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六年,李仙举兵谋逆,先帝怀疑为后周旧主柴宗训暗中指使,于是派晋王前往平乱。平乱后,晋王利用先帝的怀疑,顺势将马步院为司寇院。将原本的后周旧臣排挤出去,安插的都是晋王亲信。
此事最终令先帝与当朝的关系紧张。
三年后,先帝决定迁都,除了明面上说的汴梁水路太多不利于守城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晋王在汴京树大根深,将来若是由太子登基,被晋王架空。
“先帝打算利用迁都,削弱官家对朝廷的影响力,对吗?”柳素鳞看着官家:“昔日戎马疆场,生死与共,一朝登基,兄弟阋墙。当年柴荣登基后怀疑先帝有称帝之心,先帝登基后怀疑官家有称帝之心,就连官家称帝之后,最忌惮的,不也是亲兄弟秦王吗?”
“柳冰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官家只是冷哼一声:“继续。”
柳素鳞继续:“先帝可不是易与之辈,要在这场生死博弈中取胜,必须要有个万全的法子。”
而能让当年的晋王起心动念的,有一件事,当年柳冰在公主府埋伏犼纹者大胜的旧事。
一口古井,怎么会藏得下那么多军士,还有武器?
虽说事后柳冰已经做了处理,但是汴京城下有什么秘密,这件事怎么会逃过官家的眼睛?
有件事,就算柳素鳞觉得痛心,也必须承认:“何况……母亲一直把陛下视为家人,并不会设防。陛下真心想知道,问母亲,不就好了。”
官家的手一瞬间抓紧龙椅,柳素鳞的语气里,那压抑不住的埋怨,就仿佛永安公主说的。
是的,他确实对柳冰埋伏犼纹者之事产生了兴趣,于是稍微用了手段,就在恰当的时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陛下利用了母亲,让她偷了完整的地下城地图。事后她才发现酿成大祸,所以才没告诉父亲,而是独自来到了万岁殿。这才有了父亲和母亲,前后入宫的记录,对吗?”柳素鳞的话,锐利得似乎撕下了官家脸上的一层皮。
见不得光的地方,突然被照亮,被灼烧!
“柳素鳞!”官家从龙椅窜了起来,脸气得变形,竟然抄起了手边的东西就砸柳素鳞身上。柳素鳞不闪不避,任由那些东西落在脚边、身上,甚至是砸中额头。
官家看到柳素鳞头被砸破,血当即流了半张脸,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透过柳素鳞,他仿佛看见了什么……
“陛下……踏雪剑上血是你的吧?”柳素鳞的声音将官家从盛怒,瞬间拖入冰窟:“母亲死后,父亲用踏雪剑贯穿了你的琵琶骨,废了你的武功,让你一身内力用不得分毫,对么?”
柳素鳞抬手指向官家的右肩:“踏雪剑留下的剑伤,就在那里,对吗?”
柳冰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染血踏雪剑上冰冷的仇恨,伴随着剑气入体,他似乎回到了还是晋王的那一天。
“是你父亲被愤怒冲昏头了,根本不听解释,当时是我跟你母亲都被先帝骗了!”官家怒吼,驱散那些错觉,他眼前只是个小辈而已,怎么可以!怎么敢!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他一个长辈!
明明错的不是他,野心怎么了,谁没有野心,就连先帝,也用尽了帝王术,对兄弟之情顾若惘闻:“他把我逼上绝路,逼得我不得不跟先帝一决生死!然后先帝骗了你母亲,易容成他的模样,在这里等我!”
原来,这才是真话。
母亲根本不是秦王杀的,而是眼前的帝王。
此情此景,真的好熟悉。
柳素鳞见过无数的人犯,面对罪责,多少人都是这般找尽借口,极尽狡辩。
早就说过啊……只要是案子,就会有犯人。
不是每个人都敢承认,自己犯了罪,是个犯人。
“父亲晚到了一步,母亲则被陛下当成了先帝……”柳素鳞抬起头,时至今日,他才算真正知道母亲的死因。
“他不可能赶到救下永安!”官家那高高在上的模样终究,装不下去了。
一切都是垫脚石,而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踏着多少尸体?谁关心这些尸体里,有没有他崇拜的兄长,有没有他最宠的妹妹?没有,没人关心。
世人唯一的标准是功业,是滔天的权势。
去掉了这些。
他,所谓的帝王,也不过是个狼狈不堪,荒唐可笑的存在罢了。
“先帝怎么可能放过临安柳氏?你们可以助他登基,自然也能助别人,比如朕。”官家嘲讽地盯着柳素鳞:“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忠臣义士,为了推行他那所谓的‘律令分行’,竟然愿意助我牵制先帝。”
原来是这样……若是父亲这么做,倒也不奇怪呢。
柳素鳞问道:“所以,母亲冒充先帝的模样在这里被陛下所杀,而父亲赶来后与陛下冲突,先帝乘机杀了父亲?”
“以你父亲的武功,若真是如此,朕岂是被踏雪剑伤了琵琶骨这么简单。”官家的语气里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惋惜:“你父亲那么爱永安,当时心思全在她身上,怎么会想起我呢?”
所以,先帝几乎不费任何力气,才一剑险些要了柳冰的命。
“何况,多亏了柳冰发现的地下城密道,先帝怎么都没想到,朕的伏兵就在他脚下。”官家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也不知在讽刺先帝还是讽刺自己:“他以为可以大义灭亲时,却被朕预先埋伏在密道里出现的伏兵杀了个措手不及,含恨而终。”
提到这里,官家的表情也不再狰狞,像是解脱:“我跟兄长的恩怨,结束了。”
说着,官家走下台阶,颇为赞许地拍了拍柳素鳞的肩膀:“倒是柳冰,朕甚是器重。受了兄长致命一剑,竟然还留了口气,趁我不备,废了我武功,之后又能跟朕的高手过了几招,这才力竭而亡。”
接着,官家用一种赏赐的语气对柳素鳞道:“人死万事皆休,朕欣赏他对永安的痴情,你放心,他们二人依然在一起,朕不会分开他们。”
这语气恶心得柳素鳞想吐!