢:“厨娘想到了个好方法,将饭菜装好以后放在热水里温着,这样就不用担心你回来只能吃冷饭了。放心,江大哥、阿镜、金捕快他们,我也安排好了。”
柳素鳞发现,翠微原来也能独当一面了,而他不知何时起,也不再是孤单一人。沉默片刻,柳素鳞微笑点头:“让你费心了。”
翠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微儿,你若是有烦心事,就告诉我。”柳素鳞放下碗筷,拉着翠微的手轻声道:“我们是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